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赴宴

何太太见他这样活泼,笑说:“昨晚听向忱提了另一位厉小少爷,对这一个,还不大知道,冷眼瞧了半日,到底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性子真是活泛,恐怕你们做哥哥姐姐的没少疼他。”

厉孟元对厉边珣刚才的反应,其实是有些意外的,但见何太太这么说,也只好笑道:“您别见怪。”

何太太说:“怎么会呢,我就喜欢孩子们活泼些,我们向忱就从来都是闷闷的。”

厉孟元说:“何旅长是军人,现在身份又贵重,自然沉稳一些,也不知道突然回来,是不是有要紧的事,太太还是去问问吧。”

何向忱听说今天来了客人,是厉家的小姐和少爷,这倒是意料之外,猜不透到底是婶婶终究意难平,还是厉孟元有什么别的意图,来到前厅,正好迎面看见跨步进来的厉边珣——他今天是很不同的,换了利落的衬衫西裤,显出别样的俊逸气质,眼里又有些轻快的喜色。

“何旅长,又见面了。”厉边珣笑着打招呼。

因为是主人,何向忱也不像昨天那样矜默,上前两步,颔首:“厉公子。抱歉,不知道你和厉小姐来做客,希望没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厉边珣说:“当然没有了,姐姐和何太太聊得很开心。”他也上前一步,善解人意地补充道:“早上姐姐和姨妈通电话,谈了一阵,姐姐就决定来探望何太太,何旅长大概不知道,我姐姐一向最能令长辈开心,只这一个中午的时间,何太太气色就好了许多,不管之前有什么惋惜之事,我猜,现在也都能看得开了。”

何向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着厉边珣那一双笑吟吟的眼睛,对他几次三番的示好,也不是毫无所知。但在交友方面,何向忱是谨慎而封闭的,看惯生死,就更不容易与人交心,况且……这位厉小公子,俨然一个满身新世界气息的时髦人,和他这个扛枪打仗的大兵,似乎很搭不上关联,还是说,厉家的人个个都性情潇洒,酷爱交际?

厉边珣见他沉着脸不说话,忍不住叫他:“何旅长?”

“向忱!”

身后传来一句,是何太太和厉孟元过来了。

何向忱忙向婶婶走过去,伸手扶着她的胳膊,略朝厉孟元点一点头,说:“厉小姐。”

厉孟元微笑:“何旅长你好。”

何太太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何向忱说:“有一件小事,顺路,就回来看看婶婶白天好点没有。”

他一片孝心,何太太却嗔怪道:“家里一大家子人看着我,你又绕回来做什么?今天孟元和边珣来陪了我这半天,我觉得都大好了。”

何向忱便对厉孟元说:“厉小姐,谢谢你们来探望。”

厉孟元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何太太又问:“是什么小事?你下午要在城里?”

何向忱说:“是叔叔的一位旧友,请他说话,他没空,就派我去陪一陪,在申艺戏楼。”

何太太听了,沉吟道:“嗯,我知道了,又是你叔叔自己不耐烦应酬,把这事推到你身上。”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一旁的厉边珣,含笑问:“边珣,你去过申艺戏楼吗?”

厉边珣很诧异,答:“没有。”

何太太一笑:“既然没去过,向忱,不如你带着边珣一起去吧。”

又转过脸,对厉孟元说:“督军的那些老朋友,有许多也在军方,或是政府里做一份职务,为了从前的交情,或为了以后大概也要打交道,总是喊着聚一聚,虽有些旧式的习惯,免不了粗野一些,但大事是没有的,不过就是喝酒听戏,饭桌上谈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罢了,边珣要是愿意,也可以去坐坐,有向忱在,不会有人欺负他的。”

厉孟元想不到她会这么提议,目光往何向忱身上扫了一眼,犹豫道:“恐怕不合适吧。”

何太太便看厉边珣的反应,见他亮亮地睁着眼睛,虽未说话,显然是很向往的一副样子,就说:“向忱,有什么不合适吗?”

何向忱忙说:“没有。”

何太太抿唇一笑,拉着厉边珣的手腕,把他带到身边,嘱咐道:“孩子,你就当去玩一玩,别拘束。”

厉边珣眼底都是跃跃的欢喜,极乖巧地答应:“谢谢何太太。”

既然如此,厉孟元也就不反对了,说:“那你去吧,小心一些,不要乱说话。”

何太太笑说:“好啦,让他们去吧,孟元,一会儿你回家的时候,我派一位司机送你,好不好?”

厉孟元说:“不用麻烦的,我自己可以开车。”

何太太很惊奇,赞道:“你可真厉害,这么个铁疙瘩,别说开了,一坐上去,我这脑子就晕晕乎乎的,是真的难受。”

厉孟元轻笑,眼睛往客厅长台上的一座精美的座钟上望了望,说:“何太太,我再陪您去院子里走走吧,到了三点钟,我也该回家了。”

何太太忙说:“哎呀,好了,不跟他们说话了,走走走。你们两个,自己出去玩吧。”

说着,乐呵呵地挽着厉孟元的胳膊就走了。

何向忱不由低声笑了一下。

厉边珣把他笑当成一件很稀奇的事情,立刻听到了,下意识往他那边看,何向忱却已收了笑意,正色说:“婶婶把我们都当成小孩子,总觉得应该出去玩耍,厉公子别见怪。”

