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晚晚静静的垂眸看了好几眼,没有回缩的动作,然后默不作声的看向屏幕,将视频点了放映。
随着电影惯用的开场,于光线昏暗的沙发一角落,她曲起手指,指腹搭在少年手指的关节上,最后上了一道完整的锁。
“你还挺会。”谢祈宴笑了笑,任何时候都能来上一句骚话。
“你闭嘴。”
黎晚晚按下羞耻心,她做了一件很大胆的事情,电影一经播放就不会停下来,熟悉的剧情,熟悉的画面,和原版几乎没有很大的变化,如果不细看,几乎找不出差别。
可黎晚晚知道,谢祈宴一定会发现她在原片里耍了什么小花招。
而且从影片上映开始,他其实就看出来了。
随着剧情的深入,谢祈宴靠坐在沙发上,姿态一始而终的散漫,但脸上的表情却摆脱了不着调的少爷惯用的轻浮样。
放映到中间,谢祈宴的手有了退回的迹象。
“看下去,谢祈宴,你说过你不会逃的。”黎晚晚没有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她猜到了谢祈宴会有逃避的想法。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手上的锁继续有松动的迹象,黎晚晚不想自己的努力到此便付之东流,静默了几秒后,她索性单手握住少年整个手背。
可是他的手很大,根本握不住。
黎晚晚想她需要更加牢固的锁,锁住谢祈宴的人,锁住他意图逃跑的神思。
她垂眸,少年人的手指似节节攀升的劲竹,根根袖长有力,关节处的骨骼清晰分明,再往下看着,她将自己的手指插入了他的指缝。
指根靠指根,十指相扣。
她故作淡定的看向屏幕,余光里,谢祈宴的目光依然落在前面的电子屏上,他整个人向她的方向斜斜的靠在沙发上,空闲的手臂搭在鼻梁上,碎发下的眉眼中情绪乱成理不开的线团,而黎晚晚的手在他的调控下被紧紧的扣住,没有丝毫办法可以强行分开。
一时之间,两人之中,分不清是谁害怕谁逃跑。
两个小时的电影终究是落了尾,致谢参演的热血片尾曲终了,屋里陷入一片黑暗,黎晚晚伸手去拿遥控开灯。
“别开。”沉沉的音色响起。
黎晚晚就势收回手,另一只手死活没法自由,她组织了下措辞,试探道:“你应该发现了哪里被我动了手脚吧。”
“哪里?”谢祈宴纠正道:“难道不是处处吗?”
“你懂就好。”
黎晚晚正经道:“提前说一句,我没有侮辱电影的意思,只是时间紧张,还有能力上限,实在做不到每一帧的声音处理都近乎完美贴合,再来,AI目前发展还做不到完全将人工劳力取缔,影片部分不对嘴的和音色差并不是我偷懒和不负责。”
谢祈宴应着:“嗯。”他的情绪在黑暗里十分不明。
黎晚晚只能硬着头皮问:“所以,看到你喜欢的角色脱口是你的声音,谢祈宴,你有什么感想?”
“……很神奇。”
胸口有情绪在涌动,大约十秒后,谢祈宴努力的组织着语言,“神奇到我真的在做一个梦,梦里是在电影的首映礼上,我没有坐在台下,而是拿着话筒站在台上,和观众交流着我的配音心得,他们会夸我配的很好,礼貌的尊称我一声老师,接连的发出工作邀约,而我会明白热爱的终点并不是现在,我会有一个很好的前程。”
畅享在鲸鱼游行的云海,梦想似是踩着精斗云,稍稍一个指令,便能发散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谢祈宴将她的手带到了他的膝盖上,说话间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
“我曾经做过类似的梦。”
黎晚晚不止手痒,哪里都很燥热:“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好多想问你的。”
谢祈宴嗓音有点闷,有点干:“但最想问的,是你为什么想这么做?”
“我说过了,今天的主题,是想给你造个梦。”
黎晚晚用空出的手,钻住他摩挲用的大拇指,慢慢将心里话捅出来:“你一定记得,两年前《麒麟图腾》的电影首映礼上,年少轻狂的你也曾在配音界的大前辈面前口出狂言,说未来一定有一部国漫动画是以你的声音展开的。
我替你记下来了,记在了我手机的备忘录里,记在了上锁的日记本里,还有记在了曾经留给你的心坎里,我也憧憬过真有那么一天,我去电影院看电影,会像温禾冲着谈光意的声展一样,满怀期待着不同的角色却是由你一个演绎的结果,然后跟身边看过电影却不知道是你贡献了声音的朋友推荐你。
但是,两年前那个夏天,你一反常态,一走了之,之后更是关闭了直播间,也在正式平台上宣布了退圈的消息,我那时候就知道,我成为不了像温禾那样把日子过得很有盼头的那种人,我以后走进电影院,只是因为想支持国漫,却不能再多一个私心。
我承认从私心出发,我是不该对你多说什么。但是,谢祈宴,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对配音放下了执着了吗?明明过去,许嘉晨,谈光意,还有很多你的粉丝,包括我,都觉得你就是个不会被遮住光芒的明日之星,你大概会说,那时候年纪小,想的少,可是,年少轻狂不是胡言乱语,那是基于热爱和冲动的基础上才有对未来设想很美好很美好的规划,那是狂妄,是褒义又稀有的,不可多得。”
黎晚晚积累了两年的抱怨浓缩成了此时剖心置腹的长篇大论,黑暗之中,她断断续续的说了好长的一段时间,除了她自己的声音,谢祈宴就像是陷入了沉睡一般,她看不见他的表情,看不见他的眉眼,看不见他跳动的心脏。
“你睡着了?”
