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距离演出的日期愈来愈近,清荷最初进舞团得知八月份有演出时,万分期待那天的到来,而如今她倒是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她和林津廷在一起的时间再久一些。
她最近气色不佳,日复一日的训练和情绪低落导致她没什么胃口,王欣媛有好几次问她是不是生病了。
清荷无奈摇头,心像被挖去一块,在她看来,比生病还严重。
团长也瞧出端倪,在演出前一周把她请到办公室,先是从上到下打量她,转过身说:“是最近训练任务太紧了?还是生活上遇到困难,看你训练都心不在焉的啊。”
清荷坐姿端正,坐在黑色长凳上,淡淡地掀起眼皮,规规矩矩应答:“是有些困难,但还在努力克服,我会平衡好工作和生活的。”
“你有这态度我就放心了。”团长坐下来,叹一声说:“上周我和你父亲在一块吃饭,还有你姑姑一家人,他们对你很关心呐。”
清荷微怔,不可思议眨动眼睫,李观山向来不喜欢参加私人聚餐。
这不是李观山的作风,大概是姑姑攒的局,想必是托人家多关照她,李观山不得不参加。
团长继续说:“你父亲特意邀请我,无非是想了解你在团里的近况,希望你能全身心投入到演出里。”
想法被颠覆,清荷愕然,扯动嘴角说:“是,这是我复出后的第一次演出,我自然是放在心上的。”
团长见她状态稳定,没有表露负面情绪,暂时放下心来,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让她先回舞蹈室。
听李观山说这姑娘正处于失恋中,情绪难免不振,他担心会影响演出,这才找她来谈谈心。
况且这场演出对她未来的发展很重要,近乎是可以稳固她在舞团地位的奠基之作,如果真出什么岔子,还要再浪费一年时间,舞蹈演员的时间很宝贵,经不起三番五次的折腾。
团长很看好她,她的舞蹈功底异于常人,自带粉丝群体,正常发展下去必定会扬名立万。
当初,赵宇成亲自来舞团检视,表示让赵梦然担任舞c时,他本想继续让清荷担任,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为了舞团发展,他暂时隐忍。赵宇成他是得罪不起的,以后演出机会多的是,李清荷只要坚持跳舞,就有机会站在属于她的位置。
团里两位台柱子的背景都不简单,虽说李清荷看似淡泊名利,其实背后有她父亲李观山支持。
李观山也是个不问世俗的性子,或许是知晓他女儿在舞团受另一方势力的挤压,这才亲自邀请他赴约,并私下送了好几副字画,拜托舞团对李清荷多加关照。
北州城里谁不知道李观山的书法是可遇不可求的,属于千金难买的级别。单是听到李观山的名号,作为团长不看佛面看僧面,自然重视清荷的发展。
此外,清荷背后的林家更是不简单,只不过赵家对其针锋相对,暗地里的较量闹得人心惶惶,如今林津廷失势,这场风波不可避免地连累到清荷。
想必两个年轻人闹分手也是这个原因。
分手了也好,如果清荷这丫头继续和林家走得近,某天若真让赵家得了势,她以后的路还不知要怎么走,可能到那时,连她父亲都保不了。
*
网友们对清荷复出后的第一场正视演出尤为关注,短短一周上了四次热搜,给舞团的演出剧目带来前所未有的流量。
“藕花深处”官方平台陆续放出她之前每天晚上的舞蹈表演,故而也吸引“藕花深处”的顾客前去观看。正儿八经的舞蹈演员在酒吧里演出,引起网友热议,声音有好有坏,清荷对此不为所动。
在心底里,清荷很重视这次表演,并有意分散注意力,全神贯注在演出上。
跟随老师和同事们的队伍,一群女孩子早早来到剧院,清荷换上墨绿舞裙,走出来坐在化妆镜前,等待化妆老师上妆。
赵梦然坐在旁边,细着嗓子对化妆师说:“头顶这块头发不平整,麻烦您重新梳一遍。”
说完她从镜子里瞟向李清荷,仍然是那副淡如水的模样,过来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赵梦然兴致好,没把她放在眼里,突然拔高嗓门说:“晚上表演结束,我们去聚餐吧,我请客。”
附和的声音纷纷响起,唯有李清荷寂然不动,赵梦然嗳一声,喊她:“清荷,晚上有空吧。”
清荷顿了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空,有家庭聚餐。”
简短一句话让赵梦然噎了声,维持笑容说:“行吧,少了你也不碍事。”
清荷微侧头,面无表情瞪她一眼。
本来晚上是有家庭聚餐的,姑姑一家和李观山都来看演出,表示晚上送她回曦光里,但清荷提前跟姑姑说,晚上和林津廷有约。
姑姑巴不得他俩在一起,没强求。
林津廷自然也会来,清荷提前送了他两张票,让他捎上林盛姿。
等会儿表演结束,她怎么跟林津廷提呢?
