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最喜欢成全你了!

不待我悲悲戚戚,知鱼从室内出来。

一夜未见,容颜依旧,但瞧她凝望我的眸中,多了凝滞的情绪,搅动不开似的,黏稠的视线缠着我。

彼此之间视线牵连,一片阒寂。

低垂粉面,髻发偏坠,那朵焉吧的小白花依然被插在鬓边。

今日她一袭白衣翩翩,如春日里飞舞的蝴蝶。

寸心万绪,无以言表。我走近她。

灵泽瞪视我一眼,我立即心领神会,这是提醒我莫要在知鱼面前露出抑郁寡欢的神情。

可是,走近知鱼,我才发现,她神情厌厌。

她同我一般高,自然掩藏不住那颇带疏离的神色,我眸光微闪,不知为何,竟与她产生同病相怜之感。

我:“黯然**者,唯别而已。”

知鱼闻言,果然错愕抬头,眉头微蹙。

我心中一揪:“与知鱼小姐分开一夜,我辗转反侧,甚是想念你,今晨便迫不及待来寻你,奈何知鱼小姐见我并无欣喜,我真是难过呀。”

我自然在说谎,我辗转反侧不是为她,我匆匆忙忙前来也不是为她,我也并不希望她见我时有什么喜悦的情绪,但是我就想骗她,也许,这会让她心中好受些。

知鱼有一个牵肠挂肚的他,我猜测她昨夜肯定为他备受相思的折磨,是以如此这般。

她会他酌酒垂泪,会为他挑灯倚枕。

我突然理解了她,我露出自嘲的笑。

“何以解忧,惟有你许三。”知鱼的眼神很诚挚,却说着同我一样虚伪的话。

这般绮语从我耳中流过,我回以惊讶的表情,夸张地道:“我竟然能让知鱼小姐赋以如此高的评价,许三我真是诚惶诚恐。”

两人又双双往饭厅走去。

我见桌上清淡的饭菜,闻着饭香,不免想起简陋茅屋中的王相。

我喉咙一哽,吃进去两口素饼,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知鱼。

她竟然眼睛盯着我,一眨不眨,我喉咙除了哽,又多了噎住的感觉。

“我吃饱了。”狼吞虎咽的解决了,风卷残云之势。

知鱼脸上挂着淡笑,眼神却那么悲伤,荒芜,空洞。

我如芒在背,今天的知鱼,比昨天稍稍不同。

她举止仍然恪守着高门大族的优雅,但那副躯体里的东西扭曲着。是什么蚕食着她,覆灭着她情绪的起伏,是相思之苦吗?

千种相思,万种离情。

不能朝朝暮暮厮守,便让相思催心肠。干相思,思到深处使人痴。

这一刻,我莫名想给她快乐,想让她不要再用那伤人的眼神看我、看天、看地、看人世间的一事一物。

我只想让她快乐。

从知府出来,知鱼魂不附体般,我自顾自说着笑着,她的神情不起一丝波澜。

出游对她而言不再是一种享受,倒像是一场酷刑。

早市摊贩纵横,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三月暮春,百花开尽,卖花者提篮游走于街头巷陌,吆喝于市。

牡丹、棠棣、连翘、木香、辛夷等一簇簇围拥成一团团,花瓣上有晨时的露珠,鲜艳欲滴。

我仍记得知鱼鬓边那朵枯萎的白花,思忖她该是个喜花之人。

我从小摊上买来一块花纹斑斓的绸布。

知鱼的身影渐行渐远,我招来卖花的小童,从腰间荷包摸出铜钱,换来一把姹紫嫣红的花。

我三下两下用绸布将花束裹成一团。

知鱼步履不停,我提步奔到她身边。

气息不稳,知鱼仍不管不顾的走着。

知鱼:“我们今天去哪?”

我:“我们先去御至街,然后去寺庙。”

知鱼颔首。

“知鱼小姐,这束花,送给你。”这一幕简直是似曾相识,就在昨天,我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一捧花出现在我的手中,知鱼的眼前。

知鱼:“难道你只会用这一招讨人欢心?”

我握着花的手一紧。

知鱼:“你不用因为我的身份对我百般讨好。”

她语带嘲讽。

我不服:“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而已,没有想讨好你。”

知鱼抬手打开我的花,花瓣被摧残,无声地落了一地。

知鱼抬眼看我,眼睛微红,说话又急又快:“开心?有你在,我就不会开心,为什么你要在这里!”

我被她抬高的声音和凶恶的神情震慑住了。

我不在这里,又该在哪里?

