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夏天的尾巴正在慢慢收走,一夜之间,气温骤降。
昨夜,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激的浑身冒汗,早上醒来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一夜未眠,那些决绝的话在林津廷脑海里循环播放,像上一秒刚发生一样。
他头脑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抬起手测了测额头温度,烫的像火炉,立马意识到是生病,下午还有公事要处理,他强撑着苏醒的意识拨打家庭医生的电话。
医生听到他气若游丝的声音吓坏了,嘱咐他盖好被子,在床上躺着别动弹,表示马上就过去。
林津廷进入不深不浅的睡梦中,隐约感到额头上有一丝丝冰凉,医生在向护士嘱咐着什么,语气很着急,不久手面传来一股针扎般的疼痛。
随着意识逐渐模糊,只听到一阵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当耳边的声音都消失,他才不知不觉睡过去。
仿佛过去了很长时间,醒来时身上汗津津的,他眯着双眼看向窗外,外头正下着瓢泊大雨,眼泪在玻璃窗上流下来,一波接着一波。
他去找手机,瞥见手背上贴着医用胶带,两条白色纵横交错,这才感觉到一股股涨痛。
输了液,身体没了头重脚轻的感觉,变得轻盈,他摸到手机拨通郭晓的电话。
“你现在把我办公室的笔记本电脑和文件送到我家。”不容郭晓说话,他立即命令道。
郭晓很惊讶:“林总,您醒了,我就在您家。”
紧接着卧室房门被医生推开,后面跟着郭晓,他先是恭敬地叫了声林总,旋即让出道来,站在墙角一边。
许姨推着林盛姿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人,是何若华和邢其野。
“睡了一下午怎么样,让医生看看好些没有。”林盛姿坐在他床边,关切问。
话音刚落,医生再次给他测量一下体温,“退烧了,但切勿贪凉,按时服药,以防病情复发。”
“嗯,感觉好多了,没什么大碍,郑医生回去吧,有需要我再叫您。”他抿了抿干巴的嘴唇。
医生和护士离开后,他扫视一圈卧室里的人,属实没料到,只是生了一场病,竟然惊动这么多人,他下意识睨了郭晓一眼,却被林盛姿打断。
“幸亏有郭助理,要不然我们都不知道你生病了。”林盛姿说。
郭晓解释:“林总,下午您在公司有个会议,拨打您电话时一直没人接听,我只好告知伯母。”
“我电脑带回来了吗?”林津廷头还晕沉沉的,不想计较这些。
“带了,在您书房。”
林津廷嗯一声,“你回去吧。”
又打发了一个人离开,偌大的卧室空荡荡的,就像他空落落的心,怎么也填不满。
转而牵起倦色,冲着林盛姿后面两人笑了一笑,意外道:“你俩怎么有空过来?”
邢其野坐在黑色双人沙发上,语调懒散:“我和若华邀请林阿姨去看展,正好听说你生病了,就一起过来咯。”
“某人还真是不经折腾啊,不就失恋嘛,这就倒下了?”何若华哀叹一声,阴阳怪调地活跃凝滞的气氛。
林津廷笑出声,“那自然不能跟你比,我这不是没有失恋过的经验吗?”
“分手了也好,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你们分开,对你俩来说也是好事。外头局势不明朗,万一赵家以清荷作要挟,你要清荷还是要光合,更让你陷入两难之地。”林盛姿打量着他苍白的脸色,意味深长地说。
“况且,这次不管谁输谁赢,造成的风浪肯定不小,少不了要波及到清荷,索性让她远离是非,躲个清净。”
林盛姿头次见儿子伤神如此,只是昨晚和他父亲大吵一架,竟到了病倒的地步,作为长辈她不想干涉太多,只能宽慰他几句。
“大概是近几日睡眠不足,昨夜睡觉又没盖毯子,普通感冒发烧罢了,您别多想。”林津廷眉宇舒展,看向林盛姿的眸色神采灼灼,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没精神。
林盛姿替他掖了掖毯子,“你明白就好,公司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你可别倒下了。”
“你现在啊,还是以公司为主,只要保住了公司,还怕李清荷不要你?”何若华拉下皮夹克拉链,拔高嗓音说。
“是,何大小姐言之有理。”
几人聊了会,心里畅快了些,他看向邢其野,好奇问:“我记得你说过今年不回来了?怎么突然回国了?”
