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嗯，对啊，你也是吗？好巧喔。”

许舒夏用极其轻松的语气回答着，表情相当自然，简直让人生不出一点疑惑来。

实际上，她是如何跟着卫然来到这里，又是如何费劲口舌让隔壁房东把房子租给她，这些事情都一概不提。

两人面面相觑，忽然都不知道说什么。

卫然有点语塞，语塞在于，来自于陌生人之间的尴尬，但又是想要继续交流的。

沉默不是办法，似乎不搭上几句有点对不起老天爷。

于是卫然说：“蚊子多吗？”

许舒夏就是那么配合她，说着就轻轻拍了拍腿，“嗯，好像有诶。”

卫然邀约：“那你要一直站着吗？”

许舒夏别了一下耳边的发，露出白净的耳根，唇角有笑：“也没有，站在这里好无聊喔。”

快约我，她想。

一个篱笆的距离，许舒夏要趴着和她说话，卫然则要稍稍仰着头，天色昏黑，看不太清脸蛋。

于是卫然主动邀约：“那要不要一起走走？”

“可以啊。”

许舒夏绕过篱笆，几步来到卫然身旁。两人差不多身高，许舒夏一米六五，卫然比她高两三厘米。

走近了，肩并肩，卫然才又说：“张总呢？他不和你一起啊？”

其实还是不习惯从别人口中听到张大明，因为张大明在许舒夏这里基本没什么存在感。

“他在忙吧。”许舒夏漫不经心的。

卫然随着点头，“最近啊，好像是。”

两人沿着石子路慢慢往前走，许舒夏低头，见自己的影子离卫然的影子很近，她靠近她一点点，但也只有一点点，无法重叠。

“为什么来这里玩呢？”许舒夏抛出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不是玩，就，就我辞职了。”卫然说。

假装惊讶，许舒夏早已练习多次。

“啊？怎么想着辞职？”

“觉得上班好累哦。”卫然眼底的疲态一闪而过，“加不完的班，甲方数不清的要求，画不完的画......”

许舒夏安抚她：“那就不上班了。”

“你是第一个这么对我说的人。”卫然感受到一点可怜的安慰，“办公室的刘姐让我别辞，说年轻人没有经济来源就废了，家里人也说我正是奋斗的年纪，连张大明都说，辞职是不划算的买卖。”

不务正业一直是这个社会忌讳的东西，仿佛一个人不工作，不学习就和垃圾划等号。

我们的环境，习惯为“超越他人”吹响号角，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还有些冠冕堂皇的前缀是：有意义的。

过有意义的生活，则需要忙碌着。

但为什么？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无所谓啦~”许舒夏又补了一句：“要你喜欢才好~”

卫然有被安慰到，唇角漾开笑，“我也觉得~”

一来二去的，两人已走到竖桥。对面歌声依旧，但过于粗犷的男声并不悦耳，两人驻下脚步，停靠在桥边。

拱形桥下，河流被夜染成墨色，像丝绸般往前涌流着。

卫然往下看，在发呆。

许舒夏在看她，在发呆。

她在想，如果接下来卫然依旧不说话的话，她要说点什么呢？

这想法刚过脑袋，卫然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许舒夏：

“你呢？”

“我？我什么？”

“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许舒夏压下微微跳动的心，“不为什么，我只是和你一样，不想待在城里。”

“喔。”卫然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他们不是说张总下下个月结婚，难道是婚前逃避症。”

“嗯？”许舒夏莫名其妙，“什么？逃避症？”

卫然解释：“说有些人快结婚之前会非常不想见到对方，想逃。是对于新关系的不适应，我以为你是这样。”

“我没有。”许舒夏摆摆手，“我只是单纯想出来玩。”

啪！！！卫然忽然在手臂上拍了一下，暂且打断了这对话。许舒夏吓了一跳，略微惊恐看着卫然。

“怎么了？”

“这里蚊子好多！”

“啊。”许舒夏见她细皮嫩肉的，“也不早了，不然我们回去吧。”

*

回去的路要比来时快，她们只是简单逛了逛，然后在家门口分别。临挥手前，卫然站在低瓦数的灯泡下，挥着她纤长的手臂对许舒夏说：

“明天你怎么安排？”

许舒夏依旧非常随意：“睡到自然醒，等安排。”

等安排，这个“等”，就很容易让人理解成：我等你安排。

事实上，卫然还真就是这么理解的，“那明天我约你。”