“没。”调皮的指腹又开始不老实。
“好吧。”
黎晚晚从了他的好动,继续道:“我今天给你看的,不是在邀功,也不需要你在观看后向我道声谢谢,事实上,我也只是当了一个声像资料的提供者,后续的制作是谈光意忽悠着我哥哥熬了几个大夜赶出来的。”
“声像资料?你怎么会有那东西?”
“我有很多啊,你从前和我通话我都会录音,你曾经的配音作品我都有下载,当然,占大比重的还是你留在学校的广播声展,托周拾瑜的帮忙,我将你存在广播台的刻盘都带回了家。”
“该不会…”
谢祈宴想到了那天在他难过的时候,她抛下他,走向了别人:“就是前几天早上,你和他见面的那次?”
“嗯。”
心口压抑着石子又落下一个,谢祈宴后知后觉:“我好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不过——”他沉默了几秒,深深说道:“我很高兴你今天替年少的我实现了不可企及的梦,你不需要我说谢谢,但我找不到更好的话去表达我对你的感激。”
“怎么不会有更好的方法。”黎晚晚不服:“你真当我呕心沥血为的是给你免费看一场电影吗?”
“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你亲口告诉我。”
黑暗的环境会带来恐惧,也会带来无畏的勇气,黎晚晚将手覆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斩钉截铁,刻不容缓道:“有朝一日,梦不是梦,谢祈宴,你明白吗?”
黎晚晚想要的回答,谢祈宴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屋内陷入无限的黑暗,在视线清明之前,五感中其余四感敏锐度成倍扩大。
时间流失不再分明,迟迟等不到回应的黎晚晚怀疑谢祈宴装死又想逃避,她伸手去拿遥控想戳穿他恶劣的演技,黑暗环境中的空间忽然逼仄,衣服在摩擦,沙发垫在微动,再然后,她的肩头忽地一重。
黎晚晚瓷在原地,连同伸出去的手也停在半空中。
“两年时间,黎晚晚,你越来越啰嗦了。”
沉沉的嗓音似是哽住了喉咙,滚烫的鼻息喷在她的脖颈处,痒痒的又让人的心跳控制不住的躁动起来。
谢祈宴应该是难过,在浓郁黑暗的世界里,他彻底束缚摆脱了束缚住的枷锁,全身心释放出沉重的压力。
“谢祈宴,你还好吧。”
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也开始错乱,黎晚晚慌乱得不知所措,她想向往日一般,对他放狠话,怼他上百遍——
她做不到的。
其实,她一直都没有那么坚定。
“你要是真的难以启齿,我们可以改天再说。”
怀里的人轻声笑了下,胸腔颤抖的幅度让他凌乱的发丝蹭着女孩的下巴:“你不是说只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吗?”
黎晚晚撇了撇嘴:“骗你的。”
“晚晚,是你心软了。”
“才没——”
谢祈宴掐了掐她的脸,提醒道:“你一直这样的话,在我这里,是会吃亏的。”
“……”
她当然不想吃亏,但关于这个问题的源头不单单出在她的身上,黎晚晚凝着眉,用极为认真的口吻问道:“那你会让我吃亏吗?”
她补充道:“虽然已经有了一次了,但我还是想问你,我不想不明不白的,像过去那样。”
她低下头,下颌靠在他的发梢间,她想平静的说出这句话,但谢祈宴知道她会难过,一直难过。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藏着掖着,把她的心意以错误方式锁紧他的私人心间。
“不会了。”
谢祈宴珍重道:“再也不会了,晚晚,你相信我吧。”
黎晚晚呼出一气,摸了摸他的头发:“谢祈宴,我刚说的是真心话,你也要相信我。”
谢祈宴嗯了声,抓住她滞空的手贴在他的胸口,心跳不能说谎,他没有再次逃避:“我知道,我还想对你说一句迟到的真心话。”
黎晚晚垂眸感受着少年炽烈蓬勃的心跳,她轻声问:“是什么?”
怀里的人克制的深呼吸了几次,喉结轻轻滚动,继而在无法克制的情感顶端,他最先道了声抱歉,不明原因的道歉,但归结下来,他确实欠了她好多。
然后下一秒,单手扣着女孩的后脑勺,谢祈宴便将黎晚晚扯到了怀里,他的脸埋进柔顺黑发披着的她的肩头,在沉默了很久很久后,侧头蹭过她的脸颊,唇畔停在了她的耳垂旁,又和她的唇距离不远。
气息吞吐间,黎晚晚整个人都要烧了起来,在一片心神意乱之中,她听见他在说:
“我永远只对你束手无策,黎晚晚,你是我人生里最终且又唯一的大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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