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花之圆舞曲4

一天过去,夜幕又降。

冷沦靳回到书房,推开窗,两手撑在窗沿上,继续思索开会时的内容。

二十五年前,血族内部竞相追逐的暗羽之力问世,大致地点位于血统区与东部生境接壤的某个片区。

据血史记载,所谓暗羽之力,是初代吸血鬼集团形成时,由十三家族各自的首任掌权人共同凝结而成的一股强大力量,爆发时可以毁天灭地,不少血族领袖对这股力量趋之若鹜,为此丧心病狂乃至早早殒命,典型的例子便是第一氏族第四代掌权人威尔·威廉·凯邦迪克,百年来因为竞争者过于疯狂,暗羽之力在掠夺中失落,启用方法也在血族二次混战中失传,一百七十五年后,暗羽之力再度出现,整个血统区与人类生境哗然。

冷沦靳摩挲着手心的怀表。

半年前,血统区谣传“月圆之夜以人血为祭可获得暗羽之力”,大批血猎、狼人与血族受到蒙蔽,吸血鬼们捉取高质人类进行献祭,归于失败后又重蹈覆辙,一个月后进行二次血祭,直到再次失败,至此,除个别不死心的家族,这一惨绝人寰的祭祀才告一段落。

冷沦靳和肖故均是第一次血祭时被第一氏族凯邦迪克掳走的被献祭者,托德·亚历山大则是冷沦靳在二次血祭逃跑时从血猎手里救下的血族,怀表是他那时无意捡到的。

实际上,冷沦靳没有刻意加工这只表,细链连接在表上,很久之前便维持着半掉不掉的状态,冷沦靳顺手接好,便把它搁在了一角,时间一长,要不是昨晚雷伯恩突然发现,它或许会安静地充当一件永不过时的装饰品,继续在角落里吃灰。

远方的乌云滚滚而来,盖住了月亮最后一角,预示着今晚有一场大雨。

冷沦靳闭上眼,仿佛又一夕之间回到了半年前。

“在古老又久远的西方,流传着众多关于吸血鬼家族的怪谈……世纪前是个没有信史的年代,多数记载空穴来风……吸血鬼家族,又称血族,它们往往昼伏夜出,白天沉睡于棺木,以鲜血为食,拥有永恒的生命,非人、非神、非妖,是传说中的超自然生物……”

“……畏惧阳光、大蒜、各种基督教圣物和银器,出没时常有蝙蝠相伴……这支神秘的种族从出世起便众说纷纭,它们的行事作风也如同起源一样变幻莫测……”

“作为人类祖先夏娃和亚当最早孕育的二子之一,该隐因邪念杀害弟弟亚伯,受上帝惩罚,是世界上所有恶人的祖先,也是所有血族……”

“她是先祖的第一任妻子……莉莉丝后来变为诱惑人类和杀食婴儿的女恶魔……也可能是宙斯犯下的天谴,让蛇神拉弥亚来到人间……

“根据现有史书可考,确切存在过的瓦拉几亚大公弗拉德三世才是在战争中诞生的嗜血魔王……”

“啪嗒”一声,冷沦靳合上书,把它放回了书架,看了眼桌边的台历。

3月5号,这是他来到这个吸血鬼地盘的第七天。

没有工具,没有财物,没有通讯,没有活人,甚至没有钟表,他只能凭过去养成的生物钟来判断大体时间。

待在这座阴森森的中世纪古堡,冷沦靳被完全切断了与外界的任何联络,这里像一幅巨大的静止油画,除了日复一日神秘出现的一日三餐和必要的饮水,没有一丝变化,外界的日光月色、风**雪被一扇扇连顶的玫瑰花窗遮挡,从炫目的彩绘玻璃望出去,外面好像结了一层与时令不符的霜,什么都看不分明、看不真切。

冷沦靳待在这儿的第二天下午,把关押他的房间搜了个遍,没找到一丝可疑的痕迹,好像他所处的地方仅仅是一个供人日常起居的普通房间。

待在古堡的第三天,3月1号上午,冷沦靳试着撬动门锁,寻找出去的可能。他父母早逝,孤身一人,谋生的当口学过几招,留作关键时刻保命的后手,没成想十几年后真派上了用场。

