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天然形成的溶洞中，睡着一只庞然大物。

粗略一瞥，看不出是什么物种，只见它盘踞在干燥的枯草窝，头埋在掌间。

一呼一吸，蓬松的毛发随着细微的动作起伏，像一朵被光照得金灿灿的云朵。

洞外吹来一缕风，送来一张软趴趴的纸，落在它的头上。

万灵的耳朵扑扇几下，不满地伸出肉爪挠头，翻身露出肚皮伸了个懒腰。

“唔汪！”什么东西打扰本大爷睡觉！

它凶狠一拍，捕到一张纸。

纸上字迹如狗爬。

万灵亲启：

小万灵，分别五十余载，可否记得为师？

五十年前，为师同你说要独自踏入人类社会闯荡，咳，实在是花花世界迷妖眼，不成想这一探就是无数岁月。

为师知道你活泼好动，当时不让你协同下山，是看你年岁小，唯恐意外突发。

但昨晚为师观星象，推算你化形在即，于是连夜起草这份简讯，愿你在化形前来人类社会历练一番。

为师虽在修炼上不才，但摸爬滚打数年，对于在人世间的生存之道颇有见解。

如要下山，从后山朝西一路前行，来a市找为师，为师教你如何在现实生存。

下山路漫漫，找不到也莫慌，朝人烟稠密之地去，大部分人类都是十分友善，他们会帮你。

另：千万不要以原身下山，免得惊扰普通人。

落款：古锦

于是顶着这张带有师傅气息的信纸，活了三百年的小妖怪第一次踏上了下山的路。

体型堪比成年大象的浅金色绒球在林间飞奔，所略之处如同狂风过境，完全没有半分留恋。

作为一只智商堪比人类的妖怪，万灵开智的第一件事就是忘本。

他受够了林子里不能说话也不会思考的花鸟鱼虫，师傅走后更是连一个能陪它的妖都没了。

任意一个思想健全的物种在同一个地方生活百年恐怕都会不耐，更别说万灵是一只生性活泼的犬。

枝头上的小鸟冷静地啄弄羽毛，见横冲直撞的巨兽去往山下，一抖翅膀纷纷飞往溶洞。

没过多长时间，万灵洞中的枯枝干叶小花小草排着队被叼走，在树杈上垒成一个个窝。

空荡荡的居所，颇有种妖走茶凉凄惨。

后脚赶着前脚冲锋，万灵瞬间来到山脚。

即使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它依旧谨遵师傅教诲，身形边跑边缩水，很快从一只让人心生恐惧的巨兽缩成了一只呆头呆脑的幼犬。

三百岁的年纪，按妖怪的算法顶多算个小少年。

万灵从烈日当空的正午跑到漆黑的晚上。

这一路跑来，累的它体型差点又缩水几分。现在还能活着，往好了说是靠脸吃饭，通俗一点就是讨饭。

也幸好它是一只讨喜的小狗，要是个老虎蛇的，就不是吃百家饭，而是讨百家打。

拖着略显虚弱的的步伐，万灵迈入夜晚的都市。

喧嚣的人流顿时将它淹没。

两侧皆是香气缭绕的商铺，新鲜的食物碰上铁板，油花迸溅的噼啪不绝于耳。

万灵口水快流到地上，肚子也不争气地拉锯，它没忍住汪汪叫两声，顿时吸引来大批人类驻足。

“呀，好可爱的小狗。”

“流浪狗吗？跟姐姐回家好不好呀。”

“好漂亮的毛色，这是什么狗？”

“嘿嘿，姐姐摸一摸好不好。”

入目皆是腿，万灵努力仰着头辨别着他们的表情。

一个个高它数十倍的巨人，一张张看似和善但表情克制又诡异的脸向它逼近，不管是男是女，全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掐着嗓子拟出来的奇怪腔调，叫着它——

