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人?”
“不知,莫非是才上岛的新人?”
“瞧他那样子,在上岛之前,不会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吧。”
接着便是一阵嘲笑声,兴奋的气息在人群中点燃。
亲眼看见美好的事物被残忍地毁掉,有时候是能给人带来快感的,尤其在场的这些看客,还是一群尤其喜欢此类事情的人。
所有人都期待着,孟昭那张得天独厚的面容,如果染上仓皇失措,是不是还会那么顺眼;那挺直的背脊如果因为求饶而弯曲,是不是还有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而这样的人,濒死之时,又会留出多少鲜血呢?
黄鹂感受到了人群中这种带着恶意的气氛,不禁小声问道:“你不担心他么?”
溪微面上仍然一派平静,“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尽管在场的大多数人心中,孟昭必败无疑,但是她清楚孟昭的实力,他若是想让自己的名字刻在石碑上,就没有人能够阻拦。
对于这样一场已经知道结局的对决,溪微不知道还有什么看下去的必要。
但是她仍然没有离开,目光跟随着场中人的一举一动。
很快,她就皱起了眉。
演武场中,白衣人对孟昭步步紧逼,在他的攻势下,孟昭则显得左支右绌,像是毫无还手之力。
“嘁,那个人真是不自量力。”
“本来还以为他能多坚持一会儿的,看来是我高估他了。”
溪微目光深凝,她垂在身侧的掌心中已悄悄凝出银色光芒,只要白衣人使出最后的致命一击,她的长剑便会在那之前刺穿他的胸膛。
在这一刻,她想了很多,比如暴露身份之后,如何登上炎岛,如何寻找曲闻仙的下落,她又什么都没有想,因为她发现,无论如何都要救下孟昭的性命。
然后,她就看见孟昭朝她眨了眨眼睛。
人群喧哗起来,在所有人都以为孟昭必死无疑的时候,他以一个极尽刁钻的角度,如鬼魅般从对手的杀着范围内逃出。
不仅如此,在这一闪一避之间,他毫不费力就让白衣人暴露出了破绽。
顷刻间,攻守之势颠倒,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孟昭竟已经占了上风。
但是他却并不急着打败白衣人,他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根藤条,以此为剑挽出一个剑花,不紧不慢地使出了一套剑法。
每当他要击中白衣人时,便会立刻收“剑”,白衣人被这近乎挑衅的行为激怒,猛烈地反扑,而每一次都会被孟昭以“剑”轻巧地避开。
整个场景,简直如同老鹰逗弄小鸡一般滑稽。
“这人是在做什么,耍着别人完吗?”
“未免太过嚣张。”
“此人究竟是何来头,他使的又是什么剑法?”
“看起来不像岛中所授。”
当然不是岛中所授,孟昭的每一个身法都清清楚楚地落在溪微眼中,一招一式,竟然都是她所熟悉的!
寒气如凝,波澜不惊,银泉剑法第一式,滴水成冰。
剑影无踪,变幻莫测,银泉剑法第二式,水月镜花。
忽然,孟昭腾空跃起,藤条挥舞得快如闪电,让人一时间分不清落点究竟在何处,众目睽睽之下,白衣人以法器筑起的防护罩被击碎成千疮百孔。
雨落无痕,遮云蔽日,银泉剑法第三式,暴雨如注。
溪微的眉头已打上深深的结,孟昭究竟是在何处知道的银泉剑法。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知道银泉剑法时,是在自己的剑中。
那时,她仿佛从一场大梦中醒来,除了还保有元婴的境界,入道之时的剑法连一丝也不曾剩下。她尝试重新拿起剑,却连昆山上最为基础的入门剑术也学不好,为此,她每天天不亮就在崖上练剑,一直练到连月亮也要落入山底。
一整天,总是会挥剑上万次。
手心变得血肉模糊,旧伤还未愈合,皮肤又会被磨破,周而复始,仿佛一生就会这样过去。
梁秉看不下去,在她又一次前去练剑时,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已是元婴修为,又何必苦苦追寻体术上的一招一式。”
溪微看着他,说道:“我以剑入道,如今却连道之根基都忘了,即使仍在元婴,又有何益。”
梁秉叹了口气,仍然怀着一丝坚持,“你是害怕无法在昆山立足吗?你不必担心,你是我的未婚妻,有我在一日,便会护你一日周全。”他深深地凝视着溪微,眼底的泪痣使得眸光更加深邃,“溪微,让我保护你吧。”
溪微默然,她握紧了手中的剑,直视着梁秉,“师兄,我只是想练剑。”
她这么说,梁秉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侧开身,目送着溪微一步步走到山崖之上。
溪微挽出一个剑花,剑身反射出冰冷的光泽。梁秉的话让她开始思考,为什么一定要练剑。
这条路上雾气迷蒙,使她看不清前路,也许练上十年、二十年,也是毫无进益。
既然如此,为何还是要练剑呢?
