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共舞

唐美芸是打心底里憔悴了。

年轻人们谈起天来倒是很契合,听了一阵,都是些读书时候的趣事,她扭头看看钟表,找准机会,不失礼貌地打断道:“孟元,要七点钟了,还是快开舞吧,别耽搁了。”

厉孟元说:“呀,是的,乐队早就好了。”

场面登时有些微妙。

厉温珣和厉边珣,有心替姐姐解围,但看姨妈的脸色很不好,到底不敢当着她的面抢走姐姐首舞伴侣的位置。

廖明霁虽然刚才风趣健谈,实际上并没有对厉孟元表现出太多殷勤,何向忱更不用说,一直淡淡笑着,看着也不像要有下一步的举动。

唐美芸见此,内心更是低落,这一场相亲,看来是注定失败了。

她懊恼自己没有事先打探清楚,竟弄了一对好朋友来,现在友情在前,两人当然不肯伤了脸面。

厉孟元则目光流转,洞悉似的微笑道:“好了,几位请便,有兴趣跳舞的话,就请自寻女伴,今晚的女士并不少呢,我先去了。”

厉温珣问:“你打算和谁一起跳?”

厉孟元笑答:“那就要看谁先邀请我了噢。”

厉温珣不禁笑了,“好罢。”

厉孟元这一说,周围听见了的男士可不少,一个个纷纷把惊喜的眼光投了过来。很快,便有位男士鼓足勇气打算上前邀请,这时,何向忱忽然碰了碰廖明霁的手臂,说:“明霁,你为何不请厉小姐跳一支舞?”

厉孟元刚在转身未转身间,听见这话,不由一愣。

不仅是她,在场几人都觉得意外,廖明霁也疑惑地笑问:“我吗?”

何向忱点头:“我知道你是很会的。”又看向厉孟元:“厉小姐有所不知,在大学时,明霁就会跳交际舞,他也教过我,但我大概全都忘了。”

厉孟元眨了眨明亮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把视线转向廖明霁。

廖明霁立刻承受了四面八方的注目。

连厉温珣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他。

他这时也不扭捏,上前两步,很绅士地伸出手,含笑说:“不知道廖某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厉小姐跳今晚的第一支舞呢?”

厉孟元是敏锐的女子,从廖明霁绅士礼貌,又谨慎疏离的眼光里,她看得出来,眼前这位廖老板,对自己是全无想法的,顿时在心中松了口气。

随即把一只柔荑搭上廖明霁的掌心,笑盈盈地说:“当然了。”

厉温珣诧异得很,一转脸和厉边珣对视上,两人不约而同地挑了挑眉。

独独唐美芸忽见如此局面,方才还灰心的想法重又燃起,忙打起精神,快快往舞台方向遥遥做了个手势。

那边新瑜珠领会,用柔和的声调宣布:“各位宾客,女士先生们,下面由法国亚尔乐队演奏今晚首舞的慢圆舞曲,晚宴开始。”

柔和的音乐缓缓在宴厅当中响起,宾客们各自结伴,成双成对地滑入中央舞池。

厉孟元和廖明霁这一对,怎么看都是极登对的。

美丽的年轻小姐和英俊的男士,优雅摇摆着翩翩起舞,亮晶晶的彩色光束聚集在二人身上,是无可辩驳的中心人物。

厉边珣没有邀请女士跳舞,他哥倒是被一位勇敢的小姐主动邀着去跳了。今晚挂名做券项监督的有一位谭郅介先生,是教育总长的秘书,主动过来和何向忱攀谈,两人去到一边,各执一杯酒,慢慢地说起话来。

唐美芸趁着这时候,神出鬼没地来到正欣赏姐姐舞姿的厉边珣身边,冷不丁问:“边珣,你觉得这廖老板怎么样?”

厉边珣吓了一跳:“姨妈,你怎么没有声音的?”

唐美芸说:“不要打岔,你看他合适你姐姐吗?”

厉边珣对廖明霁的印象其实不坏。

再看舞池里,那两人配合很默契,好像还说着什么有趣的话题,厉孟元脸上一直都带笑,便勾唇说:“我觉得,挺合适,姨妈你说呢?”

唐美芸想了想,“他和你姐姐同龄,看着也稳重。找一个男人作丈夫,很该找这样既妥帖又爱笑的,要是像你们舅舅那样,拿身边人不当数,他不离婚谁离婚?”

厉边珣扑哧一笑:“舅舅现在已经吃到大苦头了,您就不要总是提起这事了吧。”

唐美芸不满地说:“那是他自作自受,不爱惜老婆,也不管女儿,现在好了,孤家寡人一个人,不过,你看何旅长呢?”

厉边珣眉头突地一跳,“呃……”

“你吞吞吐吐干什么?”唐美芸很奇怪地看着外甥,“何旅长有什么不好吗?”

