不到一秒。

门口的周武钉在了原地。

他甚至还没完全理解，隗清话里的意思。

噗——

只一瞬间，他磕跪在门槛，像是要对隗清叩拜，发出嘶哑的低吼：“啊……啊……”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味。

大片鲜红从周武的颈部喷溅而出，溅落到门槛上。

他浑身抽搐，直到俯跌在地，半个身子跌进了屋里。

隗清握紧了三脚架，他感受到脖子上的疼痛在逐渐减退，随着那鲜红一股一股地持续喷溅，最终痛楚消失不见。

他这才发现，对方鲜红淋漓的脖颈处，插着一块像是不知从哪里随手掰下来的木片。

几分钟前，这块木片被狠厉地掷出，直直没入了周武的颈部动脉。

门外草木丛生，灯光照出狭短的可见范围，远处黝黑中，隐约可见成片荒山衬着天幕，如同某种凶兽俯趴而凸起的脊背。

隗清的面色惨白，他正压抑着干呕，冷汗爬满脊背。

“……”隗清浅浅吸着气，又缓了片刻才问，“这就是你所谓的……‘这人会被立即解决’？”

夜风吹过，除了腥臭的锈味，他什么也没感受到。

没有冲他而来的情绪，这里没有人，他询问的是梦海。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手机直播屏幕上的一行字。

——直播继续——

……

风声，还有草叶被踩动的声响。

“啧……麻烦。”

抱怨声轻沉，听上去很是年轻，不掩直白的厌恶与嫌弃。

门边随风扬起白色的风衣一角，布料上满是刺目的点状红迹。

而后闯入隗清的视野里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灯下的十指冷白，指尖上沾着些许碎木屑。

男人的头发服帖，因为先前的动作，耳侧有一束稍微翘起，他轻轻捻动手指，而后抽出一侧口袋中放的消毒喷雾，对手喷了两下，将双手晾了几秒，又拿出了一副黑色手套，戴上。

这才将耳侧的发丝捋顺。

他走到门前，侧了下头，看见了仍然站在三脚架后的隗清。

男人只瞥了隗清一瞬，便移开了视线，在门口扫视整个木屋，开口带刺：“……眼光有点差，找这么脏的地方直播吗？”

隗清：“……”

【梦海：您的合作伙伴已到达，请尽快为粉丝进行解释说明。接下来我会为您介绍本次游戏副本的背景，以及个人任务与合作任务。】

手机镜头早在提示“直播继续”时，就被隗清单指摁住。

屏幕漆黑，徒留右下角弹幕飞速滚动，短短两三分钟，便上了999 。

……

【啊？我没听错吧！？男人？】

【听上去是个拽哥啊，big胆！你可以质疑我家4清的精神状态，但不可以质疑他的眼光！我先说：小破屋就！是！好！】

【俟清你？？？？你今天必须给一个交代！！！】

……

显然对于粉丝来说，他和别人合作是个大问题。

尤其听声音还是个男人。

不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怕是很难收场。

隗清和自家粉丝互动不算频繁，但胜在了解，基本都是吃颜值来的，也有一部分会用他作为素材参考，或者当他是美妆穿搭博主。而一般为探秘而来、追求刺激与恐怖的粉丝，却是不多。

每次粉丝们为了享受美貌点进直播，最后都免不了被隗清吓得吱哇乱叫，属于基本操作了。

弹幕越滚越多，隗清打量着伫立在门口的男人，选择实话实说：“直播人气太好，平台给我分配的男朋友，你们满意了？”

他说着打开镜头，却没有对着自己，而是直对着门口的男人，他刻意将手机抬起——不能拍到门边的尸体。

隗清倒是想询问梦海如何处理这具新鲜的尸体，但恐怕被粉丝听到，后面他就不用播了。

而且比起尸体，他更在意的是眼前的男人。

……因为他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如同白水，淡而无味，从不留下任何痕迹。

梦海所说“队友不会对您产生任何负面情绪”竟是真的。

男人眉梢微抬，这才正眼看向隗清。

他背着光站在原地没动，语气和之前完全不同，很礼貌：“大家好，我是隔壁的游戏主播望幸，也是俟清的男朋友。”

嗓音时轻时重，听着十分舒服。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镜头。

从昏暗的光线中走近，镜头里男人的轮廓不再模糊。

一身白色风衣衬出颀长的身形，他神情淡漠，如风似月般踏过地上的尸体，脚下还刻意避开了地上的血迹。

走到镜头前，他忽地轻笑了下：“在此之前也是个人主播，但因平台变动，从今天开始，会和你们家俟清一起直播进行副本，内容由平台安排。所以……你们对我还满意吗？”

听起来像是在问观众们好，但一双幽深的瞳仁却盯着镜头外的隗清。

【啊啊啊啊啊啊啊俟清被你吃到好的了！】

【这什么感觉？这就像小时候一起玩泥巴的竹马中了彩票后发家致富背着我包养了帅气男大，到头来却不给我分一杯羹的感觉……呜呜呜呜我嫉妒了！！】

【好啊，你这么长时间不更新是因为憋了个大的，我也想要这种哥哥啊啊啊啊】

……

隗清看着不断跳出的弹幕，不由觉得好笑，果然他的粉丝们都很好。

正这样想着，突然跳出来一条。

【你这人能不能好好做内容。（已取关）】

瞬间被滚动上来的弹幕淹没。

隗清一怔，面色没变，顺着话继续：“就像望幸说的这样，以后我们会一起直播。”

