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谈

一曲终了,客人们照例给予演奏者许多掌声,厉孟元一边鼓掌,一边左右看去,看见弟弟温珣,忙笑着对他招手。

厉温珣同女伴作别,走到姐姐身边,看她一脸欣喜,笑问:“怎么了?这么高兴?”

厉孟元说:“确实有很高兴的事情,我现在要去打电话了,你帮我陪一陪廖老板哦。”

说着,轻快地朝廖明霁笑一笑,“廖老板,你请便。”

廖明霁颔首:“好。”

这两个人相处得这么好,厉温珣是没想到的,但姐姐走得飞快,撂下他单独和廖明霁在一处,也是需要打起精神来面对才行。

便转过脸,朝里廖明霁微笑说:“廖老板,请。”

廖明霁无有异议,随他离开舞池,到旁边各取了一杯酒。

只喝下一口,廖明霁眉头微动,像是很意外。

厉温珣遂问:“怎么了廖老板,这酒不合口味吗?”

廖明霁一笑:“当然没有,就是觉得这酒,很特别。”

厉温珣面对何向忱时,很能侃侃而谈地介绍,但一对上廖明霁,言语上便内敛很多,只说:“怎么特别呢?”

“过几天霞飞路上,就要新开一家法商洋行,我有位在报社工作的朋友,似乎已经开始准备为他们作一些商品上的宣传,其中有一个,就是 Mo?t & Chandon ,一种法国葡萄酒。”廖明霁一边说,一边举起手里的高脚杯,微微晃动杯里淡黄的酒液,“听说厉小姐曾经在法国留学,我猜想这酒,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酩悦香槟吧。”

厉温珣虽然意外,转念一想,也觉得合理,“廖老板毕竟是商业上的人,对还没有正式售卖的舶来品,原来也消息灵通。”

廖明霁笑说:“首都的洋行现在越来越多,大家做同一行的生意,彼此之间,自然都是很关注的。”

厉温珣的态度,很显然是带着距离感的,这都是刚才一时失态惹出的祸,廖明霁心里清楚,因此这会儿无论说什么,脸上总是带着笑,眼神清爽,言语更是妥帖,他本就英俊倜傥,又有意摆出一副春风般和煦的态度来,换了谁也不好一直冷脸相待的。

于是谈了一阵后,厉温珣脸上颜色慢慢回了过来,两人渐渐有说有笑起来。

第二支曲子开始时,厉孟元姗姗归来,厉温珣一见,就上前说:“姐姐,我跟你跳吧。”

不料厉孟元抿唇一笑:“不用你,我和廖老板有事要说。”

厉温珣一愣:“什么?”

还要跟他跳?

这样下去,恐怕第二天,城里就要飞传两人间的暧昧了。

不由把迟疑的眼光投到廖明霁身上。

厉孟元一眼看出弟弟的心声,笑说:“是有一件别的事情要谈,之后你就知道了。”

廖明霁却坦坦然把酒杯放下,说:“厉小姐,谢谢你帮我保密,不过我对温珣先生是很信任的,这件事他也可以听一听。”

厉孟元说:“哦?那好呀,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说着,挽起一头雾水的厉温珣的胳膊,“来。”

厉边珣游走在宴厅周围,时刻不自觉就要观察何向忱的动向。

说起来,何旅长身份到底特殊,谭郅介之后,陆续竟有四五个人过去同他交谈,大多都是年纪稍长的先生,而暗地悄悄窥望的年轻女士们,苦于无人介绍,暂且不敢上去说话。

看了半日,好容易等他身边清净了,厉边珣便一整衣襟,两手各执一杯酒,迈步过去,笑着说:“何旅长。”

何向忱的眼底,总是冷冷的气质,大概是军人本性,眼帘微微一抬,好像就能把人看穿似的。

厉边珣把酒递给他,他就接了,道:“谢谢。”

“不客气,”厉边珣轻快地说,“何旅长真的不跳舞吗?如果有需要,我很愿意为你介绍女士作舞伴。”

何向忱看他,这厉小公子眉宇之中带着跳跃的朝气,比哥哥活泼许多,又想到方才厉孟元的从容美丽,心道,这一家子人,确实是毓秀群集。又或许现在的首都,和六年前的申城已经很不同了,不仅是城市不同,连人也全不一样。

“不用了,”何向忱说,“我不太会。”

厉边珣张嘴就说:“是吗?那太巧了,我也不太会。不如这样,这别墅后园的景致很不错,我邀何旅长出去走一走?”

何向忱觉得有点奇怪,又说不上哪里,但这喜乐别墅赫赫有名,既然来了,看一看周围的景致,似乎也是不错的事情,便点头:“也好。”

厉边珣欣然一笑,手臂一伸,引路道:“请。”

两人遂从另一侧偏门出去,绕到了一侧长廊,只见廊桥两侧栽植着郁郁葱葱的蔓马樱丹,淡紫色的花簇一团团盛放,在昏暗光线之下,也有莹莹的美丽光景。

一路绕到后院,喜乐别墅是很现代的建筑,后院却遵循着中国传统的意境,种了一片竹子,林间的声籁,自然是像溪水流动的声音,或山风吹抚的声音,很令人心境平阔。

此地已远离宴会厅,那一处的喧嚣之声,渐渐成为了隐约模糊的背景,两人的脚步声变得清晰可闻。

既然没有旁人在,厉边珣便开门见山地说:“何旅长,其实我,是想问你一件事。”

何向忱很自然地反问:“是关于令姐吗?”

