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b小调第二叙事曲11

“死者是一位伯爵府上的奴仆,家里有个长兄,几年前在海亚一艘船上当大副,遇到战火死了,家里有一个没成年的妹妹。当时街上人很多,这个仆人穿着一身小丑服,死在最热闹的看台那儿,左下腹被人连捅两刀,血流了一地。”

那只黑手得手后就消失了,旁边的歌剧院里接连钻出十几只变异种,现场一片兵荒马乱,很多人吓得从马车上摔下来,包括一些贵族,有的伤得轻一点,有的直接摔骨裂了,最后是宪兵队出面制止了这场骚乱——因为毗邻血统区,梵皇的政府军里有一部分血族,可以制服低阶变异种。

乔托汇报完,又呈上一小支玻璃瓶,等待沙发上人的指令。

雷伯恩没什么表情地拨了下瓶口的软木塞,拿到光线充足的灯下看了看:“冷沦靳伤得怎么样?”

乔托没料到他关心的是这个,答道:“不是很严重,尤里在他胳膊上划的是皮肉伤,很快就能愈合。”

雷伯恩微一点头,半晌,还不见乔托下去,淡淡地问:“还有事吗?”

乔托踌躇了片刻:“费尔德利用收揽的几支血族在安克拉斯发动小规模血祭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九都,那些人希望您回去给他们一个说法。”

“啊,想拿我开涮呢。”雷伯恩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知道了,我会尽快回去,让他们准备好盘问的手段和方法吧,别让我失望。”

乔托领了命令,悄声带上门下去了。

雷伯恩摘下领带,静坐了一小会儿,忽然起身往门口走,才迈出没两步,又猛地顿住,好像一个梦游的人,从浑浑噩噩中惊醒,原地呆愣了好几分钟,最终自嘲似地摇头一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朝咖啡机走去。

此刻,正在雷伯恩隔壁、刚给冷沦靳包扎完伤口的莫奈摸了摸尤里的额头,给她掖好被角,轻手轻脚闭上了房门。

冷沦靳的手臂缠了厚厚的绷带,看着唬人,其实没伤筋动骨,日常吃饭、睡觉、换衣服等并不妨事,按时上两天药,养个几天,最后估计连疤都看不出来。

见莫奈出来了,冷沦靳停下活动的胳膊:“她还没醒?”

“你手别乱动,不是什么要紧的伤也注意着点儿才能好得快——她还在睡,打了镇定剂,怎么也得睡上一整天。”

莫奈边说边摇头叹息。

“你也觉得这件事蹊跷,对吧?”肖故收起医药箱,“尤里这次狂发得太莫名其妙了,上午你和里德跟在她身边,她一点儿异样也没有,看台上那个仆人死的时候也好好的,就是见了血之后突然控制不住了,怎么拉都拉不回来,像是……”

冷沦靳:“像是狂犬病发作,是吧?”

肖故叹了口气:“……是。”

虽然“狂犬病”这个词不是什么好词,但太契合尤里发疯的怪状了。

白天的场景犹历历在目,那只杀人的黑手得逞后便隐匿在了人流里,不知去向,尤里牵着莫奈的手,好好待在一边,还不知晓远处骚乱的人们在害怕什么,恐慌便如潮水蔓延开来,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紧接着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杀人了”、“有吸血鬼”之类的话。

冷沦靳叫这动静引走了注意力,一个没留神,身边的尤里已经伸出了獠牙,想咬莫奈的手腕,一旁的里德眼疾手快,一把钳住尤里下颚,将莫奈拉到身后。

冷沦靳正要说什么,眼前掠过一道黑影,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等他定睛一看,从里德手下溜走的尤里竟蹿到了那几只变异种旁边,拉扯住一个手无寸铁的路人,正要丧心病狂地吸他的血。

电光火石间,冷沦靳两脚踢开挡路的吸血鬼,将那人狠狠一拽——

冷沦靳回想起尤里当时的情状——狂躁、抽搐、失控、冒冷汗、嗜血、乱咬、乱叫,还有突然长出来的尖牙……这完全不像一个正常的青春期女孩,倒像个发疯病的疯子,像个突然变身的吸血鬼,见谁咬谁。

无亲无故的独生女,没有遗传病史,从小生活在蒙城,家境困顿,六岁时失恃失怙,此后一直孤身一人,家境困顿,没接受过系统教育,生活来源成谜却不是血族……这是肖故当初一板一眼比对过的。

从尤里被领回来直到现在,她是第一次“发狂”。

从去安克拉斯起,她便跟着诡谲东奔西跑,构不成“入死”也算“出生”了,她不是头一次见血,也不是头一次见到变异种的血,暗巷截杀那次,她见到的血比看台上的多多了,如果血是契机,她为什么当时没发作,反而在这时候出其不意给人一击?