话音刚落，他猛地感受到男人气息的接近，对方直接上手握住了正在摄像的手机，镜头被带着转向隗清的脸。

鼻间浓郁的血腥味顿时被清冷的浅香取代，隗清没反应过来，腰侧就被男人的胳膊虚虚搂住。

镜头中，两人挨得极近。

清晰的咬字落在隗清的耳侧：“没什么问题的话，今天直播就到这里，接下来我有账要慢慢和他清算，先下了，拜。”

说完，没等弹幕滚动，利落地点了关闭。

——直播结束——

而后男人迅速将手抽离，向后撤开几步，拉过一侧衣摆，示意隗清去看上面的血污。

他一改对观众的柔和，毫不客气：“我这人没有穿脏衣服的习惯，风衣记你账上，要同款，白色。”

……？

隗清眯了眯眼，活了二十来年，还从没碰到这种人——对他如此出言不逊，以及对他外表不以为意。

他伸手别过鬓角的碎发至耳后，抬眸笑得明媚：“没问题，既然我们已经合作，我想尊重是第一步，不要手欠关别人的直播间。以及，接下来确实需要更进一步的彼此了解。”

一双眼本是眼尾上扬的狐狸眼型，但每次直播时，为了削弱凌厉感，隗清都会特意把内眼角修饰得圆润几分。

被灯照成浅灰色的眸中，闪动的水光潋滟，尽是无辜。

展现出如此笑靥，隗清却没有获得任何反馈。

换而言之，这人对他没有生出一丝情感，无论是喜是恶。

隗清从来只在直播时露出过这样的笑，因为隔着网线不会感受到情绪，也就无所畏惧。

这么笑的后果，他也只体验过一次。

那是隗清毕业时，被一向看作姐姐的老师叫去了办公室。老师很喜欢这个学生，于是隗清感受着额头被抚摸的触感。

他收到了老师的毕业寄语，然后笑了，接着，就觉得耳垂被拨弄。

老师说，他很美，他笑得很好看。

那天，隗清把耳朵洗到了出血。

但此时，哪怕是隗清故意展现笑容，也没能感受到一丝一毫。

对方甚至拧了下眉：“这一套对我省省，如果不是运气不好，和你分配到一起，你这种麻烦早就和地上的这玩意一样了。”

说着一伸脚，把碍路的尸体踢开几米，那已经僵硬的尸体顺着坡滚了几圈，消失在漆黑的山地间……

而后他回过头：“叶曦衍。你的真名？”

他言语间满是奚落，但隗清没有感受到痛楚。

这人怕不是真的情感缺失。

麻烦。

隗清很久没被这么评价过了，他收了笑：“隗清。”

很久没和活生生的人打交道，他有些别扭，但更不习惯是，感受不到情绪。

以往他会根据对方的情绪，判断接下来该如何交流，而叶曦衍，让他有种事态随时会失控的错觉。

对方抬手间就能让人殒命，与其说是合作，更像是与狼共舞。

……还是一只言辞刻薄，有洁癖的白狼。

不会说话的崽种。

【梦海：获悉彼此真名是信任的第一步！恭喜双方喜结好友！】

无机质的电子音硬是表达出了几分雀跃。

隗清：“……”

叶曦衍：“……”

【梦海：请两位移步景区门口，将进行任务发布。】

叶曦衍歪了歪头，眼神掠过地上杂乱摆放的服装道具，轻呵了声，听起来像在叹气，又像是嘲讽：“这些破烂扔了吧，平台商城会提供你这些行为艺术需求的。”

末了还补了一句：“放心，不贵，一件也就几千积分吧，比我衣服便宜多了。”

“等下，”隗清翻动着背包，问道，“你这身破烂衣服值多少积分？”

叶曦衍促狭地“啊”了声，似乎才意识到什么。

他两眼微弯，笑得不怀好意：“五千吧……不是很记得了，但你可是答应赔我了。差点忘了你是新主播，没什么积分，怎么办呢？”

之前这人还一副嫌麻烦的刻薄样，现在笑得比他还狐狸，明显心里有鬼。

果不其然，叶曦衍说：“这样吧，合作时你按我的要求做，目标是扮演出酸甜恋爱感，大概率会发剧本，照做之后，就各自进行其他任务，最后积分八二分，我八，你二。”

隗清也扯开笑，两人对着就这么笑了有半分钟。

最终，隗清一把抄起地上的大红色纱衣，直接往叶曦衍脑袋丢去。

他直起腰，掸了掸手上的灰：“还能怎么办呢，都谈恋爱了，我的当然就是你的，将就一下。”虽然感受不到这人的情绪，但话里话外，显然是将他当成了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看着叶曦衍抓着红衣阴沉下来的面色，隗清也不忘笑眯眯得补上：“放心，干净的，我前不久换下来的。”

“另外，合作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有时候四肢发达也不是好事，一些烂性格很不讨观众喜欢。”

比嘴巴毒而已，他也没输过。

【梦海：副本“妄山风景区”将于30分钟后进行，请主播们前往目的地。】

……

“凑合吧……”叶曦衍抖抖红衣，竟是将衣服披上，而后对门口做了个手势，“请。”

弄不清这人抽什么风。

隗清没和他客气，从包中掏出了口罩和粗框眼镜，走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