我苦笑:“你不用这么践踏我的真心,你嫌我在你眼前脏了你的眼,你让我滚就好了,不要这么反复无常,刚刚还对我笑,下一瞬间,就风雨大作,我这就走!”

我说到做到,既然这位高贵的知府表小姐这么喜欢作弄别人,我又何必赖在她身边,我做不来!

我扔下新鲜的花束头也不回的向反方向走,越想越委屈,心里把梁贽煜鞭尸百遍,下次见到梁贽煜,定要对他拳打脚踢一番,打不过就跑,跑出宣州,跑出这里!

心内愤懑,天空瞬息万变,方才晴空万里,转瞬乌云密布,下起了劈里啪啦的雨。

我抹了一把脸,水滴积聚在下巴处,眼睛在雨中艰难地睁开。

街道两侧的摊贩纷纷收拾行囊离去。

独有卖油纸伞的老叟倚立在自己的小摊前。

从腰间拽出荷包,用仅剩的几枚铜钱换了一把油纸伞。

油纸伞一撑开,我就如同置身雨幕之间,冷眼看着雨下奔跑的世人。

我仍迈开腿继续前行,只是越走越慢,直至停驻在原地。

天空在呜鸣。

脑海思绪翻腾,知鱼的脸浮现眼前,她对我恶语相向的样子,简直可恶至极。

她的脸和梁贽煜的脸交相浮现,我脖颈间一冷,寒毛立起。

我还记得剑横在颈项的感觉,毛骨悚然。

我只是惜命而已,我没有关心梁知鱼,她的死活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转身往知鱼的方向走去。

天空还在打雷闪电。

我又记起昨日知鱼将我从水中捞出来的事情。

我的脚从走到慢跑到狂奔,几乎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情。

“梁知鱼,你在哪里?”

我像个傻子,在雨下寻人。

我跑回刚刚分别的地点,不见她的身影。

兴许她早已离去,我安慰我自己。

可是我心中焦急,我往四方看去,扯开嗓子喊她的名字。

梁知鱼!梁知鱼!梁知鱼!

梁知鱼,你到底在哪里?

如果你还在这里,出来好不好。

我错了,你心情不好,说的都是气话,我该对你宽容大度的!

我想,她应该走了,走的彻底。

方才落下的花,被雨水摧残得更甚。

除了我大喊大叫的声音以外,随着闪电的落下,一个男人的嘶吼声响彻天地,那声音仿佛不是人的口中发出,像是野兽的吼叫。

我听到那声声嘶吼,又惊又怕。

恐怕这里出现了疯子,一想到疯子,我就更惊慌了。

知鱼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若是疯子是个奸淫掳掠的人,两人相逢,恐怕大事不妙。

而我,成为这个不幸事情的始作俑者,是我,毁了知鱼!

我真是个混蛋,情急之下,用余下的手抽自己的脸,连抽好几下,企图用阵痛掩盖我的愧疚。

街上行人渐渐无了,我溃败地跪在地上。

油纸伞弃掷在一旁,任风吹雨打,这都是我应得的!

就在我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的时候,我的背上挨了一脚。

我扑伏在地面上,手心磨蹭在石子上,火辣辣地痛。

这一脚踢得好!把梁知鱼一个女子扔在大街上,我真不是个男人!把我的救命恩人抛下,我真不是个人!我枉为人!

我没有反抗,那个人又在我的身上踢了几脚,泄愤似的。

我身上的痛不及心里的内疚。

我一个大男人,今天第二次痛哭流涕,就连倾盆的大雨都掩盖不住我的哭泣声,身体在地上抽搐着,一哭一颤。

我心里太过矛盾,太委屈。

我对王相的在意是否是男女之情?我不知道。

梁知鱼对我阴晴不定,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我对梁贽煜的情感倒是单纯,我单纯的恨他!

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面对这些残忍的事情!

“梁贽煜,你去死吧!”我怒吼。

踢我的人脚下一顿,停止了对我的踢打。

我感觉背上伏上一个人的胸膛,密不可分。

那人岔开腿跪在我身后,将上半身贴在我的背上。

“要死,也得你先死,你死了,梁贽煜就下去黄泉陪你。”那人的声音响起。

轰隆隆的雷声在耳畔炸开。

这声音,是昨日欺辱我的揩背人!