厉边珣张了张口,“是,吧。”

原来答应得这样痛快,是觉得他的意图必定是为姐姐打听消息。

他心沉了一沉,随即笑说:“何旅长是个爽快人,那我就直说了。”

“请说。”何向忱站定。

他比厉边珣高,身形也比他健阔,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面对面站着,仍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厉边珣于是说:“何旅长主动谦让,让廖老板和我姐姐跳舞,我是否能认为,你对我姐姐是没有那个意思的?”

何向忱答道:“我敬重厉小姐,也真心支持她的晚宴,但我婶婶和黄太太的期许,很抱歉,我大概是无法令她们满意了。”

厉边珣沉默数秒,内心悄无声息地落下一块石头来,也不去追问原因,而是又说:“那你知道,廖老板他……”

“知道他也是黄太太想让厉小姐认识的朋友?”

厉边珣不禁尴尬一笑,“是。”

何向忱顿了顿,“明霁的人品,是无可指摘的,不过他与厉小姐是否合适,我保留意见。让他请厉小姐跳舞,本意只是想让他认识一下厉小姐,没有任何其他的意图,明霁在首都经商,他自然有他的能力,但也有他的困境。”

厉边珣与他对答这么几个来回,见他如此坦荡,心里实在是畅快极了。

再者说,知道他确实对姐姐无意,厉边珣扪心自问,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十二分高兴的。

他便重新一笑:“谢谢何旅长直言相告,你放心,姨妈不是纠缠的人,虽然会有小小的失落,但我想,并不至于影响到她和何太太的友情。”

何向忱从出来到现在,第一次笑了,说:“那就好,婶婶自从和黄太太做了朋友,谈天,听戏,着实比以前开心很多,如果为了我产生不和,是我绝不想看到的。”

厉边珣被这一笑晃了眼,有些发愣,幸好光线太暗,没被看出来,忙笑着说:“放心放心,这绝不会。”

眼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松快许多,厉边珣趁机又找了一箩筐话题出来和他闲聊。从这喜乐别墅建造时的趣事,到申城这些年的变化,从温诚女中的创立之初,到吴谨先为了募捐所公布的重建蓝图,简直停不下来。

何向忱倒是不怎么开口,却一副安静悠闲,并不厌烦的样子,偶尔还会给一点回应,就这一点回应,足够让厉边珣谈兴蓬勃了。

胡天海地足足说了一个钟头,遥遥望见钟楼上表盘的指示到了九点半,才顿足道:“哎呀,我们出来太久了。”

何向忱顺着视线去看钟楼,被那尖角建筑吸引,目光驻留。

厉边珣说:“这钟楼建了有四年多了,据说可以爬上楼顶,是俯瞰首都夜景的绝妙视角,不过一般人倒是上不去。”

何向忱不置可否,道:“回去吧。”

两人便一道返回宴厅。

刚回厅内,首先就找厉孟元等人,然而厉孟元到底被邀请去跳了今晚的第二支舞,只剩厉温珣和廖明霁坐在旁边,很认真地谈着什么。

见何向忱归来,廖明霁先笑问:“消失这么久,去了哪里?过来坐罢。”

何向忱说:“在外面走了走。”

两人便就坐下,厉边珣好奇地问:“哥,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厉温珣说:“在听廖老板谈他的生意。”

厉边珣笑说:“哦,你们确实很该有共同话题。”

廖明霁不解:“哦?为什么?”

厉边珣说:“廖老板不知道,我哥在英国学的就是经济学呢。”

廖明霁忙笑说:“这我倒真不知道,那我刚才说的那些,竟是在班门弄斧了。”

厉温珣淡淡一笑:“廖老板太谦虚了,我虽然学了些许知识,但并没有实际的经验,纸上谈兵而已。”

廖明霁再三说:“哪里哪里。”

厉边珣听这两人你来我往,觉得很有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啦,二位,我知道你们都是很谦虚的,不过哥,姐姐和谁跳舞去了?”他伸着脖子探看,“哪儿呢?”

和厉孟元跳舞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两个的亲表哥,名叫唐懋如,是个很时髦的年轻人,头发梳得水光油滑,比脚上的皮鞋还要亮。

没等厉温珣回答,厉边珣已经看见了,登时脸色一沉,不说话了。

厉温珣虚虚一笑,说:“是我们的一个表兄。”

廖明霁虽不知就里,但已察觉他的尴尬,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说:“向忱,快到时间了,我们该去那边看一看捐助的情况。”

何向忱点头,随之起身,廖明霁便朝厉家兄弟微笑说:“我们去去就回。”

厉温珣道:“请便。”

等他们走后,厉温珣才叹了口气,朝弟弟说:“客人在这里,你也收敛一点。”

厉边珣冷冷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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