她不知道,只知道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对她说,她是为剑而生的。
有时候,一些事情总是求索不得,让人看不到希望,可是踽踽独行中,又会出现转机,让人有“柳暗花明”之感。
溪微只是拿着剑思考了一会儿心事,便忽然被吸进了剑中世界。这里一片空茫,只有一道极为冰寒的泉水,一旁的石碑上雕刻着“银泉”二字。
溪微便是在这里得到了银泉剑谱,之后,仿佛灵窍顿开,她极为轻易地学会了剑谱上的招式,仿佛这些招式便是为她而生似的。
银泉剑法共有九式,每一式都精妙绝伦,等她将第九式使得炉火纯青之时,已不知在剑中世界过了多久。她心念一动,便又站在了昆山的山崖上。
一旁草叶上的露水还没有蒸发,时间仿佛只是过去了一瞬。
她重拾剑道,仿佛一直盘亘在心的心魔也被堪破,终于停止了一直以来近乎自虐的行为。
只可惜,剑中幻境似乎也从此消失了,她没能再看一眼那口极冷极清的泉水。
从回忆中回过神,溪微发现演武场中,孟昭剑势一变,使出的虽仍是银泉剑法,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招式。
只见孟昭身法一时如狂风卷过,大开大合,一时又如夤夜幽影,莫测难辨,每一个剑招之间似乎毫无关联,可是衔接处又极为顺滑,仿若天成。
“这身法也过于古怪。”
“你有没有觉得,似乎与尊上的身法有些许相似……”
“莫要信口胡言。”
议论声渐渐安静,这一场比试比之前的都久,就连原本气焰嚣张的白衣人也熄了气势,他现在就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孟昭能给他一个痛快。如今像是耍猴一样的行为,简直让他生不如死。
可是孟昭仍然不疾不徐,仿佛心中蕴含着无数的招式,都要在这一场比武中毫不保留地展示出来似的。
不像是在比武,倒像是一场教学了。
溪微的全部心神都被孟昭的剑招所吸引,她发现,当剑招大开大合之时,便如同银泉剑的其他九式一样,由仙道灵气驱使。可是当剑势趋于莫测难辨时,藤条之上紫光流转,俨然是魔道功法。
仙道与魔道,如何能在同一套剑法**存呢?
溪微将孟昭的每一次动作都看得极为清楚,发现他变换剑招时,灵气流转都会有所差别,而这种差别体现在剑招上,便给人以不同的感觉。
她似有所悟。
孟昭似乎耍猴耍够了,藤条最后一舞,白衣人便如同面条一样,心安理得地软倒在地。
人群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在这强者为尊的地方,孟昭以碾压之势战胜今日风头无两的白衣人,即使他只是一个新入岛的人,也足够让人敬服。
演武场旁边的石碑上白光一闪,在最下方浮现出孟昭的名字,接着,那两个字仿佛插上翅膀一般,一路攀升,最终停在了第二十行,刚刚好足够进入浮屠塔。
孟昭没有在意众人热切的目光,他撩起衣袍走下台阶。人群自发地为他分出一条道路,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最后方一名看起来像是凡人的女子。
即使经过那样一场打斗,孟昭的衣袍依然干干净净不染纤尘,他就这样一步一步朝着溪微走近,琥珀色的眼眸清清亮亮,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走至近前,他将助他取胜的藤条递给溪微,平平地问出两个字:“如何?”
溪微拿过藤条,上面还留有孟昭手心的热意。她看着孟昭,“我有事情要问你。”
孟昭了然地点点头,他忽然看向黄鹂,眼睛微微眯起,问道:“这位是?”
溪微这才想起自己是和黄鹂一起来的,她连忙介绍:“这位是黄鹂,与我同在落霞居。”她又指了指孟昭,“这是孟昭。”却没有介绍他的身份。
孟昭挑了挑眉,对黄鹂点了点头,黄鹂掩饰起探究的神色,也只是轻轻颔首。
溪微神色有些愧疚:“黄鹂,我有些事情要问孟昭,就先走了。”
黄鹂朝她一笑:“没关系,你们去吧。”
溪微便朝孟昭看了一眼,转身离开演武场,孟昭也连忙跟上溪微的身影,朝着近处的林中行去。
等到周围之剩下他们二人,溪微忽然使出长剑,剑尖抵着孟昭的胸口:“你方才所使的,是什么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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