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清晨的凉意,也带着点卤味的香气。许惟舟咬了口煮鸡蛋,蛋黄的香味在嘴里散开,他抬头看了看天,北京的天很蓝,比涟源的天还要蓝。
“发啥呆呢?快跟上。”爸许建国拍了拍他的后背,脚步没停,“咱们先去摊位把东西放下,你妈特意给你留了刚卤好的鸡爪,热乎着呢。”
妈刘桂兰走在另一边,手里攥着许惟舟的帆布包带子,生怕他在人群里走散:“惟舟啊,北京的路比涟源的宽,车也多,走路得看着点,别跟在老家似的横冲直撞。”
许惟舟点点头,加快脚步跟上。姑父张建军的小货车就停在西站旁边的胡同里,车斗里还堆着几个没送完的货箱,印着“厨具”的字样——是昨天从老家捎来,要给市场里厨具区的商户送的。
“上车吧,坐后面斗里?”姑父打开车门,回头问他,“或者跟你爸妈挤前面?”
“我坐后面。”许惟舟抢先说。他想一个人待会儿,看看北京的街景。
姑父笑了,把帆布包扔到车斗里的纸箱上:“行,抓稳了,别掉下去。”
许惟舟爬上车斗,坐在帆布包上,手抓着旁边的铁栏杆。货车发动起来,慢慢驶出胡同,汇入早高峰的车流里。
路边的高楼一栋接着一栋,玻璃幕墙反射着晨光,晃得人眼睛有点花。公交车里挤满了人,自行车道上全是骑着车赶去上班的人,每个人都走得急匆匆的。许惟舟看着这一切,跟涟源早晨的慢悠悠完全不一样,心里有点发慌,又有点新鲜。
“惟舟,冷不冷?”妈从车窗探出头问他,手里拿着件爸的外套,“把这个穿上,车开起来风大。”
“不冷。”许惟舟摆手,可妈还是把外套扔了上来,他只好捡起来,搭在肩膀上。
货车开了差不多四十分钟,终于拐进一条窄胡同,胡同尽头就是城北市场的大门。门口摆着几个卖早点的摊子,油条在油锅里“滋滋”响,豆浆的香味混着卤味飘过来,比西站那边的气息热闹多了。
“到了!”姑父把车停在市场门口的空地上,“我先去把货送了,你们先去摊位,一会儿我去找你们。”
“行,路上小心点。”爸应着,拉着许惟舟往市场里走。
市场里比外面更热闹。左边是蔬菜区,菜农们蹲在地上,把青菜摆得整整齐齐,吆喝着“新鲜的菠菜,一块钱一把”;右边是肉区,屠夫们拿着刀“砰砰”地剁肉,油星子溅在地上;再往里走,就是熟食区,空气里全是卤料的香味,爸妈的摊位就在最里面,靠着墙角。
“建国,桂兰,你们可回来了!”隔壁摊位的老李叔正拿着抹布擦柜子,看见他们,立刻迎上来,“这就是惟舟吧?都长这么高了!”
老李叔跟爸是湖南老乡,都是涟源的,在市场里一起摆摊好几年了。他的摊位卖的是酱鸭,跟爸妈的熟食摊挨得近,平时互相帮着看摊。
“是啊,刚从老家过来。”爸笑着递烟给老李叔,“麻烦你帮着看了两天摊,回头请你喝酒。”
“客气啥!”老李叔摆手,视线落在许惟舟身上,“小伙子看着就精神,这次来北京,是来读书的吧?”
妈接过话头,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在老家闯了祸,没法子,只能带来北京。就是学校还没找好,想让他去新龙学校,不知道能不能进去。”
一提到学校,爸的脸色也沉了沉:“昨天跟你打电话,你说你家侄女去年进新龙学校,找的是谁来着?”
“找的是市场管理处的王哥,”老李叔吸了口烟,压低声音,“王哥跟新龙学校的张主任认识,去年我侄女也是名额满了,托他说的情才进去的。不过现在高一的名额紧得很,都是咱们这样的打工子弟,挤破头想进。”
许惟舟站在旁边,没说话,低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他知道爸妈在为他的事操心,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要是自己在老家没闯祸,就不用让他们这么为难了。
“那王哥现在在哪儿?”妈着急地问,“我们现在去找他行不行?”
