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胜的身体不断好转,这两日夏目去往不卜庐的次数也愈加勤快。
他现下正陪着闻胜在不卜庐屋后的台子上活动散步,闻胜告诉他明天要带闻语去一趟轻策庄,见邵阿婆。
“闻爷爷,您可以等身体再好一些的时候去啊?”
夏目一般是不会主动对他人提建议的性格,但闻爷爷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人,他的身体还没有好全,再等一段时间最好。
“阔别多年,实在是很想去见一面,白先生也答应了。”
闻胜摸了摸夏目的头,小孩子的身体温温热热的,他有些冰凉的手掌感受到从掌心传来的热量。
“闻语会陪着我,不用担心。”说着,闻胜的另一只手里变出了一颗白色的糖丸,递给了夏目。
白色的糖丸大约珍珠一般大小,用甜甜花制作的,味道甘甜。
人们都说良药苦口,但喝药对小孩子来讲实在困难,于是白先生研制了这种药丸专门给怕吃苦药的孩子。
他不是孩子,但所服食的药,味道十分古怪,不能单用一个苦字概括,也得到了这糖丸。
只不过他自己很少食用,隔三差五地都给了夏目和七七。
“要为明天积蓄体力,进屋去吧。”夏目听从闻胜的话,收起糖丸,小小的人举起双手扶着搀扶对方回房间。
第二天上午,夏目比往常更早地来到不卜庐,阿桂打开了药铺的大门,发现夏目时还有些惊讶。
“阿桂药师,请问闻爷爷在吗?”闻胜昨天说要去轻策庄,今天他早一点来看望对方。
“闻语和他父亲昨天晚上就已经出发了。”阿桂迟疑了一会儿说道。
夏目听到后面色有些惊讶,闻胜他们走得如此迅速。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夏目每天来找七七的同时都问一句闻胜的下落,得到的都是对方还未回来的消息。
直到第五天下午,夏目来到不卜庐前,他遇见了正从里面走出来的胡桃。
不同于往日的活泼和灵动,胡桃的面色庄重而又严肃,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样子。
夏目的心里突如其来地有种莫名的预感。
不一会,钟离和白术的身影也从药庐内踏出。
他跑上前去,脸上带着确认看着白术:“闻爷爷回来了吗?”
白术沉默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转头看了一眼钟离和胡桃,大约几秒后才开口:“闻老先生去世了。”
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出现了,夏目脸上的表情有了一丝的停顿。
胡桃从一旁走过来,她蹲下来看着夏目,梅花色的瞳孔郑重,语气温和地说道:“闻爷爷已经离开了,不过他并没有留下遗憾。”
胡桃的话语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罩子,模模糊糊传入他的意识之中,眼前的世界在措不及防之下,蒙上了灰蒙蒙的颜色。
死亡对于大多数人只是一个概念,浮在日常的生活之上,被人们有意识地剥离当下,可知而不可见,尤其是对年幼的孩子而言。
闻爷爷不在了,他不会再回来了,自己今后再也见不到他。
骤然之间,夏目张了张嘴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袭来,心中积攒的期盼被清空消尽,橘黄色的夕阳照在身上,只是给身体表面镀上一层色彩,没有温度。
当下真实消退,无所适从。
钟离眼中流露出对人类幼崽的怜惜与关怀,走到夏目身边,转身对着白术和胡桃开口:堂主,方才事务已经谈妥,那么我先带这个孩子回去了。
说着,他抱起地上的幼崽。
宽阔的胸怀包容了幼崽心灵的空泛与不安,岩石的光芒为其支撑起意识的边界。
从古至今,千万年的岁月,人类的寿命与之相比实在短暂。
人类产生的情感与意识却无比璀璨,他们在短短数十年的人生中留下珍贵的情感与记忆,即使是神明与妖怪都忍不住驻足。
哒~哒~
钟离的脚步踏在地上,一步一步,发出沉稳的回响。
“吱呀”一声,居所的院门推开,夏目回到了安全的空间。
背对夕阳,面向钟离,夏目的眼睛映在钟离眼里是暗暗的深棕色。
“钟离先生,我知道闻爷爷他离开时完成了心愿,没有遗憾。”
幼崽眼中蓄满了难过,却没有哭出,坚强到有些执拗。
他想起了那次钟离和白术的谈话,“不如问问本人的想法”,接着第二日闻爷爷苏醒,白先生却面色不展,隐约有愁容。
这些天夏目与闻胜一起,表面上对方的身体越来越好,实际上是医者带来昙花一现的短暂奇迹。
在对方身上感受到的那淡淡弥漫的衰败气息,与他偶然的记忆中闪现的露神消失前的感受一模一样。
夏目真的明白胡桃对他所讲的那句话,闻爷爷才是一开始就知道一切,依然坚定做出选择的人。
他下意识忽略这些痕迹,只是,当猜测被证实,当真相显出,他有些不知怎么面对。
他抬头看向钟离,眼前的大人宽和、平静,同处一片空间自己的心灵也仿佛被守护。
不能叫钟离先生为我担心,夏目心道。
“钟离先生我没事,只是,只是有些难过。”夏目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压下心中其他的情绪。
“闻爷爷的葬礼由往生堂筹备,那我也可以去吗?”胡桃今天出现在往生堂,所以应当是的。
