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意大利随想曲4

古铁雷斯眼中闪过一道骇人的光芒:“雷伯恩公爵,难道你没有过这种感受吗?”

雷伯恩:“我吗?我不需要多余的感情去刺激多巴胺。”

古铁雷斯的笑容像歃了血,扼腕一叹:“那你可真是个怪人。”

雷伯恩一如既往地微笑着,转头对冷沦靳说:“我有点热,你去开开窗好不好?”

冷沦靳攥了把他冰凉的手,走到窗前拉开一条缝:“确实很热,伯爵估计也会觉得难受。”

古铁雷斯麻木地道了声谢。

雷伯恩:“一开始,我跟冷沦靳刚来梵皇那晚,凯西奥多家的宴会是你牵的线,因为你得到了指示,对吗?‘贝鲁奇’也是你的人,费尔德没跟你通好气,他的‘俩儿子’动作太快,打乱了计划阵脚——”

“该说不说,你们陷害人的手段真够恶毒的。费尔德用收编的领主跟你搭上线,你们联合制造了狂欢节事端,插圈弄套,择干净自己,打得一手好算盘。”冷沦靳说,“三十年前也是这样,你出于私心杀了自己的弟弟,但你的所作所为又间接为民除害,阴差阳错被人当作大义灭亲的典范,这些年过来,拉了不少选票吧?”

古铁雷斯一声不吭。

雷伯恩好像真的只是为了替自己沉冤昭雪,一边锤着胳膊一边起身:“那么较真儿干嘛,政治上的事能叫恶毒吗?”

古铁雷斯视线从雷伯恩起身后便一直粘着他。

“伯爵先生,您现在是不是松了一口气了?”雷伯恩忽然回过头,“以为我不久前说的‘大人物’是费尔德?”

古铁雷斯身躯一震。

“还有,我方才问的幕后主使人、报社的事、怎么还人情的问题,你似乎都没有正面回答,是人老了忘性大,不记得了吗?”

古铁雷斯背后起了一层薄汗,觉得她的提醒不无道理,这个人好像在透过蒸馏器和坩埚观察人类,因此能条分缕析地剥离出每一道掩人耳目的毒疮。

“费尔德器重帮他收复了安克拉斯的手下,从他口中得知你为爱杀亲,所以呢?然后呢?除了你们俩的爱情观都有点扭曲外,原谅我实在看不出你们之间存在什么共性,会选择彼此联手,你们各自没有其他发散势力了吗?我觉得不是。”雷伯恩摇摇头,“想来想去,好像只有一种可能。”

古铁雷斯几乎坐立难安,只听雷伯恩问:“伯爵先生,你做这一切,是为了白兰夫人吗?”

“我在后山一个犄角旮旯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死相很惨,已经分辨不出原貌了,碎成块的四肢上有抓痕。”

“……是具成年男尸,老大,据我初步判断,那种杀人手法像是血祭上用过的。”

“我还在尸体上发现了另一种力量,是费尔德那支酷似暗羽之力的力量残留下来的……”

古铁雷斯和费尔德因为古特雷的连带关系相识,某种机缘巧合下,费尔德跟前者“结为一队”,根据斗兽场偷听到的内容,巧借雷伯恩与艾萨克之间的信任危机酝酿了一个近乎完美无缺的阴谋,两头儿分工,一边让不知情的仆人饮下血引子,再买凶杀人,一边派出变异种转移视线,之后就是写告密信、操纵舆论、煽动民众情绪、政府拿人、古铁雷斯出面解围等一系列水到渠成的操作。

费尔德事后杀走私贩,甚至想杀古铁雷斯,两人间的关系并不牢靠,但他们却能合计让雷伯恩吃瘪,明明有第三方力量的介入,他却避而不谈。

雷伯恩整理了一下袖扣:“聪明反被聪明误,伯爵先生,到了这一步,您还要继续装疯卖傻吗?有人也想见我,您就别再横加阻拦了。”

轰隆一声,那道惊雷终于落下,在古铁雷斯的脑子里炸出了金花,他缓缓捂住脸,过了很久,才说:“你说的那些话,大部分是对的,不过有一点,我并没有跟他联手。”

“嗯?”

“我跟费尔德,都心知肚明对方不过是个可以联络的人形站点。”

“说下去。”

古铁雷斯拿下手来,几分钟之内仿佛苍老了十几岁,再次开口前他打量了一下冷沦靳,好似在他身上看见了三十年前的自己:“你知道费尔德爱你爱得走火入魔,发现爱走不通,他就去找恨,希望用这个让你留下来。我嘛……我爱白兰,她是我一生的挚爱,她想见你,我就想方设法让你去见她。”

“这理由出人意料地简单。”雷伯恩说。

“没办法,有一些表面上错综复杂、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件,到头来,你会发现往往用一种心情、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

“报社的事,你也是碍于白兰才隐忍不发,因为费尔德联络着你和她。”冷沦靳说,“你故意抛出来的人情,也是为了她。”

雷伯恩:“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哪怕她没有接受你?”