许舒夏见目的达到，颔首，“那我们手机联系。”

卫然比了个ok的手势，自顾自进了家门，随着吱嘎一声，木门被带上，只留下一轮明月。

那时许舒夏还站在家门口，她看着月亮，短暂出神，兴许是雾蒙蒙的月光让她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

*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卫然呢？

这是许舒夏上楼梯时自问自的问题，她踩在木质楼梯上，一步步往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三楼最里面那间，和卫然的房间有异曲同工之处。

许舒夏开门，将钥匙放在柜子上，顺势躺在了下午才铺好的床上。

她开始回忆先前那个问题——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卫然的呢？

高中？

她和卫然相识于高中毕业那个暑假。

在网络上。

那个年代，流行某种打怪升级的游戏，那时张大明沉迷于这个，冗长无聊的夏日，许舒夏也接触了这个游戏。

后来，张大明谈恋爱去了，索性账号送给许舒夏。

张大明是氪金玩家，是游戏里的“大佬”，借着“大佬”的势头，许舒夏在游戏里收了一个徒弟，那个人就是卫然。

许舒夏常常在游戏里带着卫然大杀四方。

在网络刚刚发达的年代，一个方方正正的大头电脑，承载着非常珍贵的记忆。

许舒夏享受被人叫“师父”，享受每天上游戏聊天框都会闪烁，享受她在游戏地图里总是她们两个人。

这一切好像都是自然。

某天两人私下加了企鹅。

她们什么都聊，那时候的网络环境相对单纯，卫然有一种几近荒谬的单纯，什么都和许舒夏说。

时间一长，许舒夏发现，她对卫然的感情已经很深。

直到夏天结束，卫然说，她要脱坑了，不玩这个游戏了。

许舒夏说，没事，我也不想玩了，反正游戏也不好玩。

本以为脱离了游戏，她们会像以往一样又交集，但卫然之后很少找她。

也许只是网友吧，无所谓。

但为什么好像又有点所谓。

有点伤心。

后知后觉又不是有点。

是非常。

落寞当然是的。

许舒夏记得很清楚，那种夏日带来的失落感，一直延伸到她整个大一，她曾给卫然发过新年快乐，并没有得到热烈的回复，只是一句隔天潦草的“你也是”。

网友泛泛之交，可以止步于此了。

她对她的信息了解，止步于企鹅的空间，卫然会偶尔发一些动态。

那些记忆，随着时间也渐渐淡化了。

直到毕业之后，卫然进入到张大明的公司上班——那是许舒夏第一次在三次元见到这个人。

她从看到这个人第一眼开始，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

先前她还不确定，她以为这个人只是同名同姓。那天卫然在复印机前打印资料，她完全没看到许舒夏，许舒夏却盯了她整整半小时。

最后，许舒夏确定。

是的。

她就是。

简直一瞬间就唤起了许舒夏的记忆。

许舒夏喜欢观察她，每一个瞬间，上班的时候，加班的时候，一个人吃饭的时候，甲方说不满意她皱眉头的时候。

这些许舒夏都知道，她也曾想过要不要上去做个自我介绍，说我就是几年前游戏里那个叫“夏老大”的师父。也是那个用假姓名“许夏”的人。

但她一想起那句新年快乐，卫然不算热情的回应，她就退缩了。

*

想太远了。

许舒夏拉回神思，觉得自己回忆那些显得有些神经。

房间很安静，天花板一片漆黑，她平躺着，望着半空，像是躺在浓稠的墨水里。

枕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给黑暗添了一束光。

一条微信：

卫然：【明天去买东西不？】

许舒夏：【买。】

卫然：【我啥都没带。】

许舒夏：【我也是。】

卫然：【看了天气预报明天下雨，记得带伞，下午一点出门怎么样？】

许舒夏：【我觉得行。】

卫然：【那就明天。唉，蚊子好多，腿上好几个包。】

许舒夏翻了个身，打下一行字：【我有花露水和风油精，还有清凉油，还有从泰国专门买的驱蚊水，你要不要？】

卫然正在输入......

很快回复：

【准备这么充分？】

【你开小卖部的吗？】

【要。】

许舒夏：

【要就过来拿。】

她搁下手机，目光再次落在天花板上，她想起卫然说的那句话，开小卖部的。一种早已预料的满足感袭上心头，唇角忽然就有了笑意。

对，开小卖部的。

小卖部为你开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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