钟离将夏目带进房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幼崽,原本安慰的话语没有说出。对这个聪慧敏感的孩子而言,语言是苍白的。
他从往生堂筹备白事的仪式说起,夏目这次听得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认真,他想把钟离先生说的内容都记下来,印在心里,要好好地送别闻爷爷。
闻爷爷那么乐呵呵的一个人,一定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哭泣和悲伤。
于是,接下来的三天夏目都很忙,他在这场送别仪式上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向钟离胡桃学习璃月的习俗。
闻胜原先住在不卜庐房间的那盆琉璃百合,夏目搬到了他的墓前。
璃月的俗语说人有在天之灵,死后仍有灵魂,他希望闻胜能见到这寓意祝福的花朵。
闻胜的葬礼结束,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璃月的梅雨季节也正好到来。
夏目踏进自己的房间前看了一眼天气,乌云遮蔽,星光暗淡。
风雨欲来的好处就是天气清凉,刮起的晚风吹淡了夏日持续的炎热,吹得窗户吱呀作响。
这几天的忙碌让夏目入睡得极快,刚想着,下一秒头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屋外的风声呜呜咽咽,变得凄厉。一声惊雷乍响,闪电在空中划出一道痕迹,大雨在几秒钟后哗啦啦地倾泻下来。
风声伴着雨声,落在屋顶瓦片之上,又从屋檐、树梢、各处滴落草丛和地面,淅沥沥的声响助人安眠,璃月港的居民今晚可以睡得安然。
夏目躺在床上,翻动身体,屋内一盏柔和的小夜灯照不清他的面容,只是能看到他已然入睡的面容上眉头皱着,透出不安。
“爸爸,妈妈。”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喊出了梦中的人。
一座典型的传统日式风格的乡下住宅,他坐在面容模糊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中间,对方温柔地叫着他的名字,摸着他的脑袋。
“贵志,爸爸妈妈出门了,你留在家里。”
说完,男人和女人面对着他出现在院子的出口处,院门向两边打开。
两人转身向看不清的前方走去,一步跨出很远的距离,转眼夏目只能看到他们的轮廓。
心慌的感觉传来,“爸爸,妈妈,等等我。”
他立刻追出院子,门外是一条小路,临着一条河流。
他继续奋力向前追赶,父母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
穿过小路,穿过公园,穿过树林,前方的身影愈加遥远,愈加淡薄。
停下来时,不知何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四周的景色充满陌生的寂静。
他大声地喊着爸爸妈妈,无人应答。
荒野无边,无人,无声。
四周的草地上忽然长起了藤蔓和荆棘,瞬间布满他的身后和左右,绞杀着向他袭来。
来不及思考,他向唯一能前进的方向逃跑,他拼尽全力的力气,身后的家伙却怎么也甩不掉。
蹚过面前的水库,前面是一片人家,“请问有没有人,帮帮我!”
他大声呼喊,没有人应答。天地广阔,静到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推开一户户人家的大门,躲入院中,不行;躲入井中,不行;躲入狭小的房间,还是被发现!
他看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破旧柜子,没时间再想了,他打开柜门,爬进去,缩在里面。
不要发现我,不要发现我!
拜托,有谁来……
幼崽的身体紧紧蜷缩着,颤颤发抖。
微弱的灯光下,钟离推开夏目房间的门,走到他的床边。
陷入梦魇中的孩子脸色苍白,额上的汗水滴落将柔软的头发染湿。
钟离在床边,抬起手,一枚菱形的琥珀色结晶浮现掌心之上。菱形晶石内隐隐约约闪现金色的岩纹,一道道光晕由内向外扩散。
碎金一般的光芒散下,落在幼崽的身体上,渗入皮肤。
温暖安心的力量抚平的紧皱的额头,头发重新变得干净,幼崽的神情得到安抚不再紧绷。
梦境中,夏目仿佛陷入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强大而安心的守护让他的意识得以喘息。
如岩石般坚固的气息环绕在四周,于是噩梦退散,陷入安眠。
在确定夏目梦魇消散之后,钟离并未离开房间。
已然历经数千年岁月的神明,在照顾幼崽这一方面,他自觉不太熟练。
往昔的岁月中,岩之神依照自己定下的契约,庇护璃月的百姓;成为岩王帝君,引导璃月这个国度的进步;最终将权力还给璃月的人们,完成契约,功成身退,化身为人类钟离尘世闲游。
如今,面对这个孩子,人类钟离应当如何做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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