“哪怕她……没有接受我。”

染发剂、胸针、鹰笛、她的名字、日复一日的梦魇……

雷伯恩望着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眉头一拢,又很快松开。

一种热烈、疯狂的爱情会让人忘却今夕何夕,将其他任何事抛之脑后,有人称之为愚蠢,但是人如果不在爱情上犯蠢,也会在其他看似聪明的事上犯蠢,在蠢与即将犯蠢的边界线上,一个人就此走过一生。

雷伯恩两手一合,拍了两下手心:“您的过去相当精彩,如果我手头有一盒录像带,我愿意把它当成艺术品供奉起来。”

不过眼下……

几枚针形暗器从开着窗的后院射进来,擦着古铁雷斯左耳,引出他一声哀嚎,雷伯恩捞起一个烟灰缸,反手为攻,把暗器打了回去,古铁雷斯吓得一骨碌摔倒,斯文人的脸面难以维系,连滚带爬地用西装扫了把地。

雷伯恩随手一撂烟灰缸,拍了拍手:“剩下几只就不替你挡了,算是你为自己的罪还的一点债,伯爵,好自为之。”

十三的晚上,月亮已经很圆了,像个含羞带怯的黄花大姑娘,犹抱琵琶半遮面地从云后显出白玉似的原型,不过比起十五、十六,终归差了点儿意思。

临窗的书桌上摆着一盏淡黄色的小灯和一本书,雷伯恩拉开半片窗子,不知在凝思还是全神贯注地走神,冷沦靳来到他旁边,他愣了半分钟,却才递来一根烟:“你陪我一起抽一根。”

冷沦靳态度不怎么明了地接过烟,拿出打火机,先给雷伯恩点了火,又在手心转了两下火机壳,才迟来地把烟咬进嘴里,要给自己点,这时,一只手轻轻摁住了他,雷伯恩忽然迎上来,把衔着的烟头凑到他跟前,用冒着火星的烟把冷沦靳的烟点着了,接着他吸了一口,悠悠吐出口烟圈,在缭绕的烟雾里,笑盈盈望着冷沦靳。

冷沦靳嘴里塞着烟,有些咬字不清地说:“敢这么招我,不要命了?”

雷伯恩语气闲闲地还回去:“今天什么日子,你大半夜来找我,不要命了?进出我的卧室,如入无人之境,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力,先生?”

雷伯恩晚上喝了点酒,说话时嘴里有淡淡的酒味,嗓子也有点沙。

他是真的不爱惜自己。

冷沦靳弹掉一截烟灰:“我自己。”

“真厉害。”

“还有更厉害的,你想不想试试?”

雷伯恩婉拒了:“下次吧,今晚没有精力了,好累。”

“才回来几个小时,谁又趁你不在自己洗干净爬床了?”

这话完全不对,第一次接吻后,冷沦靳就知道雷伯恩是团软棉花,外表包裹得深沉,内里白纸一张,长得跟长期招人、不招长期人一样,实际上雷声大雨点小。

雷伯恩听话听音:“哪儿的话,他们的怀抱有你的暖和吗?我为什么不吃窝边草,要跑去山上挨饿?我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比在你怀里更安全。”

“说的比唱的好听。”

“这是真话。”

“真话?”冷沦靳张开手臂,“那你现在让我抱一下。”

雷伯恩猝不及防,冷沦靳顺杆儿往上爬的本事越发见长,他抽完两口烟,把剩下的摁灭了,呆了好一会儿,也没动一动。

“怂了还是没给人抱过?不应该啊,你嘴皮子工夫那么厉害。”冷沦靳两步上前,一把将人搂在怀里,手劲儿大得雷伯恩差点喘不过气,“费尔德在镇子上给你留下的蛛丝马迹是不是跟白兰夫人有关?明知梵皇是局还往里跳,你跟她有什么纠葛?白兰不是她的本名,她原来叫什么?你找了她多少年?”

雷伯恩在他怀里乱动:“你拉我过来,就想跟我说这个?”

“不止,昨天古铁雷斯找你的时候我有很多想问的,就着这个机会,一次问个干净。”

比如,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一直在找白兰,但没能见到她?所以她给你一点无足挂齿的“教训”,你也迫不及待地收下,你不怕这是盘死局,不怕她要你的命?如果我没发现你是在做戏,真的远离你、背弃你了呢?你不怕费尔德和阿尔文跟她一起搞垮你?你也不怕我因为尤里的事,就此伤心……不喜欢你了吗?

