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回大宣

沈执锐头痛欲裂。

她抬眼望去,御座之下黑压压跪伏了一地的公卿大臣,檀香烟气是父皇生前最爱的款式,她不喜欢,但自从公主监国后事务繁重,无心力去纠正这些俗务,只好勉强用了。

怎么又梦到了这天呢?

不对……

这些声浪如此耳熟,如此令人作呕。

前世,这些老臣就是这样老泪纵横地逼她去死。

她回来了。回到了国破前夜,回到了金銮殿上,回到了被满朝文武以道义相压,不得不惶惶然作出选择的时刻……

前世的记忆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那些痛苦的过往如同利刃般钻进她的脑子里。

城破宫倾,皇朝血洗,素衣白绫的少女静静死在城墙之上。

还有史官笔下轻飘飘的四个字。

恭谨贤良。

她还记得在现代时,导师曾经看着她叹气:“执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谦让,但你要记住,权力从来不靠施舍,而是要靠争夺。”

她闭了闭眼,竟然还是回来了么?

站在百官最前方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当朝帝师谢崇古。

“殿下,老臣亦是万分不忍,然敌军已临城下,唯有殿下千金之躯,以死明志,方可激励将士死战之心,方可为江山社稷、为太子殿下争取一线生机!”

悲壮气氛弥漫整个金銮殿,仿佛本朝唯一公主不立刻去死,就是这里的罪人。

“请殿下舍生取义,保全名节!”

群臣互相交换了视线,纷纷跪下恳求。

沈执锐半晌没有出声。

谢崇古悄悄抬眼望了眼上面,少女神色间是掩不住的疲惫。也是,疼爱她、为她遮风挡雨多年的父亲刚刚去世,太子幼弟年岁尚轻,母后不懂朝事,只能靠她自己拿主意。

要做出去死的决定……谢崇古叹了口气,真有点不落忍。

可他再次抬头时,却骇然看到少女的气质发生了巨大改变。

沈执锐坐直身体,目光平静地扫过谢崇古,然后是黑压压的群臣,声音沙哑却清晰。

“谢师之言,真是感人肺腑。”

“不过,本宫有一事不明,还请谢师指教。”

谢崇古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沈执锐语气尖锐:“既然以死明志如此有用,为何不让太子殿下亲赴战场,五岁小儿站在城头上激励三军,岂不更是让战士拼死相护?”

“或者谢相您,德高望重,”少女含笑,“若是肯携家中妇孺一同血溅敌营,既能彰显您满门忠烈的谢家风骨,又能显示我朝宁折不弯的气节,岂不是更好呀?”

“……”

谢崇古僵在原地,老脸通红,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执锐俯瞰全局,将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淡淡开口。

“退朝,此事明日再议。”

“退朝——”

宦官尖锐的嗓音在空阔宫殿中回荡,沈执锐思维有些混乱,她保持着威仪,一步步走回了记忆之中的宫殿之后,挺直的脊背才稍微松弛下来,强烈的眩晕感让她跌坐于榻上。

“殿下——”侍女小青惶惶然过来伺候。

沈执锐摆了摆手,屏退了所有宫人。

梳妆台的铜镜里映出一张年轻苍白的脸。十六岁的清婉公主,骨子里却是那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沈执锐,现代安逸的生活让她明媚开朗许多,却也锋芒毕露许多。

她……真的回来了。

这个场景是如此熟悉,可现代二十多年的记忆同样存在感强烈,她记得自己在学校如同海绵般吸收各种各样的知识,纯理论、人文社科、理工科,甚至为了可能会穿越回来,看了很多简单的工业发展。

这些知识和思维模式,以及现代教育带给她的底气,此刻在大脑中清晰无比,成为她在这个绝境之中最大的依仗。

史书和后世历史研究家,将这个时期称为大宣朝的最大转折点。

是的,此刻还没有亡国。

后世总习惯于用结局去倒退过程,将大宣朝描述成积重难返、国运已尽。但沈执锐清晰地认识到,大宣此刻虽然疏于兵力,但病根不在软弱或者是昏聩,而在僵化。

财富掌握在世家门阀手中,手工业发展只为满足贵族奢靡的生活,民间倒是不乏能工巧匠,但没有上升渠道……科举制度形同虚设,朝堂上充满了门阀子弟。

一些后世历史评论尖锐却很有道理,说未来的傀儡皇帝,也就是沈执锐一母同胞的弟弟才是最大败笔。若他也能有其姐半分决绝,干脆以身殉社稷,从宗室中择一贤能,大宣也许尚有一丝生机。

这些文字曾经让沈执锐在深夜辗转难眠,心痛无比,在此刻却让她更清醒了几分。

既然她回来了,就不会把那一丝生机托付给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宗室。

殿外仓促的脚步声打乱了她的思绪,沈执锐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打开房门。

“锐儿……我的儿!”穿着凤纹素衣、容颜憔悴却难掩雍容华贵的妇人疾步走了进来,正是沈执锐的生母,惠太妃。

她一把将公主拥至怀中,声音带着后怕:“你怎么可以如此顶撞谢相……唉,也怪母妃外家势力极弱,不能帮你太多。”

沈执锐放任自己在这份温暖里沉溺片刻,这种时刻或许越来越少,她虽然宠自己,但如果和太子比起来呢?而她,注定让太子无法登上皇位。

她睁开眼时,看向惠太妃的表情里只有沉静:“他逼我去死,但我还不能死。”

惠太妃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又吞了下去:“都怪母妃……”

沈执锐没有错过母亲那一瞬间的欲言又止,面上却愈发平静,拉着惠太妃的手一同坐下。

“母妃,现在还没到自责的时候。”她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现下除了逼我殉国,他们还议出了什么对策?”