小狗勾。

但动作似乎恨不得将它抓住然后直接绑回家。

万灵脊背发麻，嘴边的口水都僵成了冰溜子。

它嗷呜一声从人群中逃离，动作无比敏捷，小泥鳅似的绕过一双双伸来的魔爪，头也不回地跃进黑暗。

师傅救命！！！

妖孽伪装成人类来抓它了！！！

万灵全速奔跑起来的速度不亚于屁股上搭载火箭。

从拥挤的人流窜进一条小巷，脱离了人的气息，它一屁股坐在地上，终于松了口气。

那一双双恨不得抓住它后一口气撸秃的眼神似乎还历历在目，万灵哆嗦了一下，毛骨悚然的感觉抖去了不少。

妖的认知跟人类不同。妖的自我意识和领地意识很强，在它们的世界，除亲人、伴侣外的任何一个妖对它们来说都是敌人。

它不懂这些人为什么总想摸它。毕竟妖怪的眼中鲜少有可爱这一说法。

万灵一张小狗脸严肃，至今都觉得自己威猛无比。

肚子又打雷了。

万灵顺着巷子一路前进，妄想找一条河捕鱼吃。

可它不知道这闹市根本没有河，凭感觉在各种偏僻小道跑了一晚上，就连柔软漂亮的毛经过奔波也蒙上了一层灰。

周围的环境黑得几乎不可视物，万灵一边跟肚子好声好气地打着商量让它不要饿，一边凶恶地威胁着再叫就把它打一顿。

就在自己跟自己打起来前，耳朵里突然钻进阵阵微弱的呼救，尖细而虚弱，似乎即将断气。

万灵猛地打起精神，圆溜溜的眼睛中满是严肃。

在山上和小动物呆久了，它很轻易的就感知出这声音是在求救，而且发声的动物是一只猫。

它仔细辨闻着地上遗留的气息，这片地面有太多人踩过，但最新覆盖上的气息十分鲜明。臭臭的，带着点它从没见识过的味道。

顺着这道气味一路小跑进灌木丛，灌木近乎三个他这么高，足以遮挡很多龌龊。

用以绿化的树木杂乱无序地生长，根根细长的枝丫朝天勾着，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一根长势最好的树枝更是伸出数米，粗壮的树杈挺立，像是欢迎围观者欣赏它的健美。

而一旦有人看过去，就会发现他的杈子上栓了一根粗糙的麻绳，麻绳绷得挺直，另一头拴着一只大肚子野猫。

野猫的后腿虚虚搭在石头垒成的阶梯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发出喊声。

“汪汪！”

万灵没有搞明白野猫是怎么吊在树上的，可对方逐渐流失的生命让它来不及多想。

它三两步挎上石头，尖锐的犬牙很快将麻绳咬断。

绳子断裂，野猫的身子很快一软，万灵伸长脖子接住对方，将它驮到一片草地上。

不远处一个身形肥硕的男人拖着步子慢吞吞过来，“咦？怎么还有条狗？”

男人一现身，万灵就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浓烈的臭味和一种陌生的气味混合，仿若一颗炸弹，让嗅觉格外灵敏的万灵遭了老罪。

它下意识拿肉爪捂住鼻子，可想起猫命关天，万灵登时绕着男人转圈，着急地吠叫。

“汪汪！汪！”快救救它！救救小猫！

男人却是觉得有趣极了，痴笑出声，弯腰想要揪住万灵。

他语气醉醺醺的，像从陈年酒坛子里刚捞出来：“这小畜生长得倒怪好看，一会儿把你俩吊一块儿。”

“啧啧，今天运气真不错。”

吊……一块儿？

万灵有点不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

它傻了一般愣在原地，消化着刚才听到的东西。

正因如此，它很轻易被男人提着后颈离开地面。

“吓傻了？”男人眯着浑浊的双眼，一脸满意的看着万灵呆呆的表情。他提着万灵在架着的手机前仔细展示一番，从脑袋到尾巴翻了个遍。

录像机此时同步记录着一切。

男人对着手机讲解起来。

“这只是自己跑上来送死的，皮扒了收藏，肉卖给狗肉馆。”说完他开始找寻顺手的工具。

这几句话却在万灵脑中不断重复。它的心凉飕飕透着风，比冬天掉进冰窟还要让它难受。

男人掏出一把生锈的匕首，作势在它脖子上比量，眼中的恶意浓重。

一切不言而喻。

万灵明白了谁是造成现在状况的罪魁祸首，心头“蹭”地腾起一把火，一股滔天的愤怒灌满四肢百骸。

它低吼做威胁，一个翻身咬上男人的手掌，尖锐的牙齿深陷进血肉。

男人吃痛，暴怒将万灵甩开：“小畜生！！！”

万灵却再也忍不了，滚了两圈后稳住身子，恶狠狠亮出獠牙，眼球向上死盯着男人。

男人第一次在自己最看不起的弱小动物上吃亏，恼怒已然吞噬了他的理智。他伸出手扇向万灵，却被其灵活地躲开。

手机连同支架被打翻在地，一旁被吓到的母猫顿时发出细小的声响。

两方短暂对峙，男人捂着血流不止的手放狠话：“小畜生，我今天非得扒了你的皮下油锅。”

万灵根本没有将他的威胁放在心里。它一个修了百年的妖怪，怎可能害怕这样一个身子虚浮没有武力的人类。

只是它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跟它想象中人妖和谐共处的景象不太一样。

男人很快再次发动进攻，万灵不再多想，昂头发出嚎叫，身形也肉眼可见的变化。

它尚留有一些理智，并没有完全恢复原身，大一圈的身量，足够对付这个该死的人类。

对方的动作猛然刹住，萝卜似的双手使劲揉搓着眼睛，惊疑不定。

是他看错了么？为什么这条狗突然大了这么多？？？

万灵前爪虚刨了几下地，为自己的动作预备。

它的身子不断压低，眼睛却愈加坚定地勾着对方。

远方突然插|入的汽车鸣笛声打破了一时的凝滞。

万灵蓄势待发，一个飞跃撞向面容惶恐的男人。它直冲着门面，撞上的瞬间，将男人带出去数米，一声闷响后栽到树干上。

男人顿时像一坨融化的猪油般软了，似乎被撞晕了过去。

万灵随即横跨在男人身前，以绝对压制的姿态咬向对方脖颈。

“停车。”

后方一声温润清亮的声音钻进耳朵。

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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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宝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