邢其野是他从小就认识的玩伴,是个不着家只想周游世界的人,今年打算留在法国旅居。
“别提了,家里来了一小朋友,搞得一团糟,被父母叫回来收拾烂摊子的。”邢其野不甚在意地笑,扬起音调说:“我可不想管那些破事,过段时间我就走了。”
林津廷笑了笑,对他人的家事不发表意见。
少倾,何若华说还有事,他们先后告别,林盛姿再三嘱咐他注意身体,并让保姆晚上煮点清淡的粥。
房间回归沉寂,林津廷拿着手机走进书房,拖着虚弱的身体坐在椅子上,他下意识点开清荷的对话框,想问清楚分手的原因,他还是不相信清荷是为了个人利益抛弃他。
在他眼里,清荷不是那样的人。
但想问清楚总得要见一面,现在清荷连见都不见他,这可怎么办。
林津廷没辙,索性发了一句:【清荷,今晚见一面?】
信息没有发送成功,林津廷僵住手指,目光盯住刺眼的红色感叹号上。
清荷把他拉黑了。
年纪不大,心是倒是狠啊。
林津廷不知所措地站起来,盯着那条发送失败的信息不少于十来遍,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一时之间真没了办法。
他重又坐在椅子上,阖上双眼,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脑海里铺满清荷狠决的脸。
小姑娘这是下定决心不要他了。
随着心脏的阵痛感,林津廷紧皱眉头。
*
演出结束后,清荷申请在家休息一周,她哪也没去,整日整夜地坐在阳台前,看着太阳东升西落,日子平淡无常。
家里到处都是林津廷的气息,淡淡的玉兰香气总会一阵阵侵入她鼻息,几乎每个角落里都有他的物品,清荷找到一个空闲箱子,全都装进去。
心像一座枯井,又像火烧殆尽后的积灰。
她走进书房,找出几本林津廷买来的书,其中一本书里夹着一支描金钢笔,她瞥了眼书封,泰戈尔的诗集《吉檀迦利》。
在闲来无事时,林津廷最喜欢读文学性极强的书籍,他说浮华的世界经历的多了,总想从书里寻找慰藉,让心安定下来。
他看书的模样更儒雅,高挺的鼻骨顶起镜托,骨干分明的手指翻动书页,那副安然端雅的气场让清荷心动不已,她坐在他身上拥着亲吻,书滑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没发出任何声音。
整个书房只有他们缠吻的喘息声。
林津廷抱着她压在薄薄的书本上,冲撞的同时填的很满,书页大力的发出摩擦声。清荷那时候想,这么爱书的一个人,肯定没想过有一天会在书页上做这种事。
那本书皱了一页,林津廷用了很长时间都没抚平。
清荷盯着地毯某一处,她回过神翻开钢笔所在的那一页,浅蓝底纹的页面上,寥寥几句诗,其中一句划上黑色直线。
“莲花盛开的那天/唉/我不自觉地走神了。”(注1)
莫名的,清荷被某种无法言语的力量触动一下,温柔又隽永。
转而,眉眼染上浓浓哀愁,书房里响起一声轻叹。
她把钢笔取出来,书本合上,放进箱子里,转身去看书架时,瞥到展示柜里的“飞露”手办。
打开玻璃门,取出来抚摸纹理,如果她的离开,能让“飞露”得以面见世人,获得更多人的喜爱,那也未尝不可。
努力说服自己,果断把手办放回去,收拾完所有物品后,她把箱子放在门口,发条信息给郭晓,让他告知林津廷有空过来取。
要结束就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手机再次调换成静音模式,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因而这段时日谁的信息都没回,她的力气在分手那天全都耗尽,没有力气再去应对社交。
她变了又似乎没变,一边敢于面对情感的磨难,不再以前那样过度沉迷痛苦,强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边在无人的角落里,仍是把自己缩在保护壳里,不愿再向前踏出一步。
冯缘很担心她,期间拨来好几个电话,她为了让他放心,回了一句:【我没事,在家。】
她蜷曲在沙发上,沉睡许久,醒来时眼角落下一滩泪水。
这时,门铃响起,意识恍惚中联想到是不是林津廷来取行李了,她连忙整理衣裙起身,快步来到可视门铃前,冯缘的脸在上面晃悠,还在喊着她的名字。
她松口气,也不知是叹气还是庆幸。
转念一想,他真要过来,还不知要怎么面对他。
幸好不是他。
冯缘从电梯走出来,瞥见门口的行李箱,狐疑走进去。
“门口的箱子怎么回事?不要了吗?”关上门之前,他又看了眼黑色箱子。
清荷在餐边柜前倒茶,杯子里是没用完的西湖龙井,清香扑鼻,她把杯子放岛台上,轻描淡写道:“林津廷的东西,他有空会来取。”