冷沦靳把撬开的挂锁连着变形的回形针一并扔进了门口的绿植里,松了两下脖颈,操蛋地观察起自己的房间在整座古堡里的方位。

3月5号下午,这是冷沦靳截至目前进过的第五间书房,从二楼开始,每层楼的拐角处都有这样一间开放式书房,虚掩着门,好像随时欢迎人来参观。

几天时间,他已经把内堡的大致构造摸清了:最底层的一楼是访客用的大厅,厅内东南方有一个能容纳起码五百人的观光礼堂,二楼到六楼是主要的生活功能区,也是重点摸查的地方,包括但不限于各类大小不一的卧房、厨房、独立餐厅、舞厅、画室、合唱厅及其他看似必要实则炫富的区域,而六楼之上,不出所料是城堡主卧所在,冷沦靳没上去过,也缺少上去的机会,从六楼楼梯口开始,往上走的路就像被什么无形的屏障阻隔了一样,只能窥见幽寂的楼梯一路蜿蜒。

冷沦靳弹簧一样,在二楼到六楼之间反复上下,每天根据身体里的生物钟推测什么时候到了黄昏、什么时候入了夜,掐点回去,从花盆的泥土下翻出离开前埋进去的门锁,大喇喇挂上去,第二天照旧如昨。

偌大一座不动产,毫无人气,任凭一个被抓过来的“阶下囚”放肆游走,怎么想都觉得诡异。

冷沦靳拨了拨窗沿上的含羞草,看它像被人戳红了脸,羞涩地缩成一小撮,嘲讽道:“禽兽就禽兽,装得像个贵族。”

除了西北角的黑市和最北端阴湿的狼人区,当前与血统区搭界的人类东部生境从北往南共分为蒙城、兰泊、梵皇、费城、塞林格勒、凯兰六大主城区,周边附生着数以百万计的小城,多年来部分地界虽然呈现出种族交融、人口杂居的乱象,总体上却都与血统区泾渭分明,彼此相安无事,以至于近几代有些人类压根儿没有接触过真正的血族,对他们持有美好的滤镜,不过冷沦靳算不上其中一份子。

冷沦靳去蒙城前,有幸听闻某位公爵为了复活长子而血屠全城的传闻,哪怕不出于人道主义,只出于对生计的担忧,冷沦靳也对这帮吸血畜生没什么好感。

六楼的书房已经没什么值得冷沦靳继续停留的了,他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刚准备起身,门外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好像来自遥远的天上,不止是一道……而是两道。

有意思,从来没有活物的走廊来“东西”了。

冷沦靳挨着门板,顺着门缝侧身往外看。

皮鞋踩地的声音一下一下,带着微妙的节奏感,其间夹杂着一两声谈笑,让人下意识觉得来人应当很有绅士风度。

“你最近外出越来越频繁了,我几次来找你都空无一人。”

“没办法啊,有人缠我缠得紧,我过去安抚,每天要花费不少功夫……”

是男人,两个男人,以他们的闲散模样,很有可能是堡里的吸血鬼。

“每天跑来跑去,不局促吗?”

“局促什么,哪天跑不过来,说不定就过夜了呢……”

他们一黑一白,从书房经过时,黑衣男人脚步一顿,似有若无地朝房门瞥了一眼。

电光火石间,冷沦靳差点跟他对视,立马掰回目光,贴墙站直,谨慎地屏住呼吸。

白衣男人问:“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我多心了……还以为我的‘小宠物’跑出来了。”

等他们走远,冷沦靳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了几分,他正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忽然间,不知从哪一层搂传过来一阵癫狂的撞击声。

“哐哐哐!”

“哐——哐——”

那声音震颤非常,像是□□砸在硬物上发出的声响,沉重而用力,一下又一下,稍微停了一会儿,又变本加厉,变成了一种类似兽类的咆哮,在寂静的晚间显得格外恐怖。

冷沦靳心头腾起一股强烈的怪异感,这些天他时不时徘徊在二到六楼之间,从没发现一个活人的踪迹,哪怕一只猫、一条狗都没见过……他住在五楼,目前所在的位置是六楼,如果真有一个不知名的东西跟他共存了一周左右,那这家伙安身在哪里,又究竟是什么?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尖锐刺耳的怪叫声小了下去,转而过渡到令人惊骇的嘶吼,只是那吼声后半段也愈来愈弱,仿佛某个角落传来的回声,不知道是被下楼去的人“驯服”了还是如何,整座古堡又恢复成了死气沉沉的原貌,和前几天别无二致。

冷沦靳再三确认后推门而出,刚迈出两步,猛地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为什么会想当然地认为这里除了吸血鬼只有自己一个活物?