惠太妃拭了拭眼角:“无非是赔款、送质子。谢相主张送太子殿下去北狄为质,换取三年休战。”

沈执锐眸色一寒。果然,和前世一样,只不过前世是在她死后,北狄仍未退兵后才提出来的。将一国储君送去敌国,与将江山拱手相让何异?

三年后,太子草原人被养废归来,而大宣国君之位空置三年,更是损伤惨重。

“你父皇……你父皇他薨得突然,太子若再离京,这大宣江山……”惠太妃说不下去了,紧紧攥着女儿的手,仿佛她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惶恐地哭叫道,“可是锐儿,不答应眼下这关可怎么过?皇城外是虎狼之师,皇城内我们三个孤儿寡母,拿什么去抗衡?”

沈执锐斩钉截铁:“如果不需要牺牲,就能让北狄退兵呢?”

“这……怎么可能?前朝文武百官,都没想出来办法,你……”

沈执锐眉眼带笑:“那是他们无用。这天下终究需要沈家人做主,母妃,你觉得我如何?”

惠太妃惊愕地睁大眼睛,仿佛不认识眼前的女儿。这话太过惊世骇俗,完全超出了她几十年谨小慎微的宫闱认知。

“你……你一个女儿家,如何能……”

“女儿家又如何?”沈执锐微微一笑,“母妃,太子尚幼,宗室关系混乱,您只能信我。从现在起,无论发生什么,您都要稳住后宫,尤其是看好太子,别让他被任何人利用。”

惠太妃从未见过女儿如此充满野心的模样,她向来是温婉大方的,因此皇帝才给她封号温婉,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还需要做什么?”她问。

“如今朝内外狼子野心的臣子太多,我需要一些值得信任的帮手,去做一些事情。”

“好,那,万事小心!”惠太妃只略略沉吟片刻,便咬牙答应。

她不答应也没什么办法。

先帝看重她,却不愿给她外家权势,成就新的外戚世家;太子虽聪明伶俐,却实在年纪太小,紧要关头也没什么用……她成为宫妃已经太久了,通晓宫里权力斗争的下作手段,甚至买通了几位肱骨之臣身侧的贴心人,可这对于朝堂大事来说却不顶用。

如今女儿有野心,帮一把也不费什么事。

至于交到公主手里的,则是一支先帝留给太子的暗卫。

这支力量精悍全面,各方面顶尖人才都囊括在内,虽不可保江山社稷无忧,保住这支血脉却没什么问题。

时间不等人,大军压境就是近日的事情,沈执锐换上更为方便的骑装来到暗卫营里,对着跪在最近处的暗卫头子开门见山说道:“本宫需要五位通晓数理的人才参与研究,连夜研制火药。”

她大概捋了捋思路,说道:“现在的火药威力太小,在战争中起不到什么效果,我知道一种提纯效果可以将劣质火药大幅度提高威力,你们即刻开始准备。”

火药研发相关事务本朝掌握在兵部手中,几位暗卫却不反驳,只称了是,就去私库里取了些样品过来,按照她教授的办法实践起来。

沈执锐外表云淡风轻,内心却不由得着急起来。

大宣朝被藩王、门阀甚至外敌漏成了筛子,而这种新式火药最重要的就是奇袭,坚决不能泄密。

她在史书上提到的无数名字里回忆一圈,都想不到合适的带兵人才。大部分名将身后关系错综复杂,在这种事情上宁可错杀也绝不可放过。

突然,一个名字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帝师之子,谢寻。

这帝师是个狗屁不通、心狠手辣的王八蛋,但谢寻却是个实实在在的人才。

据史书记载,太子登基后才学心机都平平,身边拥簇大多都是妄图媚主以求荣华富贵的货色,但这个谢寻却不一样。

他少负才名、才学双绝,关键是心性也极佳,太子登基后从不直言劝谏,若被那些奸臣检举,也拉得下颜面同流合污,在新帝身边干了不少实事。

虽则不是什么名将,但因为他父亲的缘故,反而和那些世家门阀扯不上关系。

沈执锐想着史书里面对他的评价,尤其是说他少年时孤高矜贵,六元及第后更是骄傲自满,后来历经世事坎坷后才懂得藏拙,有些迟疑。

她需要的是一把好用的刀,而不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玉。

……可目前确实没有可用之人。

她咬了咬唇,下定决心召出暗卫,吩咐道:“秘宣帝师幼子谢寻入宫,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是。”暗卫应道。

沈执锐看着窗外天空,此刻月光晦暗,她的心也在一刻不停地快速跳动着。

这位历史上的名人,可千万不要让她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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