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阳光,褪去了中午的毒辣,变得温和而慵懒,透过稀疏的云层,在小镇蜿蜒的巷弄里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那股暴雨带来的清新湿气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属于南方小城的温吞暖意,混合着各家各户隐约飘出的饭菜香。
温知夏提着一个浅色的布兜,里面装着外婆刚蒸好的桂花糕,还冒着丝丝温热甜腻的热气。这是要送给隔壁巷子的王奶奶的。王奶□□女不在身边,腿脚不便,外婆时常做了点心让她送去,算是邻里间的照应。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棉布裙子,颜色是柔和的米白,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走过自家院门时,她顺手从门边那从开的正好的小雏菊上,掐了一朵小小的、花瓣洁白的花,别在了胸前的衣扣上。淡淡的花香,混合着布兜里桂花糕的香甜,萦绕在她周身。
她习惯性地选择了那条相对偏僻的小路,这样可以更快地到达王奶奶家。这条巷子比主巷更窄,两侧是斑驳的灰墙,墙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阳光只能从高处的缝隙漏下几缕。平时这里就少有人行,此刻更是安静,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和远处模糊的市声。
然而,今天这份安静被一种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
越往里走,那声音越发清晰——是沉闷的击打声,粗重的喘息,还有压低带着怒意的咒骂。
温知夏的脚步满了下来,心里升气一丝不安。她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巷子拐角,一片茂密的冬青灌木丛后面,人影晃动。
是......有人在打架?
她的心猛的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布兜。外婆的叮嘱在耳边响起:“立夏,看到不干净,不安稳的事情要绕道走,别凑热闹,知道吗?”
她应该立刻转身离开的。
可是,一种莫名难以遏制的好奇心,或者说是一种隐隐的预感,牵住了她的脚步。她屏住呼吸,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片灌木丛,伸出微微发凉的手指,轻轻拨开浓密带着湿气的叶片。
缝隙后面,巷子伸出一小块相对开阔的空地上,景象映入眼帘。
是三个身影纠缠在一起。不,更准确地说,是两个穿着流里流气、发型夸张的男生,正在围攻中间那个人。
而中间那个人,温知夏的瞳孔微微收缩,是林野。
依旧是那身黑色的装束,衬得她皮肤愈加冷白。她的鲻鱼头有些凌乱,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额角和脸颊。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狠厉的狼性。
她的动作迅捷而凶狠,出手干脆利落,显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面对两个男生的围攻,她虽然也挨了几下,胳膊上似乎有擦伤,但总体上竟然隐隐占着上风。
一个勾拳砸在其中一个高个男生的腹部,对方闷哼一声弯下腰。同时侧身灵活地躲过另一个黄毛挥来的拳头,手肘顺势狠狠撞在对方的肋骨上。
那不是街头混混毫无章法的扭打,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以伤换伤式的凌厉。
温知夏看得心惊肉跳,手指无意识地收进,布兜里的桂花糕被捏得微微变形。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暴力场面,胃里一阵翻涌,脸色也更苍白了几分。
就在这时,原本全神贯注应对地方的林野,眼角的余光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灌木丛后那道窥视的视线。她的动作有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头猛地转向温知夏的方向。
四目相对。
温知夏猝不及防,整个人僵在原地,像被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
林野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和未散的戾气,直直地刺穿灌木丛的缝隙,钉在她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丝毫被看到的狼狈窘迫,只有一种**裸,近乎挑衅的冷漠。
“看什么看?”林野的声音因为刚才的打斗带着微喘,但语调却是冰冷的,像淬了寒冰,“想多管闲事?”
这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温知夏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就想后退逃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出喉咙。
那两个被林野揍的不轻的男生也顺着林野的视线看了过来,发现是个脸色苍白,看起来怯生生的女孩,骂骂咧咧地说了句“滚开,少碍事!”
温知夏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她看着林野嘴角那处新鲜的破口,正缓缓地渗出血丝,还有她手臂上那道明显的擦伤,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外婆的叮嘱还在耳边,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离开。可是,看着林野那副满不在乎,却又带着伤的模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混杂着害怕同情,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冲动。
她犹豫着,手指微微颤抖地伸向自己裙子的口袋。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外婆特意为她准备的简易药包。因为她体质弱,容易有些小磕碰或者突发不适,外婆总是让她随身带着,里面有创可贴,一小瓶消毒酒精和几片无菌纱布。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极大的迟疑和胆怯。最终,她还是将那个小小的药包掏了出来,隔着灌木丛的缝隙,朝林野的方向,微微递了过去。
她的嘴唇翕动几下,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被巷子里的风吞没:“你、你受伤了......这个,处理一下......”
林野看着她手里那个显得过分精致小巧的药包,又抬眼看了看那双盛满了惊惧与担忧,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嘲讽,近乎残忍的冷笑。
那笑容清晰的表达着她的不屑一顾——对这种廉价的同情,对这种不合适宜的善意,以及对眼前这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脆弱生物的本能排斥。
她没有伸手去接,甚至连多余的一眼都懒得再给。她只是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那两个暂时被她震慑住,不敢再轻易上前的男生身上,仿佛温知夏和那个药包,只是空气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然后,她抬手,用拇指随意地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重新变得凶狠专注,不再理会灌木丛后那个柔弱的存在。
温知夏举着药包的动作,僵在半空,指尖冰凉。林野那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冷漠,像一根细针,扎进了她柔软的心底,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难堪。
她看着林野重新投入那场未尽的战斗,背影决绝而孤傲,仿佛她以及她手中那点可笑的关心,都是多余且令人烦躁的。
最终,她缓缓无声地收回了手,将那个未被接纳的药包紧紧攥在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柔软的物料里。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狭小小巷弄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坚韧的背影,然后转过身,像来时一样悄声无息地,逃离了这个充满暴戾气息和冰冷回绝的角落。
胸前的雏菊不知何时掉落了一片花瓣,孤零零地躺在青石板上。
巷子深处的闷响与喘息似乎还在继续,而她怀里的桂花糕,那份原本要送出去的温暖甜香,此刻却仿佛沾染上了一丝苦涩的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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