冷沦靳立在原地,望着高高的天花板、精美的油画、垂悬的帷幔、幽暗曲折的回廊,一团凝滞、钝重、阴郁而又朦胧的雾霭像围巾一样裹住了他,周围的空气沉重如铅,不由得叫人胆寒。

有没有一种可能,整座古堡都被下了某种巨大的禁制,而那些和他一样的同类,也同样受到迷惑,和他怀有一样的心思?

所以刚刚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是在反抗吗?

走廊上,以固定间距挂着的壁灯泛着微光,冷沦靳回去时,又一次在桌子上收到了今晚的晚餐,不同的是,杯子里的清水换成了冒着热气的咖啡。

冷沦靳拿起咖啡尝了一口,觉得有人在里面下了耗子药。

第二天,除了看不见的晨曦降临,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冷沦靳再一次把锁丢进花盆,估量着把所有能藏人的地方过一遍要花的时间,打算先从六楼开始。

一想到昨天跟黑衣男人近乎对视,冷沦靳事后非但没有半点儿后背炸汗的惊惶,连日焦躁不安的情绪反倒莫名消了一大半。

啧,无所谓,兴许他就是被那个黑衣男的爪牙给弄来的,撞上就撞上,他孤家寡人一个,又没什么爵位、家财,怕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有了这层心理加持,冷沦靳反而变得气定神闲、随遇而安,进出完倒数第三间次卧,他隐约听见了某间房里东西掉地的声音。

很近,耳感不超过五十米。

冷沦靳环顾四下,倒数第三间次卧尽头,有一处不怎么起眼的拐角,那里似乎……通着一间卧房。

冷沦靳越靠近,房间里的动静越小,到最后,那声音几乎化作了一缕云烟,缥缈地消散在了空气里。

冷沦靳无声笑了笑,感慨运气不错的同时,又对这东西得“特定人员”才能捋顺的毛脾气十分不以为意。

冷沦靳耳边恍惚又响起了那阵皮鞋踩地的声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马丁靴,心想:皮鞋怕是不行,别的鞋凑合着听吧。

沉重的脚步声先是远去,踩在了楼梯上,过了几分钟,“哒哒”的踩地声耐着十足的性子由远及近,一下一下,节奏慢而富有变化,走向拐角最后一间次卧。

潜伏在里面的家伙不知失智了多久,没听出鞋的区别,又不出所料陷入了癫狂中。

这间次卧的门与冷沦靳的大有不同,是一扇厚重的隔音门,门把上栓了两条漆着黄铜的铰链,此时,链条伴着激烈的捶打和吼叫来回晃动,发出分外尖锐的“嘎吱”声,给人一种里面的东西马上要破门而出的错觉。

这种病态到发狂的歇斯底里冷沦靳难以描述,听上去既不像人又不像动物,像二者怪诞的结合体,冷沦靳几乎确信它是黑衣男人——或许也是魔夜的主人所豢养的一头怪物了。

可怕的粗喘响彻楼道,冷沦靳没心情听下去,往回走了两步,次卧里猛地砸出一道震天的响动,瓷器摔裂的声音和金属哐啷声接连响起。

冷沦靳听见了一个似人非人的声音,微弱,浑浊,沙哑,拖得很长,从那扇门后传来,喉头和声带极不寻常地刮磨着,像是一个快要死去的人在棺材里挣扎。

“雷、雷伯恩……雷伯恩……”

这东西会说话?

雷伯恩……那个黑衣男人的名字?

之后一连几天,冷沦靳像从没发现过那间尾房一样,“例行公务”般早出晚归,黑黝黝的内堡像个巨大不动的收纳柜,缓缓吐息着,注视着冷沦靳一切小动作。

又一天,就在冷沦靳重复着干了小半个月的翻锁行径时,他的背后突然响起一道鬼魅的声音,好像贴在耳根,又好像隔了几百米远。

“你是在找坏掉的门锁吗?”

冷沦靳拍干净手心的土,面无表情地想:终于来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