这‘我们’二字,听起来确实格外令人心情愉悦,厉边珣笑道:“何旅长别这么客气了,叫我边珣吧,其实申艺戏楼,我是以前就听说过的,但我不怎么听戏,倒没有过真切的见识,何旅长别怪我硬要跟着就行了。”

何向忱微微打量了他一眼,略一想,道:“没什么,那就去看看吧。”

真要是看了,那些对军人的片面的印象,大概就会改观了。

申艺戏楼,和现在首都的几家很红的大戏院不一样,它是旧式的戏院,从前那些达官显贵们听戏享乐的排面,不仅大而奢靡,也是很高高在上的,在申艺戏楼唱戏的曲艺界人士,需得放下身段,使出浑身解数,博看官大老爷们一笑,当然了,所得台费,赏钱和分红,也是很可观的数目。

何丰的旧友,如何太太所说,都是旧时做派,地主老爷的架势,不喜欢迁就那些拿腔拿调的新戏院,就爱在旧戏楼里取乐,喝起酒来十分粗犷,何向忱已有过一次经验,厉边珣却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就来了。

纳许汽车停在申艺戏楼门前,那戏楼的两三个堂倌穿着短打,笑眯眯地朝下车来的何向忱、厉边珣,还有昨晚也去了喜乐别墅的刘副官三人,齐刷刷打了一个千儿,嘴里说:“客人们好!”

厉边珣脚下一顿,被这不伦不类的礼节弄得有点想笑,何向忱却不甚在意,昂首阔步便往里走。

戏楼的一楼大堂,密密坐满了客人,都围着桌子闲聊,厉边珣惊异于这里雕梁画栋,待上到二楼,果然是位置最好的包厢,正正对着舞台,包厢内陈设极是奢华,正桌宽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大菜和热黄酒,旁边沿着墙角摆着一溜小凳子,两侧还放了两条宽阔的躺椅,上面铺了华丽的毛毯,还不知道是燃着哪一种香,空气中一股甜腻温热的香味。

那几位旧友站起身来迎接。

为首的穿一身军装,五十多岁,身材肥硕,脑袋上又一片光溜溜,还没开口,笑声就把人震得浑身惊悚:“小向忱!哈哈哈哈!今天可算是把你请来了!”

他身边还有两个男人,一位和他年纪相仿,也是胖胖的,倒是挺和蔼,另一位却很精瘦,年轻许多,四十来岁的样子,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架的眼睛,看起来不像军人。

何向忱说:“秦叔,王叔,好久不见。这位是我的朋友,厉边珣。”转过身,“边珣,这位秦师长,这位王师长,都是我叔叔的好友。”

刘副官没进包厢,待在门外面,他只需要介绍厉边珣一人。

厉边珣客气地打招呼:“秦师长,王师长,你们好。”

秦师长说:“来来来,快坐,向忱啊,秦叔给你介绍,这是冯老板,在江浙一带做橡胶生意的,来首都也有一个月了,一直说很仰慕老何,我问他怎么就仰慕了呢,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二十年前,老家的地界上有一伙土匪,搞得人都没活路了,后来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队兵马,把匪窝痛痛快快地剿了,那领头的人,可不就是老何!那是缘分啊,当初老何把土匪剿了之后从村里走,好多姑娘都哭着不让他走呢。”

何向忱把目光落到那位冯老板身上,不轻不重地打量几眼,说:“幸会,冯老板。”

冯老板忙亲自过来为何向忱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说:“何旅长,幸会。”

秦师长说:“冯老板原先在老家开橡胶厂,现在准备在首都闯一闯,这不就来了?”

何向忱四平八稳地坐着,说:“那就祝冯老板生意兴隆了。”

冯老板笑得两眼眯到了一起,连声说:“谢何旅长吉言,谢何旅长吉言。”

王师长却朝对面的厉边珣笑道:“这位厉先生,看着有些面善,不知道原先教育部的厉老先生,是先生的什么人?”

厉边珣说:“正是家父。”

此言一出,秦师长一拍大腿,大声说:“哎呀呀!原来是厉总长的公子,向忱,你可真是,怎么不早说?我们可不是冷落了?来来来,快,冯老板,你倒是也给人家倒一杯,厉总长的声望,我们可都是知道的。”

厉边珣忙推辞:“谢谢,我喝不了这个。”

冯老板已把那酒壶举着了,听了这句,手僵在半空,面上讪讪地笑着,说:“厉公子不习惯喝黄酒?”

厉边珣还没说话,何向忱忽然说:“他不喝,出门前厉家大小姐特意嘱咐了。”

冯老板是生意人,也很擅长场面话,忙把头一点:“那不倒了,厉公子,今天的茶是极好的齐山翠枝,您尝尝。”

厉边珣微笑:“好的。”

冯老板便提着酒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秦师长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思,问:“向忱,你又认识厉家的大小姐了?”

王师长忙跟着说:“什么时候的事?”

厉边珣见这两人眼里闪烁着很暧昧的意味,眉头皱了起来。

何向忱说:“没有——好了,秦叔,王叔,冯老板,我敬你们一杯,感谢你们设宴招待。”

他一举杯,话题不得不终止,厉边珣心中暗笑,觉得这种直愣愣的交际手段,倒是很奏效。

秦师长痛快饮了一杯,说:“好了,让她们唱起来吧。”

门边的堂倌忙答应了一声,匆匆下去了。

冯老板是花了大价钱包下了场子,不等这边下令,台上是不开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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