剧院外面的吸血鬼被宪兵押到了司法部,就算他们的人能潜进地牢,也未必能见着活的、理智健全的,那几只变异种大概率有去无回,想从它们嘴里撬出点儿东西走不通。何况仆人是被捅死的,换个说法,这些东西不过是混淆政府视听的工具……

冷沦靳呼了口气,难得感到心累。

神秘的生活来源、奇怪的疤痕、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发狂、突然长出又消失的尖牙,还不是血族,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冷沦靳忽然开口:“里德。”

里德神色一凛:“老大。”

冷沦靳十分轻松地笑了下:“不用太紧张,就一点儿小事。”

“小事?”亚历山大欠欠地冒出来,“你还有小事呢?这几个月干的哪件不是轰动整个组织的大事儿?”

冷沦靳看着里德,意有所指地抬了抬胳膊:“我手臂伤着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在黑市有门路,我想让你亲自跑一趟,给我带几瓶管用的药膏回来……”

“你一大老爷们儿还怕留疤?又不是伤着那个地方不能用了,还怕满足不了……欸欸这是热茶,你疯了吧冷沦靳?你还泼?!”

亚历山大嚎叫着跑远了。

冷沦靳把剩下的茶渣子泼了,眼神深深地对里德吩咐完:“……但是你得快,我赶着用。”

里德一抬头,跟冷沦靳目光相接,飞快说了声“是”,下去准备了。

熟悉冷沦靳的人都知道,寻常的大伤、小伤,只要不伤到根儿上,冷沦靳一律不在乎,简单包一包,该吃吃该喝喝,必要时再灌两口药,或许是先天体质问题,也或许是他养活自己的时候练出来了,冷沦靳受伤后不仅好得奇快,真正留疤的也很少,最深的一条是在胸口上,套了衣服根本不为人知,除了洗澡偶尔会打个照面儿,日后估计也只有床上的另一位才能见到,所以疤痕不疤痕的,对冷沦靳来说无伤大雅。

既然冷沦靳一不是留疤体质,二没娇生惯养的毛病,退一万步讲,他为什么派一个身边人去大老远的黑市买药膏?

里德拽紧缰绳,快马一路狂奔,直到梵皇被远远甩在身后,化成了一个黑点,他才勒马停在路边,倒出了袖口里的东西。

这是吱哇乱叫着跑出去的托德在门廊上跟他擦肩而过时塞给他的东西。

“老大说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长条形的小玻璃瓶里,盛着三分之二的红色液体,那是一份新鲜的血液样本。

“怎么不开灯?”

艾萨克进来时,房间还黑着,他手摸上开关,沙发上的人像才被叫醒一样,慢慢拿起一根蜡烛点上。

火光轻闪的一刹,雷伯恩眼神闪烁了一下。

“魔夜不至于连点儿电费都出不起,还是说这么晚了——”艾萨克十分轻佻地上下打量他,“首领邀我赏夜光玉呢?知道我没观摩过您这位绝色美人儿的**,在给我机会?”

雷伯恩懒得跟他撩骚,直接无视过去,换了个话题:“认得这蜡烛吗?”

楼下,卖蜡烛的小贩又推着车子出来吆喝,叫卖声隐隐传上来,好像白天的凶杀、死人、亡灵统统与他们无关,笼罩在舍丽大道上的那层血色也没窜入他们的鼻孔。

艾萨克虽然花天酒地,某些事上却没那么不着调,作为一只凭本事进入议事会的高阶吸血鬼,他察言观色的能力不差。

“长生烛……我的好首领,想玩点儿新鲜的,也用不着真给我点死人蜡烛吧?多犯不上。”

雷伯恩面色十分平静:“所以你说,梵皇怎么会有这种习俗,要把死人的东西抢来变成活人的?是他们不嫌晦气还是他们觉得死人和活人没有区别,谁用都无所谓?”

艾萨克笑容渐淡。

雷伯恩用手接住淌下来的蜡泪:“今天街上不是死了一个人?作案手法那么粗糙,实在叫我费解。”

艾萨克:“看来首领今晚心情不好,我这是撞枪口上了?”