冯缘哦一声,不敢多问。
他径自放下包,拉开餐椅坐下。
清荷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着某一部动画片,瞧不出情节。
她的脸苍白无血色,看起来又瘦了些,瘦弱无辜的样子总是忍不住让人担心,但见她神态悠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冯缘倏而猜不透她心思。
他瞥过去一眼,小声问:“你们分手了,你以后怎么打算。”
“各走各的路,恢复原状。”她说。
瞧,这语气洒脱自在,哪像一个刚失恋的人,而且是失去一个那么好的人。
她极为平静的样子,更让冯缘警觉起来,她以前可不是这样,去年李阿姨去世的时候,她缓了一个多月,这次怎么会这么快。
“也是,世间好男儿多的是,也不差林津廷这一个。”冯缘试图缓解沉闷,笑哈哈地说。
说完发觉提了一个不该提的名字,冯缘连忙喝口茶水,堵住自己的嘴。
死嘴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他在心里痛骂。
清荷似乎毫不在意,淡淡地笑,“没关系,我早就知道的,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能想明白就好,我就怕你想不开,和去年六月一样闭门不出,甚至要放弃舞蹈,你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你可千万不要因为失恋抛下。”冯缘语重心长,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
“我会的。”清荷看向他,面色从容稳定,“说实话,能进舞团有林津廷的一份功劳,我不会辜负他的努力。”
说到底,还是放不下。
她眸底闪过一丝伤感,电视画面逐渐模糊。
冯缘说:“人嘛,总要为自己的人生考虑。”
“你看陆行舟,他为了脱离原生家庭的控制,努力工作赚钱,逐渐拥有了自己的事业。他只要有事可做,不沉迷虚无缥缈的情绪里,我就很替他开心了。”冯缘最擅长扮演心灵导师。
清荷咽下悲苦,坦然地笑了一笑,“你别担心了,我最近只是在休假,后天就又要回团里训练了。”
“这样啊,又有演出了吗?”冯缘趁机转移话题。
快要掉下来的眼泪硬生生地憋回去,她嗯了一声,“下半年有巡演,估计是十二月份开始。”
“巡演啊。”冯缘竖起大拇指,好奇问:“这次你是领舞吗?”
“不知道,看团里评定结果。”她寂然不动地盯着电视机。
冯缘看着她侧脸,着实觉得她和林津廷分手太可惜,想说的话咽下去,换了句说:“林津廷前几日好像生病了,不知道痊愈了没。”
“生病?”刹那间,清荷扭过头,心和眉头一样都纠成一团。
明明就是很爱他,瞧这关心的表情,都要从脸上掉出来了。
冯缘觑她一眼,“看到他发的朋友圈,一张输液图。”
想想也奇怪,林津廷平时是不怎么发朋友圈的,尤其是这种泄露个人**的图片。
但冯缘神经敏锐,一下子就猜到想必是想让他把生病这事告诉清荷,毕竟清荷已经把人家的联系方式全都拉黑了。
“很严重吗?”她两只手揪着风衣问。
“估计也就是风热感冒吧。”冯缘不想让她坐立难安,既然她已决定分手,作为好朋友,只能默默支持,他安慰道:“我已经慰问过他了,貌似没大碍。”
“那就好。”清荷敛下眼睫,心里仍是放心不下。
“你别太担心了,接下来跳好舞最重要,其他的事都别再管。”冯缘说。
清荷没吭声,她都已经骗了林津廷,为了个人事业不想被连累而提出和他分手,如果跳不好舞,她情何以堪。
*
早晨八点,外头烈阳高照,热得厉害。
清荷刚到楼下,接到林津廷之前安排的司机电话,说已经在地下停车场等她。
她愣了愣,直言:“您回去吧,以后不用来接送我了。”
“可是,林先生……”
“您要是不好交差,就说是我要求的,麻烦您跟林先生知会一声。”清荷打断他的话。
司机左右为难,犹豫地笑了笑,“那行吧。”
清荷搞不懂林津廷的心思,明明分手了,竟然还让司机接送她,门口的行李箱都已经积灰了,都没人来领走。
打车到了舞团门口,顶着大太阳走进去,上到二楼,准备去更衣室换衣服时,迎面瞧见王欣媛,她笑嘻嘻地走过来,“清荷,在家休息的还好吧。”
说着,王欣媛仔细打量她,“你怎么看起来清瘦很多啊?眼睛肿肿的,连黑眼圈都出现了。”
清荷下意识摸了摸脸,“可能是对休息有应激反应吧,这几日确实没睡好。”
“那你可得打起精神来,下一周要开始考核了。”她们俩走进更衣室,王欣媛打开衣柜说:“你和梦然之间要选拔出一个领舞。”
