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姬华池轻轻感叹了一声,稍微歪头对卢子山说:“本宫的猫儿跑出去了,好担心它跑得太远要找不到,子山将军可否替本宫将它抓回来?”
她的神情极尽楚楚,她的请求音如一丝烟,勾勾绕绕就将卢子山的心缠住。
卢子山匍匐道:“微臣遵命,一定为长公主将猫带回来!”
卢子山言罢跳下车去,带人策马寻着白璧离去的路径追了过去。堂堂镇国大将军,竟然带着数队精兵去抓一只猫,还抓得情愿心肝,肝脑涂地。
姬华池懒洋洋靠在车内,稍掀车窗注视着卢子山带人兴师动众去抓猫,她的目光冷漠又带一点笑,仿若在观赏着一出无关紧要的戏。
姬华池欣赏了一下,觉得卢子山的背影了无趣味,她就将目光向左边转过去,往远处望。家乡的风景就是与别处不同,一入楚国境内,视线里的平原立刻就葱翠起来。姬华池在齐国看惯了昏沙黄土,苍凉大地,此刻瞧着眼前的青山绿水,瞬觉分外爽心。
车往前行,吱吱呀呀驶上一座桥。姬华池眺眼往桥底下瞧,幽碧的水悠悠向着东流,正是楚国的汨罗江。姬华池再往上望,望见两岸崖壁拔天百丈,连绵不断的峦山。
果然还是楚国好,有江有山才叫江山。
江山、江山……
姬华池的右手不自禁在空中握成了拳:江山当然好呢,总有一天,她要将它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姬华池松开手中的拳,笑了。
她屈着指,甲套在窗楹上一扣一扣,悠悠地回忆曾在这眼前景致上发生过的故事:这一草一木都是旧景旧情呢!老楚王有二十三名子女,有亲生的,也有养子养女,姬华池就是养女,与老楚王并无血缘关系。她从小与王后所出姬华玉一处玩耍,王后待她视若己出。因此华玉华池虽无血缘,却比别的亲兄妹来得更亲。你瞧,这边这棵树,华玉为她拿弹弓打下过数只黄雀儿,那边那块空地,两个人一起追逐一只野兔,为了逮它,双双扑倒在地。
还有最近处的这条官道,她被逼出嫁,坐在嫁车里嘤嘤地哭,哭湿了侍女们强迫给她化上去的红妆。王兄姬华玉知道了,徒步跟着送嫁的车队跑,直追出数里,他同她一个在地上,一个在车中对哭……
可如今呢?姬华玉三年前刚一登基,便给姬华池密修家书,指使她诱导公子松。那竹简上的小篆,用刀深深刻着,字字入木:豆蔻儿,你既生于楚室,当以家国大义为先,助兄灭齐。事成后,兄定诸般善待于你。
是啊,诸般善待于她,于是便命壮汉们掐开她的嘴巴,喂她饮下了堕胎药么?她闻着那药里麝香的味道极重,怕是不仅堕胎,还要让她绝子吧……
好手段,真是她的好哥哥呀!
姬华玉修书献祭,起头还要亲密温柔地呼她的乳名:豆蔻儿。
姬华玉真是跟他的父王一样呢。当年父王也是这般亲切地对她说:孤的豆蔻儿,别怪父王将你许了魏公子,却又嫁给齐王。倘若不如此做,孤如何寻出事由,谋得魏国两百八十万里江山?
“长公主,末将将猫抓回来了。”姬华池回忆得出神,卢子山出声后,她才发觉车中多了这么高大伟岸的一位将军。
“喵、喵!”白璧在卢子山的怀里挣扎高叫,卢子山却因为担心白璧再溜跑,两手始终紧紧地扣着它。他双目灼灼望着姬华池,眼眸中满是忐忑和期待,奉举双手将白璧呈上:“长公主,您的猫。”
卢子山虔诚的动作,仿若奉上的是他给姬华池的一颗心。
“有劳卢将军费心了。”姬华池倾了身子,将白璧从卢子山手中接过来。白璧不再挣扎,旋即乖巧地伏在主人膝上。姬华池顺顺白璧背上的毛,口中柔声道:“将军的心意,本宫感激不尽,真不知如何报答将军……”
男人都把心掏出来了,她怎能不愉悦地收下呢?难道要做作退却,伤掉卢子山的心,让他恨她恼她,然后成为她的敌人,重新投靠向王兄阵营?
姬华池心里冷笑:她又不是那些脑子坏掉了的女人。
姬华池犹抚猫背,玉葱五指掠过白毛。,牢牢相扣。她的眸光盈盈快溢出水来:“子山,我将你的心意铭刻于心好不好?”
卢子山虎躯一震,浑身发烫,脑中无法再思考任何问题。
姬华池却笑道:“啊呀,我的猫儿又要跑了!”
卢子山一听心骤缩,赶紧起身看白璧跑了没有:不知何时,他开始因为她朱唇里吐出的言语而紧张慌乱。不知何刻,他已无意识地将她的每句话奉为金口玉言。
白璧伶俐,不知何时蹿到了车厢角落里待着。
姬华池身子转个方向,去重新收了白璧回来。她背对着卢子山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卢子山一听,心中霎时兴奋,却又渐拢愁云。他坐起身来,又改作跪,磕头振振道:“微臣遵命,一切为长公主马首是瞻。”
姬华池背对着卢子山笑了,他看不到她张扬的眉目:你看,男人们就是这样,只要给他一点点回应,一点点甜头,却又吊着让他们吃不着,他们就会死蠢死蠢的死心塌地呢!