雷伯恩把手盖到烛心上,掌心呲喇作响,血和肉粘在一起,烧下来的皮有一小块掉在了地上,雷伯恩面无表情,好像不觉得疼。

血契发挥了功效,门外,赫德森垂着的左手不受控制地疼起来,闻见了烧糊的气味。

雷伯恩言简意赅:“东西。”

“态度这么冷?”艾萨克舍不得美人儿吃苦,递手帕过去没人接,又收了回来,把书放到桌上,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办事儿的没能耐,伤着我们首领的软肉了,我赔个不是,别伤心了?在乎他怎么不去看看他?一个人巴心巴肝,隔壁那个可不知道。”

雷伯恩翻了翻标着“毒药学”三个大字的书:“找几个喽啰办事,你狂欢节去哪儿了?”

“玩去了——喽啰怎么了,不也办成了?”

“你倒是会招兵买马,变异种也能弄来。”

“好说,全凭本事。”

雷伯恩又翻了几页,像是在检查纸页质量,之后合起书,在封面上拍了拍:“总体来说,干得不错。”

“我书挑得果然好吧?”艾萨克一挑眉,“谢谢夸奖。”

雷伯恩镜片一闪,微微一笑:“客气。”

晚上十点整,一个司法部的公职人员给铁门上了锁,像往常一样,打开邮箱,准备最后看一眼有没有来信就下班——一般这个时候,信箱里都是空着的,而他也不该在节日期间苦兮兮上班又加班,只是白天刚发生过一起命案,闹得人心惶惶,上面提了要求,要严查此事、肃清流毒,他们一群官员被临时叫回,停止休假,一来是确保之后两天的节日典礼如期举行,二来是找出杀人真凶,阻止这件事的影响越来越坏。

公职人员探头往信箱里瞅了瞅,黑灯瞎火的,路灯照不太清里面,他又拿手电筒照了照,本来只是象征性地检查一下,没成想随着电筒的光一晃,真照出来了封……信。

那是一封通体雪白、镶有金边的匿名信,公职人员打手一摸,并不厚,他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重新把上了锁的大门打开,一路小跑回办公室,谨慎地拉起百叶窗,打开一盏小灯,缓缓展开里面的信纸。

单线纸上仅有一行简单的楷体小字——狂欢节当众杀人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次日早餐时分,酒店楼下一片嘈杂,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夹杂着军人佩刀碰撞时特有的声响搅扰了众人的心情,雷伯恩不慌不忙,在叩门声响起的上一秒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甚至含了一张薄荷片。

肖故应声开门,一个身披缎带、全副武装的宪兵队队长领着一群士兵,目光灼灼射向餐桌前的两人:“两位先生早安,昨晚有政府官员收到一封告密信,指认你们与昨天发生的一起谋杀案有关,现在我以法律的名义,对你们实行逮捕。请跟我们走一趟。”

亚历山大一口橙汁没咽下去,把自己呛了个六亲不认,抱臂嗤笑:“告密信?这玩意儿谁都能写,没胆儿实名举报的,估计还得匿名发,你们查清楚信件来源了没,不怕有人见风使舵、扰乱司法风向?我们这儿有人是杀人案受害者,梵皇的司法部是吃干饭的吗,污人清白污得理所应当、理直气壮?”

“抱歉,我没有义务透露更多司法细节。”宪兵队长铁面无私地说,“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哎呦,抓个人给你装上了……”

“有人称你们昨天曾与杀人者阿西莫夫共处一室。”

冷沦靳放下盛汤的小碗,瞥了雷伯恩一眼。

雷伯恩:“这能说明什么?”

“你们极有可能是帮凶或主谋之一。”

雷伯恩轻轻吹出一口薄荷味的气,反驳的语气堪称温和:“天地良心,梵皇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冤死我吧,想接管我的财产也找个靠谱点儿的理由,谁愿意继承杀人犯的钱?”

“请您不要扰乱我们的工作程序,跟我们走一趟。”

狂欢节第二天,即使街口刚发生过性质恶劣的凶杀,血擦干后,也不妨碍今天的人们追逐嬉戏,一只涂着各色颜料的气球在哄笑声里晃晃悠悠飘到了窗口,滑稽的鬼脸拍在窗玻璃上,好像有人附在它的脸上,观摩着房内的一切。

雷伯恩收回视线:“要是我不呢?”

宪兵队队长的手按在了佩刀上:“那就失礼了。”

几个士兵逼近雷伯恩几步,打算强制“请”他上车。

宪兵队长冷声道:“还有你,冷沦靳先生。”

冷沦靳归然不动:“我从没听过抓嫌疑犯抓到‘受害人’身上,实行连坐也不是这么个坐法。我为什么也要遭受问讯?”

“抱歉先生,我们得知,你在主谋策划杀人案时存在窃听之嫌。”

雷伯恩瞥了冷沦靳一眼。

冷沦靳脸上的表情十分玩味,无可奈何地摊开手,低低笑开。

“可以,我对抓人没意见,只是得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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