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伴随着脚踝一阵阵沉闷的胀痛和心底挥之不去的阴霾,顾清珩终于踏上了熟悉的土地。机场喧嚣的人潮和明亮的灯光让她有些恍惚,直到看见等候在接机口的团队成员,才真切地感觉到——她回来了。
被团队小心地安置上车,一路无话。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可顾清珩却觉得一切都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职业赛场的挫折、异国他乡的孤独、还有这该死的、让她动弹不得的伤病,像沉重的淤泥堆积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车子没有开回体大,而是直接驶向了团队之前为她租住的公寓。抵达楼下时,夜色已深。
“清珩,到了,我们扶你上去。”李教练的声音带着安抚。
顾清珩点了点头,任由团队成员搀扶着,单脚跳着下了车。刚站稳,她的目光便不经意地扫过公寓楼门口那棵熟悉的桂花树,然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树下的阴影里,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米白色的风衣,简单的牛仔裤,双手插在衣兜里,正安静地望着她的方向。是许晓溪。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医大,在图书馆,在实验室吗?
团队成员也看到了许晓溪,有些讶异,随即了然地松开了扶着顾清珩的手,对顾清珩使了个眼色,便默契地拖着行李先一步进了楼道。
夜风微凉,吹动着许晓溪额前的碎发。她缓缓走了过来,步伐平稳,目光先是落在顾清珩打着厚重石膏的右脚上,停留片刻,然后才移向上,对上她的眼睛。
“回来了。”许晓溪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只是这简单的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顾清珩苦苦维持的、名为“坚强”的外壳。一路上压抑的委屈、不甘、恐惧,还有那份在异国医院里强忍着的孤独,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鼻子猛地一酸,视线迅速模糊。顾清珩慌忙低下头,不想让许晓溪看到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嘴唇紧紧抿着,试图将那翻腾的情绪压回去,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却出卖了她。
许晓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低垂的脑袋,看着她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看着她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耸动的肩膀。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过了好一会儿,顾清珩才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闷闷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疼。”
不是脚踝的疼。是心里那处,因为梦想受挫、前路迷茫而裂开的伤口,在此刻安全的环境下,肆无忌惮地叫嚣着疼痛。
许晓溪依旧沉默着,但她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她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然后,她做了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她抬起手,并没有拥抱,也没有拍肩,只是将自己略显单薄却挺直的右肩,轻轻抵靠在了顾清珩低垂的、微微颤抖的左肩上。
这是一个克制到了极致的安慰。没有言语,没有过分的亲密,只是提供了一个无声的、可以短暂倚靠的支点。
顾清珩浑身一僵。
感受到那侧肩头传来的、带着许晓溪体温的、实实在在的支撑,她一直紧绷的神经像是突然被剪断了。强忍的泪水终于失控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将额头轻轻地、克制地抵在了许晓溪的肩窝处,汲取着那一点点令人安心的温度和气息。
许晓溪的身体在她靠上来时有瞬间的僵硬,但她没有动,也没有推开。她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座沉默的山,承受着身边这个高大女孩此刻全部的重量和脆弱。她能感觉到顾清珩温热的泪水浸湿了她风衣的布料,能感觉到她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带动着肩膀的震动。
原来,这个总是在她面前笑得像个太阳、充满活力的家伙,也会有这样脆弱的一面。原来,那份看似无坚不摧的乐观背后,也藏着不为人知的委屈和压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清珩的情绪才渐渐平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起身,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脸,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不敢看许晓溪。
“对不起……”她声音沙哑。
“不用。”许晓溪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提供肩膀的人不是她。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了适当的距离,目光落在她的脚踝上,“上去吧,你需要休息。”
顾清珩点了点头,单脚跳着转过身,准备按开楼道门禁。
“顾清珩。”许晓溪在她身后忽然开口。
顾清珩停下动作,回头。
许晓溪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韧带撕裂的恢复期,是身体强制性的休整和强化期。利用好它。”
没有安慰“别难过”,没有空泛的“会好的”。她将这次挫折,重新定义为了一个可以被利用的“周期”。
顾清珩怔了怔,看着许晓溪在路灯下清冷而认真的面容,心头那片厚重的阴霾,仿佛被这道理性的光芒撕开了一道缝隙。
她用力点了点头,按开了门禁。
走上楼梯时,那只受伤的脚似乎不再那么沉重了。肩头仿佛还残留着许晓溪那短暂却有力的支撑,和那句将挫折转化为机遇的话语。
她知道,回来的不只是她的人,还有那份能够让她重新站稳的、独一无二的力量。而这一次,她们之间的距离,因为一个无声的倚靠和一句理性的点拨,被拉近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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