还有……

顺着拥抱的方向,冷沦靳略一抬头,瞥见了雷伯恩后方矮柜上的东西,除了几本书,还有一个烟灰缸、一盒刚拆包装的烟和一杯稠得像血的东西。

“白兰夫人要见你,明明是一句话的事,你亏欠她什么,她这么折腾你你还受着?”

雷伯恩笑容微妙地一僵:“冷沦靳,管太多死得快。”

冷沦靳想起第一次碰到雷伯恩手时,浑身打了个冷颤,那双手的温度像死人一样冰冷,好像在冰柜里藏了很多年,一不小心才重见天日。

冷沦靳:“你明天要去见她?见到了打算怎么办?”

是跟她说说心里话,觉得自己也很委屈,不该受到牵连,还是质问她为什么要让蔓延了几十年的恩恩怨怨风雨激荡地延续下去?

雷伯恩心道:说得像你很了解那个人似地。

冷沦靳说:“我就是比你想象得要了解你。”

雷伯恩哂笑一声。

“我是硕果仅存的恶魔,很多人想让我死的,你不妨猜猜看,我见到她想怎么样?一根骨头断成两节,就算两根了,不是吗?”

雷伯恩的鼻息打在冷沦靳喉结上,像一片羽毛搔着他,冷沦靳猛地扣住雷伯恩后颈,粗鲁地对着两片开合的唇咬了下去。

“唔……疼……你要吃了我……”雷伯恩推开他,擦着嘴唇上的血,“你要是没吃晚饭,我桌上还有现成的人血,要不要来一口?当初你跟我要人血的酒,我还……”

冷沦靳把人拦腰拽回来:“是,你最厉害了,要什么有什么,白天喝血晚上看月亮,无聊了去扑扑这个、耍耍那个,再不行,公文压不死你,拿自己的命当秋千,在天上晃荡着玩儿,弄不死别人也先弄死自己,不仅是后现代主义的先锋,还能是法兰西十二廷臣,甚至是世界九大俊杰,他们业绩微薄,不管从总体看还是个别论,都比不上公爵您一半的丰功伟绩——你要哪天玩死自己,是不是墓地都升值了?”

雷伯恩:“……”

冷沦靳掐他的脸:“说话。”

雷伯恩打掉他的手:“你埋汰我。”

冷沦靳:“哪儿敢。”

雷伯恩皱起眉:“冷沦靳,你说话真难听,还刻薄,赔我精神损失费。”

“可以,不过赔钱之前,你是不是该把欠我的先还清了?”冷沦靳说,“利滚利,可是越滚越大的。”

话说到这儿,雷伯恩盯了冷沦靳一会儿,忽然问他:“你觉得之前骗你的涂钦南是个混蛋吗?”

冷沦靳没作他想:“那个是小混蛋,这个也是。”

雷伯恩一笑:“那不就得了。”

“什么意思?”

“他是个混蛋,我也是啊。”雷伯恩倾身过来,“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是个会按俗世道德标准行事的家伙?冷沦靳,我就是会害死人的,你很幸运躲过两劫,往后想保住小命或是找暗羽之力领头人,记得学聪明点儿,离我远远地,我欠了债不负责还……”

“我们俩必须这么说话?”

雷伯恩想:当然,也可以不说话。

雷伯恩不再说了,取了书和沙发上的外套,抬脚向外走。

“……你还是怕血、怕人碰你、怕有人真心实意为你付出,对吗?”

雷伯恩握上门把的手一顿。

冷沦靳不疾不徐地拿起草莓汁,就着留下水痕的地方喝了一口:“除了那些,你还怕冷、怕火、怕疼、怕脏、怕各种小毒物……这么论下来,虫子是不是也怕?”

花房内的对话、外套上的血腥味、倒掉的咖喱饭、亲密时的应激反应、带血的生牛肉、尝了一两口的草莓汁……种种一切,都是一种无声的解释。

狡猾的雷伯恩、阴险的雷伯恩、机智的雷伯恩、多情的雷伯恩、忧郁的雷伯恩、温柔的雷伯恩、疼了会打人的雷伯恩、冷了会往火边靠的雷伯恩,还有杀人不眨眼的雷伯恩……关于他的一切,像一幅栩栩如生的彩绘,在冷沦靳眼里是那么生动。

如果雷伯恩是一杯水,冷沦靳愿意每天只喝一小口,哪怕干渴难耐,恨不得一饮而尽,也会竭力耐下性子,一口一口把各种微妙的滋味尝遍。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