“别急,”老李叔摆摆手,“王哥一般上午在管理处办公室,你们带点东西过去,别空着手。对了,他爱吃你家卤的猪耳朵,你装一点带上。”
“哎,好!”妈立刻转身去摊位上,从铁柜里拿出个干净的塑料袋,装了满满一袋卤猪耳,又加了几个鸡爪,“这些应该够了吧?”
“差不多,”老李叔点头,“态度好点,好好说,王哥人还算实在。”
爸拍了拍许惟舟的肩膀:“惟舟,跟我们一起去管理处。”
许惟舟抬起头,点点头,跟着爸妈往市场中间的小二楼走。楼梯是水泥的,有点陡,墙皮掉了几块,露出里面的红砖。管理处的办公室在二楼最里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哗哗”的翻报纸声。
爸停下脚步,深吸了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爸推开门,笑着走进去:“王哥,忙着呢?”
办公室里就一个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穿着件灰色的衬衫,肚子有点鼓,正是王哥。他抬头看见爸,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建国啊,你不是回老家接孩子了吗?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昨天刚到的,”爸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知道你爱吃我家卤的猪耳朵,给你带了点。”
王哥眼睛亮了亮,接过塑料袋放在桌上,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坐坐,桂兰也来了?这就是你家小子?”
“是,叫惟舟。”妈拉着许惟舟往前站了站,“惟舟,叫王叔叔。”
“王叔叔好。”许惟舟低声说。
“哎,好小子!”王哥点点头,视线落回爸妈身上,“你们今天来,不是就为了送猪耳朵吧?有事儿直说。”
爸搓了搓手,语气放得很软:“王哥,确实有事儿麻烦你。这不惟舟刚从老家来,想让他去新龙学校读高一,我们打听了,说名额紧,想请你帮忙跟张主任说句话。”
一提到上学的事,王哥的脸色就沉了沉,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建国啊,不是我不帮你,今年新龙学校的名额是真紧。上面卡得严,说要控制人数,我上次帮老李侄女说情,都费了老大劲。”
妈的声音有点急:“王哥,我们知道难,可惟舟这孩子,在老家确实没法待了,要是不能上学,总不能让他跟着我们摆摊吧?他才16岁啊。”
“我知道你们不容易,”王哥叹了口气,“这样吧,我下午去学校一趟,跟张主任提提你的事。不过我不敢保证能成,你们也别抱太大希望。”
爸立刻站起来,连声道谢:“谢谢王哥!谢谢王哥!不管成不成,我们都记着你的情!”
“客气啥,都是市场里的熟人。”王哥摆了摆手,“你们先回去吧,有消息我给你打电话。”
从管理处出来,妈松了口气:“还好王哥肯帮忙,希望能成。”
爸皱着眉:“不好说,他也没打包票。咱们先回摊位,等姑父回来,再商量商量。”
回到熟食摊,姑父已经送完货回来了,正帮着爸摆卤味。看见他们回来,立刻问:“怎么样?王哥答应了吗?”
“说下午去跟张主任说,没敢保证。”爸把情况说了一遍。
姑父点点头:“那咱们也别光等着,下午我跟你们一起去学校看看,我之前给新龙学校送过厨具,跟门卫大爷熟,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那太好了!”妈高兴地说,“中午咱们就在摊位上对付一口,下午早点去学校。”
中午饭吃得很简单,爸买了几个馒头,就着卤味吃。许惟舟没什么胃口,吃了半个馒头就放下了。妈看出来他心情不好,把一个鸡爪递给他:“咋不吃了?是不是累了?要不你去旁边的小凳子上歇会儿。”
“不累。”许惟舟接过鸡爪,慢慢啃着,“妈,要是学校进不去咋办?”
妈摸了摸他的头,语气很温柔:“别担心,总能进去的。实在不行,咱们再找别的学校,总能让你读书的。”
爸也说:“就是,你爸我在市场里摆了五年摊,认识的人也不少,总能想到办法的。你只要好好读书就行,别再跟人吵架了。”
许惟舟点点头,把鸡爪啃完,心里暗暗下决心:要是能进新龙学校,一定好好读书,不再让爸妈操心。
下午两点多,姑父开车带着爸、妈和许惟舟,往新龙学校去。学校藏在市场的最里头,红色的铁门有点锈,门口挂着“新龙学校”的木牌子,旁边就是厨具区,能听到“叮叮当当”敲铁皮的声音——是商户们在修锅碗瓢盆。
门卫大爷坐在门口的小屋里,看见姑父的车,立刻走了出来:“建军,你咋来了?又来送厨具?”