无数个不合情理的理由在脑海闪过,她双手搭在裙摆上,不由得拧紧。
忽然发现提分手比跳舞难多了,她没办法一下子抽离一缕缕不舍,无情地把林津廷推开。
化完妆,老师走进来让大家准备就绪,清荷在心里吁出一口气,把林津廷暂时排在脑后。
平时的刻苦训练没白费,再次站在剧院舞台的那一刻,仿佛找到自己的归属地,如置身于无边无际的大草原,每一次的动作伸展都饱有自由的韵律感。
台下乌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没什么人说话,都安静地望向舞台,有的后排观众手持望远镜。
宽阔的舞蹈大厅里,这么多人,根本寻不到林津廷所在的位置。
清荷收起一瞬间的心思,随身韵摆动的墨绿裙摆像舒展开的荷叶,配合她稳定的核心力量,即便落下倾盆大雨,荷叶也屹立不倒。
“天呐,清荷的舞蹈功力又提升啦,这个难度超高的动作她都跳的这么完美。”王欣媛目不转睛,低声惊叹。
旁边坐着戴方锦,他微微一笑,“是啊,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王欣媛不以为然,“你不懂,清荷私下付出了很多,才会让你产生她‘轻而易举’的错觉。”
各自沉默良久,戴方锦蓦然出声,“我确实不太懂她。”
语气里有浓浓的怅然若失。
王欣媛注意力在舞台上,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你这次没参演,很可惜。”戴方锦看她一眼,“如果演出反响大,肯定会全国巡演的。”
王欣媛低睫,露出释然的笑,“没什么的,下半年还有演出,我还有机会,到那时你可要去看我演出啊。”
“那是一定。”戴方锦讪笑。
“这次演出成功对清荷蛮重要的,舞团里除了她就是赵梦然了。”她小声嘀咕,旁若无人般。
戴方锦顿了顿,蓦地皱紧眉头,背叛清荷一事始终横亘于心,每当闲暇时分自动闪回,令他痛苦万分,一度没脸再见清荷。
他后来才明白,当他答应赵梦然的要求时,他和清荷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望向舞台中央,那抹碧绿身影犹如在风里飘扬的柳条。
时隔一年,仿佛所有一切都回到原点,他最终还是坐在观众席里仰望那抹旋转的光影,不管他做什么,都无法阻挡清荷在舞台上散发光芒的步伐。
他们始终不是一路人。
所以,他只配仰望。
舞剧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表演结束时,演员们陆续谢幕,赵梦然作为领舞率先走上前。
台下掌声不断,赵宇成一脸骄傲,拍掌对旁边的沈正则说:“这次梦然表现不错,在我心中是全场最佳。”
沈正则微微笑,点头说是,眼神却落在李清荷身上。
待剧院屏幕亮起李清荷的名字,和饰演的角色时,掌声和欢呼声不止,响亮又激昂,昏暗的角落里有许多人高喊“清荷很棒”。
如此热闹的场面,沈正则第一次见,他没有停止鼓掌,侧眸瞥向赵宇成时,见他抱臂沉默,似乎对李清荷的风头盖过他女儿的场面甚为不满。
为迎合上司,沈正则收起鼓掌的双手,勾起唇角看向舞台,难怪赵宇成的女儿有了危机感,他以为是小朋友之间的打打闹闹,没料到李清荷是这么有实力的对手。
李清荷弯腰鞠躬,在起身的瞬间,凭着记忆里的大体位置,她逡巡的目光寻到那张端雅儒和的脸,却瞥到旁边的女人正掩手在他耳畔低语,面庞精致,笑容明媚。