呜哇,变态来了!我手脚并用,想要爬出他的身下。

那人此次倒是没点我的穴位,抬起一只冰冷的手掐住我脖颈的一侧。

他完全卸力压在我身上,我用尽力气,也挪不动分毫。

“求你。”我从嗓子里抠出两个字。

求你放过我。

“求我?求我干什么?”那人的声音嘶哑。

我的耳朵瑟缩了一下,不知道他在用脸上的什么部位蹭我的耳朵尖。

他虽然在问我,可是完全没打算让我说话。

他两只手并用掐住我的脖颈。

我眼冒金星,控制不住翻白眼,伸手奋力扒拉他的罪恶之手。

他手下的力道愈来愈重,他是真的想送我去见阎王!

他:“求我,求我送你去死吗?我成全你,我最喜欢成全你了!”

语气癫狂,我甚至想象得出他面目狰狞到何种程度。

丧心病狂,我掐着他的手的力气彻底没了。

我的手无力地滑落在湿滑的地面上,潺潺的雨水流过我的手,汇往不知名的方向。

雨声如潮,水流如瀑,天与地相接。

就在我神思恍惚之际,脖子被松开了,我狂咳不止。

我两只泥泞的手被他分别捉在手中。

双手被他拉到身后,用一根什么东西绑在一起,我就跪趴在地上,两手背在身后,没有挣扎的力气,像一条任人宰割的死鱼。

神经病!变态!只要有我许三活着的一天,我就不会放过你。不不不!我怎么能想着找这个神经病寻仇?我应该离他越远越好,再也不见。

他玩玩具似的拉起我手上的绳子,将我上半身牵起。

我垂着脑袋,模糊的视线中看见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

直至呈现一个直着背跪在地上的姿势。

不知道他想出什么新奇的方式折磨我。

“你”我实在没办法吐出第二个字,我想问,他是有什么毛病吗?

他用手捻着我的胡须,一拽,我的眉头痛苦地皱起。

我肯定,他拽下不止一根,得有一把了。

果然,他作孽地把手放在我眼前。

“你看,这是你的胡须。”他的指尖果然有几根胡子。

我的眼睛刺痛。

我的胡子得罪他了?

我想,不光是我的胡子没得罪他,我这个人也没得罪过他!

“我喜欢你的胡须,多美。”那个人收回手,没有把我的胡子扔下,然后,我就听见他在我的身后啧啧有声。

我的心险些停止跳动,手脚酸软无力。

异食癖,我只是听闻有些人喜欢吃土,喜欢吃头发,但现实中未曾亲眼见过,如今,倒是见到一个喜欢吃胡须的。

“你有病吧,铁定有病,病的很严重。”我在心里肯定道。

本来担心知鱼的心也没有了,现在我是自身难保了。

这简直太过惊世骇俗了。

我见过的人都挺正常的,怎么就遇见这个鳖孙子!!!

我反胃。

“呕”我受不了的干呕。

“你别吐,要吐就吐进我的嘴里。”那人还伸手放在我的嘴边接着。

听了他的话,我哪里还敢反胃,我闭上自己的嘴,抿得死紧。

他见没有收获,失望地说:“你又骗我。”

对我的折磨不光是肉/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我总共就跟他说过几句话,骗他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更别提‘又’了。

“你的喉结真大。”他又凑到我的耳后喃喃。

我瞬间睁大眼睛。

他的手捏住我的喉结,“我想把它吃了。”

雨声填满了我们之间的静寂。

我紧张地连吞唾沫。

喉结在他手里上下滚动。

求求上天,来一道滚雷劈死他得了!

他:“可我更想让你死,死啊!死啊!”

伴随着淅沥的雨声,身后那个变态哭起来了。

硬邦邦的男人,变态的男人,神经病的男人,他竟然哭了。

“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受折磨,而你,却潇洒!”

天边滚雷阵阵,我却在听一个男人压抑的哭声。

他的哭声很哀伤,像是啄着我的肉,让我也痛起来。

我:“你真恶心!”

他立马哽咽道:“恶心?哈哈!不光你觉得我恶心,我也觉得自己恶心!遇到你之前,我不是这样的!”

他上气不接下气:“许王八蛋,你知道吗?我很痛苦,因为你,我想去死,你知不知道呀!不,你这个王八蛋根本就没心没肺,你不会知道的!不会的!”

接着,我手上的力道一松,我又磕在地面上。

夹杂着雨声雷声,那个神经病跌跌撞撞离开我的背后,一边嘶吼着一边远去了。

“淦!原来是他在叫,果然是疯子。”我听着吼叫声,暗骂道。

良久,雷声震耳欲聋,闪电炫目如芒,一双湿透的绣花鞋出现在我眼前,抬头,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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