听到这个名字,清荷轻描淡写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尽力就行。”
“我觉得你胜算很大。”王欣媛一本正经地分析:“上个月的演出,要不是你的影响力,那出剧目不会有那么多人关注。”
事实确实如此,那场剧目名头不响亮,是明末清初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作家写的小说,老师们以此改编成舞剧。
剧院原先的目标是能达到上座率,但不曾料想上座率爆表,同时轰动全城,引起网上很多古典舞爱好者模仿。
“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清荷模棱两可地说。
话音落下,门口进来两个人,赵梦然走在前面,神色温和,后面跟着孙好,双臂抱胸,眼神里充满不屑,永远不拿正眼看人。
孙好瞥见她们,没有任何表示,而是看了眼径直往前走的赵梦然,她拔高嗓音说:“清荷在舞台上可是出尽了风头,也不知背后靠山是谁,网上的营销视频就没停过生怕被别人比了下去似的。”
声音尖锐刺耳,惹得在场的三个人都朝她瞪一眼,尤其是赵梦然,本来演出结束后,产生了巨大的落差感,尤其是在网上刷到“李清荷不是舞c却跳出舞c的范”,这类词条比比皆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光芒,再次被李清荷掩盖。
她在家焦虑的几天没睡好觉。
“你少说两句吧。”赵梦然白孙好一眼。
孙好并不想就此住口,反而像达到目的一般,继续拱火:“诶,王欣媛,你跟清荷这么熟?难道是看清荷势头正盛,转头就去她的阵营了?”
“孙好你要不要脸,你故意弄伤我的脚,害得我没法参与训练,连这次的演出都错过了,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王欣媛怒气冲冲,站起来大声斥责。
这会儿,已经有好几个同事走进来,刚才的话应该听了个大概,纷纷向孙好投去一瞥
赵梦然不想因孙好失了面子,面无表情独自离开,暗自骂孙好脑子蠢到家了。
没人撑腰,孙好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待人都离开,清荷从衣柜里取出舞蹈体服,“以后遇到这两人要多加防范,你不惹她们,她们未必不会来惹你。”
“知道了。”王欣媛还在气头上,嘟囔一句。
清荷尽量把注意力都投放在领舞选拔上,不让自己联想其他事。
刻意用重复的舞蹈动作麻木身心,几天下来,她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
在选拔过程中,她的身韵和技能更甚一筹,再加上有八月的演出成效加持,团里已经默认把领舞的位置给她。
大家心知肚明,排练结束后有其他同事请教她,她很有耐心地指导动作。
旁侧的赵梦然瞥过去,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清荷身上,见她被一群人包围,温和的眼神逐渐冷如利剑。
她努力得到的一切凭什么被李清荷轻轻松松地夺走。
赵梦然微微皱眉,一脸平静地对孙好说:“找个机会约下李清荷,我们请她吃个饭,就说是小组聚餐。”
“哦,你不会也要讨好她吧?”孙好狐疑问。
赵梦然缓和语气,笑了一声说:“她要是成了首席,我更要和她搞好关系,我有背景支撑,你呢,说不准下场演出之前就会被淘汰。”
孙好瞬间慌了,“那我怎么办?她李清荷没那么大本事吧。”
“你问我?她如果真遇到什么事,比如去年的负面舆情,被舞团雪藏了倒还好,真要是踩在我们头上,我是不怕的,你能保证自己有出头之日?”赵梦然斜睨她一眼,故作坦坦荡荡。
被这么无意中的提点,孙好隐隐担忧,她轻声问:“那什么时候聚餐,我好做准备。”
“你先试试看,她对咱们提防的很,从来不肯和我们聚餐的,但总不能关系一直这么僵着,就当作缓和关系了,实在不行你就想想其他办法。”赵梦然拍了拍孙好肩膀,露出微不可察的笑。
1.“莲花盛开的那天/唉/我不自觉地走神了。”———泰戈尔《吉檀迦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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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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