林津廷配合地微微侧身,听完后笑了笑。
也不知在笑什么。
只消这一眼,清荷温婉的笑容变得僵硬,退至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心里却下起漂泊大雨。
和林津廷在一起以来,鲜少在他圈子里见到异性,现在想想确实奇怪,如此一个内外兼修的男人,按理说会有很多女生追求才对。
可是今天,在她舞台复出的这一天,却在林津廷身旁见到一个美丽的女人,他们的动作举止还甚为亲密。
庞杂思绪在脑袋里裹成一团,她两眼放空,看不见也听不见,直到旁边的人小声喊她:“清荷,走了。”
她猛然抽出思绪,顿了顿步伐,跟随队伍走下舞台。
在化妆间坐下后,她动作机械地取下头饰。
包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无非是一些祝贺信息,她淡淡扫一眼,宋云旗的信息让她瞬间愣住。
【清荷恭喜你,演出很成功!】
【弱弱的问一句,你和我小叔叔分手了吗?他今天带联姻对象来看演出,搞得我一头雾水哇。】
眼前迅速起一层蒙蒙雾气,屏幕黑屏,一滴泪落在上面,像荷叶上滚动的水珠。
其他姐妹正在热烈谈论今天的演出盛况,其中一人小声提到李清荷,瞥见她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清荷,你怎么了?”女生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其他人也纷纷围上来,面面相觑。
赵梦然和孙好对视一眼,自顾自坐在化妆台前。
清荷努力憋回眼泪,挤出笑容,擦掉眼泪说:“没什么,很久没演出,太开心了。”
“我就说嘛,观众席上那么大场面,如果是我,我也会激动地哭。”其中一个女孩笑说。
“清荷没事的,以后啊演出机会有很多,习惯了就好。”
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像天边的云雀,兴奋的不得了。
清荷用纸巾擦干眼泪,吸了口气,像给足自己勇气去做某件事。
也好,也好。
本来她忍不下心,恰好找个理由让她有了不动摇的决心。
*
观众有序退场,剧院门口灯火通明,人群涌动。
林盛姿坐进车里,意犹未尽道:“不知清荷下次表演是什么时候,小廷你可要提前告诉我。”
站在外面的林津廷嗳一声,晚风吹乱他栗色头发,笑容温柔:“您坐好没,好了就让李叔开车了。”
他神色略显疲惫,即便伪装的再好,也瞒不过林盛姿锐利的双眼,这段时日他在外奔波劳碌,家里任恒跃还步步紧逼,强行要求他联姻。
林盛姿心疼地看了看他,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深沉,无论是多么天大的事都要自己扛着,从不在她面前抱怨一句。
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说:“坐好了,你接了清荷,就早点回家。”
林津廷嗯了声,随后让司机李叔把门关上。
暗黑车身隐没在昏黄的街道,林津廷从兜里捞出手机,正要打电话给清荷,前头却传来方攸宁的声音。
“津廷哥,你怎么没走?”
他抬起头,“去接清荷。”
方攸宁嘴角的笑容逐渐落下去,“李清荷,你跟她在一起多久了?”