“不是,大爷,跟你打听点事。”姑父下车,递了根烟给大爷,“我们想给这孩子找个高一的名额,不知道张主任在不在学校?”
大爷朝许惟舟这边看了看,压低声音:“张主任在办公室呢,不过今天来找她的人不少,都是为了名额的事。你们进去了也不一定能说上话。”
“麻烦你通融一下,我们就跟张主任说几句话。”爸也走过去,陪着笑。
大爷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行,你们跟我来,别大声说话。”
跟着大爷走进学校,里面比许惟舟想象的小。一栋两层的教学楼,墙面是白色的,掉了不少漆;楼前面是个小操场,就一个篮球架,地面是水泥的,裂了几道缝;操场旁边种着几棵梧桐树,叶子被晒得蔫蔫的。
教学楼的走廊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教室里传来的读书声。张主任的办公室在二楼最东边,门是关着的,里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大爷敲了敲门:“张主任,有人找你。”
里面的声音停了,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穿着蓝色衬衫的女人站在门口,头发梳得很整齐,脸上没什么表情——正是张主任。
“什么事?”张主任的语气有点冷,显然是被打扰了不太高兴。
爸立刻上前,笑着说:“张主任,我是城北市场熟食区的许建国,上午王哥应该跟你提过我的事,我想问问我儿子上学的事……”
“王哥跟我说了,”张主任打断他的话,语气没缓和,“但高一的名额确实满了,你们还是回去吧,别再跑了。”
妈急了,拉着张主任的胳膊:“张主任,你再想想办法行不行?这孩子刚从老家来,要是不能上学,我们真不知道咋办了。他在老家是闯了祸,可他知道错了,想好好读书的。”
张主任皱着眉,把胳膊抽出来:“我知道你们不容易,但学校有规定,我也没办法。名额满了就是满了,总不能把别的孩子赶走吧?”
许惟舟站在旁边,看着妈着急的样子,看着爸低着头跟张主任求情,鼻子突然有点酸。他往前走了一步,小声说:“张主任,我会好好读书的,不会给学校添麻烦。要是名额满了,我可以坐在教室后面听,不用占正式名额。”
张主任愣了一下,打量了他一眼,没说话。
姑父也赶紧说:“张主任,这孩子我看着实在,不会撒谎。我之前给学校送厨具,知道你们食堂缺个帮忙打饭的,要是惟舟能进来,中午可以去食堂帮忙,不用给工钱,就当抵学费了。”
张主任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许惟舟,又看了看爸妈焦急的脸,终于叹了口气:“行了,别再说了。我这儿还有个备用名额,是留给老师亲戚的,现在亲戚不来了,就给你家孩子吧。”
爸和妈都愣住了,反应过来后,立刻连声道谢:“谢谢张主任!谢谢张主任!你真是个大好人!”
“别高兴太早,”张主任摆了摆手,“下周一早上八点,让孩子来学校报道,带好户口本复印件和学费。还有,跟孩子说清楚,到了学校要是敢调皮捣蛋,我立刻把他退回去。”
“知道知道!”妈拉着许惟舟的手,“惟舟,快谢谢张主任。”
“谢谢张主任。”许惟舟抬起头,看着张主任,认真地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张主任点点头,转身回了办公室:“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去吧。”
从学校出来,阳光还是很晒,可爸妈的脸上都带着笑,比阳光还灿烂。
“太好了!终于能上学了!”妈拉着许惟舟的手,激动得眼圈都红了,“这下不用担心了。”
爸也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见没?到了学校要好好读书,别辜负了张主任的好意。”
“我知道。”许惟舟点头,心里也很高兴。他抬头看了看新龙学校的教学楼,阳光照在白色的墙面上,虽然旧,却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感觉。
姑父笑着说:“走,咱们回去庆祝一下,晚上我请客,去市场门口的小饭馆吃顿好的。”
“好!”爸和妈异口同声地说。
坐上车,往摊位走的时候,许惟舟看着窗外的厨具区。商户们还在忙着敲敲打打,有个女孩子蹲在摊位前,帮着大人擦锅,头发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没太在意,只是想着下周一就要开学了,想着教室里的样子,想着以后能好好读书,心里充满了期待。
车开得很慢,风从车窗吹进来,许惟舟靠在车窗上,嘴角忍不住上扬——北京的夏天,好像比他想象的,要温暖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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