真好,还没入楚宫就收了一只走狗。
姬华池转过身来,神情也在面对卢子山的那一刻娴熟改为真诚、动情,连眸光也变为如假包换的清澈。她搀扶卢子山起身,就像君王搀扶起臣子一样,颤音道:“子山,以后……要辛苦你了。”
卢子山手贴着姬华池的手,温凉如玉,衬着她惹人怜惜的声音,好似一道甘泉,缓缓流入他的心扉,滋甜如蜜。
卢子山当即拍胸脯道:“公主,末将不辛苦!”
……
卢子山退出车外以后,待再无人往车内监视她,姬华池却放下怀中白璧,命它乖乖不出声。她则缓缓抽开了身后用来靠背的玉枕。
玉枕内部被人暗中凿空,触动机关,即可似屉般抽开。这白玉暗匣里,放着一把染血的金刀。
那是楚兵攻入齐宫,齐国人杀了公子松,然后要来杀姬华池时,她用来自卫的金刀。
姬华池拿这把金刀杀了多少齐人?她自己也记不清。反正只知道,事后她脸上衣上手上全是血,洗了很久才洗干净。
姬华池又洗刀,却发现有一处血迹沾在刀刃上,无论是冲刷还是擦拭,就是去除不干净。
这块血仿佛像要一辈子粘在金刀,永远都不会干……
姬华池不知自己是出于何种情绪,竟将这把血迹不干的金刀藏于匣中,带回了楚国。
姬华池将抽屉缓缓拉回去,合拢缝隙,还成外表光滑的玉枕。她背靠在玉枕上,闭目养神,静待回归楚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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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回楚公主的车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行至楚宫前。楚王兄妹情深,早已率众臣后妃等在宫门前。姬华池刚由侍女搀扶着下车,姬华玉就已快步前来,近到姬华池身边。
姬华玉眉如春山,本是面带得体微笑的,乍见姬华池,他的笑容骤将:未曾想到,十年未见,她竟出落得如此动人!脖颈凝}脂如玉,任是锦裙也包裹不住的紧致。
更兼一张绝世容颜,带几分憔悴,格外让男人心悸。
姬华玉竟不自觉牵起姬华池的手,似有意似无意用广袖遮起她的容颜,不令宫前其他人瞧见,就是他的文臣武将也不行。
姬华玉瞧见姬华池手里还托着一只白猫,他禁不住就笑了:“孤的王妹还是这般淘气。”
姬华池盈盈低头:“我的王兄却风华更胜昔朝。”
“哈哈哈哈!”姬华玉放声大笑,心旷神怡。
楚王与长公主携手,齐行踏入楚宫,又经过汉白玉泉池,缓缓步上煌煌高琼宇高殿。
途径汉白玉泉池的时候,姬华池挑眼向池边瞟了一眼:犹记十八年前,她的好哥哥才刚刚开始换牙,一笑咧唇就露出缺齿的嘴。他指着这一池幽水,对五岁的姬华池说:“王妹,这白玉泉池就是华池,这就是你!”稚童姬华玉跌跌绊绊,摘一朵池边的红花:“华池暗滋花,含苞待放,我给华池妹妹取乳名‘豆蔻儿’好不好?”
姬华池咬同样牙齿稀疏的嘴,反驳哥哥:“谁准你叫我‘豆蔻儿’,凭什么叫!”
“就叫叫嘛,等你长成了大人,王兄就不这么叫你了!”姬华玉将红花塞给姬华池:“来,豆蔻儿,花!”
……
然后等她长成大人,他给她写密信:豆蔻儿,请为国牺牲。
……
姬华玉也察觉到身边的姬华池眼往汉白玉泉池瞥,他唇勾浅笑,执着姬华池手就暗自动作,用指尖捏一捏她的掌心。
出乎姬华玉意料的,姬华池居然回捏住他。他惊诧,猛地偏头,竟见她坦然直视着他微笑。
姬华池不慌不乱唤他:“泉哥哥。”
当年姬华玉非要给姬华池起名“豆蔻儿”,她心里不服气,说汉白玉泉池是“华玉泉池”,她以后要叫他“泉哥哥”。
那时小姬华玉无可奈何,只好点头答应妹妹:好、好,都由着你叫。
……
姬华玉忆起往事,心头一凛。
就在此时,他听见姬华池从容不迫地说:“王兄,我远嫁北地齐国,十年未曾归家。父王驾崩三载,我却不曾觐陵祭拜,是为不孝。我想……明日去祭拜父王。”
姬华玉闻言沉吟,片刻给予姬华池一个意味莫名的浅笑:“王妹一片赤诚孝心,孤岂有不允之礼?”
姬华池也笑,却趁姬华玉不注意,回头一瞥卢子山。卢子山等这一眼很久了,立马对视上去,见姬华池双眸含水柔弱,神色难过又无助,瞬间就疼碎了卢子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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