“从真正认识开始,快有一年了。”他轻笑,脑海闪过去年在“藕花深处”见到清荷的场景,恍然如梦。
携带一股热意的晚风吹来,再次吹乱林津廷的头发,刘海被掀起,露出额头,提起李清荷的名字时,笑容像烟花绽放在他镜片上。
方攸宁有那么一刻恍惚,从小就听长辈们提及过,林家少爷温润如玉,像儒雅持重的君子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是一般的世家公子哥不可比拟的,这句话一直藏在她心里,今日一见,果然如传言所言。
可惜的是,他有女朋友了。
即便这笑容不是因她而绽放,方攸宁仍然红了脸,她假装被夏天的热风烫红了脸,露出自然的微笑。
林津廷眯起双眼,若有所思说:“我父亲擅自主张,没有事先和我沟通,就让我们两家联姻,这件事实在欠妥,在这里我给你赔罪了,也请方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他嗓音温和,维持分寸感。
方攸宁不敢怪罪,因为她有私心,父母本不愿她年纪轻轻就结婚,毕竟还在国外留学,回不回来都说不定。
但无意中听说有见到林津廷的机会,她有意无意地向父母透露自己的想法,如果只是见一面也无妨。
她有些惶恐,“津廷哥多虑了,只是两家人吃顿饭而已,更何况两家人在生意上常年往来。”
“方小姐聪慧大度,伯父伯母那边还请您能解释一遍。”他暗自松口气,心里着急想去找清荷,下意识回头看。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他们面对面站着,一个身姿挺拔,一个温柔明媚,在宽阔的广场上格外显眼。
李清荷刚踏出剧院大门,就瞧见这对身影,女生粉色裙角随风摆动,两人的影子比实际位置挨的更近。
他们看起来聊的很开心,也很登对。
看到这幅画面时,脑子里发出的第一个信号。
清荷敛睫,悲痛的滋味在肚子里早已是百转千回。
双脚如灌铅般沉重,她用力踏出一步,本想从广场另一端,绕过他们独自离开,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朝他们的方向走去。
躲是躲不了的,无论怎么躲,总有一天都要亲自面对。
然而,在她踏出步伐的第一步,林津廷远远就看到了她,他对方攸宁说:“清荷出来了,方小姐也早点回去吧。”
说罢,他匆匆说了句再见,阔步朝清荷走去。
方攸宁抿紧唇,转身望去,眸底透露无尽的哀伤,亲眼看着仰慕之人奔向另一个女人,雀跃的心逐渐息鼓,胸口像被塞满了没有熟透的杏子,那股酸涩感堵在喉咙里,溢满口腔。
可是,她还没说,想让他送一程呢。
*
在清荷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时,林津廷已经走到她面前,他很自然地伸手提她的托特包,“今天辛苦了,在台上跳了一个小时。”
“嗯,回去我要好好睡一觉。”清荷扯出疲惫的笑,情绪淡淡的,像湖面上飘然不动的绸缎。
林津廷以为她太累,提不起精神,于是牵起她手,“好,我们这就回家。”
他的手温热宽大,她向下瞥一眼,或许明天,或许今晚以后,她再也握不上这只手了,心脏泛起浪花拍打的疼痛感,她回握住,紧紧的。
坐上车后,清荷半张嘴巴,本想问刚才的女生是谁,转念一想还是闭口不言。
是也如何,不是又如何。
她都已经下决心分手了,哪有资格再管这些毫无边际的事。
他们总归是不能长远的。
她歪着脑袋阖上双眼,进入暂时的逃避状态,而脑海里不停预想他们分手的对话场景。
她该怎么提呢。
林津廷若是挽留,她还能不能狠下心。
真狠心分手,林津廷会恨她吗?
各式各样的假设在脑海里冒出来,像一团团棉花里塞满的硬疙瘩,怎么清都清不完。
林津廷当她是疲累,特意将车开的平稳缓慢,也没多问。
二十来分钟的车程硬是拖到将近四十分钟,李清荷偶尔眯起双眼,看向漆黑的窗户,在心里默数着时间。
当看到车身拐入曦光里的地下室,倒计时已经在心中自动开启。
她站在单元楼门口,静默等待林津廷。
他拎着她的托特包,每向前走一步,清荷都觉得走在刀尖上,以至于她不敢再往前走。
“快上去吧,时候不早了。”林津廷抬腕看了眼手表。
他伸出手要牵她,清荷却将双手躲到身后,他的手悬空,扑了个空。
“怎么了。”他扯出一丝笑,摩挲了两下手指,缓缓收回。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像清晨响起的古老钟声。
良久,清荷低着头,背后的双手攥起来,她认命地闭上双眼,再睁开说:“林津廷,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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