厉边珣张望了一下,见何向忱正半靠在一张桌前,神色认真地听谭郅介说话。

如今政府虽制定了陆、海军服制,但执行得很乱,首都勉强算统一了,除了政府军,也还有客系原先的旧服制,走上街头,随便可见三四样颜色和式样。

今天这种场合,何向忱戴着大檐帽,佩红色领章,穿了一身呢料灰色军常服,是如今政府军陆军的服制,并不如何精致,只在他身上,偏偏显得肩阔腰窄,线条极流畅,加上一双长筒靴,完美勾勒了修长笔直的双腿。

这么随意地站着,哪怕最时兴的从军宣传海报上,画的那种理想军官的样子,都远比不上他的魅力。

厉边珣沉默了片刻,摇头说:“没有,我跟他,还没有说几个字的话呢。”

唐美芸叹了口气:“何旅长看起来严肃一些,年纪也大三岁,不过,从他叔叔婶婶的家事来看,人品应该不会坏。”

厉边珣问:“他叔叔婶婶什么家事?”

唐美芸又不满了,“我之前提他的时候,你们是不是都不上心?”

厉边珣笑说:“不是不是,没能全记得而已。”

唐美芸说:“也没什么,他叔叔是督军了,打了这么多年仗的男人,什么没见过?但一辈子只守着一个老婆,何太太身体不好,不能生育,他可是宁愿抱养侄子,也不肯再娶呢……算了算了,平白无故谈论人家的家务事,不跟你说了,你杵在这里干什么?这么多年轻女士在这里,为什么不去跳舞?”

厉边珣张了张口,“我等下一曲吧,不急。”

厉孟元和廖明霁共舞一曲,确实谈了好些事情。

舞池的灯光彩色斑斓,人又要摇摆旋转,因此虽在人群中,说起话来,旁人也未必能听见。

厉孟元久不跳舞,自觉生疏,几次都差点踏错了步子,但廖明霁手臂的力量很大,又处处体贴,偶尔她有步法的疏错,被他一带,就轻而易举地飘过了。几次下来,厉孟元不好意思地笑说:“廖老板,真是抱歉,你辛苦了。”

廖明霁绅士地说:“不客气,这是我该做的。”

厉孟元微笑:“廖老板很擅长跳华尔兹哦。”

廖明霁也笑了,“到了首都之后,还是第一次跳。”

厉孟元说:“是吗?”她越发觉得这位廖老板很有神秘的色彩,又笑说:“听姨妈说,廖老板的如安洋行崭新气派,伙计也很周到,很值得一去。”

廖明霁笑说:“黄太太是我的大主顾,现在又这么替我作宣传,看来我应该好好感谢她。当然了,如果厉小姐你愿意赏光,我自然是要亲自接待的。”

厉孟元说:“那我可当真了,改日一定要去……哎呀!”

她顾着说话,差点又迈错了步子,好在廖明霁及时揽着她的腰,使力将她带着多跃了两步,才不至于脚下打乱。

厉孟元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里简直要臊了,尴尬地小声庆幸道:“幸好幸好,要是踩了你的脚,真是要连累你和我一起丢脸了。”

廖明霁仍是游刃有余的模样,低笑说:“没事。”

厉孟元倒也坦诚,实话实说道:“每次这种场合,我永远都只跳一两支曲子,也都是温珣和我跳,他照顾我一点,才能勉强不露出马脚,因为我实在跳得很糟糕。”

听她提到厉温珣,廖明霁脸上表情微微滞了一滞,随即很顺理成章地问:“温珣先生很会跳舞吗?”

厉孟元一笑:“我们家的人,除我以外,肢体上都是很有天赋的,温珣边珣都会。”

廖明霁唇角好看地扬着,却没有顺着往下说,而是换了个话题。

“厉小姐,”他很有诚意地说,“其实我有件事情,想请求你的帮助。”

厉孟元抬起眼帘:“是什么事?”

廖明霁问:“厉小姐知道首都城郊的绵谊纺纱厂吗?”

厉孟元说:“你说的是,已经宣告闭门的绵谊纺纱厂吗?”

廖明霁说:“是,虽然绵谊纺纱厂已经破产,但是厂房现在还没有清算变卖,我最近打算接手,把纺纱厂重新开起来。”

厉孟元意外极了。

绵谊纺纱厂的老板姓王,是某个大人物的姨太太的哥哥,那大人物三个月前倒台后,他就卷了钱匆匆跑了,导致纺纱厂二百多名女工一夕失业,当月的工钱都无处去讨。之后多方协调未果,首都商会宣布纺纱厂倒闭,勉强算清了拖欠的工钱,将纺纱厂大门一关,就此搁置。

厉孟元忙说:“要让纺纱厂起死回生,可不是容易的事,廖老板有这样的想法,我是很钦佩的,可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廖明霁说:“场地,机器,和启动资金,这些我还算有把握,只是在工人方面,有些为难,所以想请厉小姐帮忙介绍,让我能和首都女子工会的代表于兰瑛小姐谈一谈。”

厉孟元登时明白过来,立刻说:“这不难,我明天,不,我今晚就给兰瑛打电话。”她说着,自己不由高兴起来,露齿一笑说:“廖老板,说实话,自从绵谊纺纱厂倒闭,很多女工失去了工作,兰瑛因为这个,近来几乎不眠不休的,如果纱厂真的能重新开起来,对她,对那些女工,都是天大的好事。”

廖明霁内敛地说:“对我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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