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伯恩不禁一笑:“我给诸位留一线,诸位中的某些人却不打算跟我好相见,当着这么多掌权人的面,非要我把各人的腌臜事摊出来晾晾才觉得臊得慌?没记错的话,蒙特利尔·詹姆斯先生上个月才用一种不光彩的手段抢了某氏族一个小辈的未婚妻当小妾?似乎还把人家搞死了。六、十氏族的订婚宴三催四请不见您赏脸露个面,七、八氏族这一阵忙得像上了发条的小机器人,您趁人不备,在人家股市里撒尿、占地儿,不怕夜里被人拿砍刀削成臊子?”
布拉耶:“这就拉着别的家族共沉沦了吗?”
“我没提第五氏族,阁下跳出来做什么?急着同舟共济?”雷伯恩眼珠一转,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那个被抢了未婚妻的小辈是第五氏……”
“雷伯恩!”
雷伯恩笑容一放即收:“在座的诸位,心里都打着一把算盘,可谓是中性版的‘各怀鬼胎’,有人想我明天活,有人想我明天死,我出于好意,奉劝你们收回那些无耻的诽谤,你们狞笑的几个星期,对我来说是蒙羞含辱的几个世纪,大家一定也不希望明早起来会经历跟我一样黑料满天飞的遭遇吧?”说着,雷伯恩侧过脸去,“暗黑公爵大人,您怎么不吱声?有人在你的‘学生’头上作威作福,是对你的大不敬,他们阴阳怪气,你居然也不着急上火?这么冷的天,我都需要冰块来降降温了——还是说,你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以为我不记得了?”
阿尔文好脾气地转头,用一种年长者包容晚辈的语气,语重心长地劝道:“雷伯恩,你还是太年轻、太急躁了。伤好点了吗?”
雷伯恩:“没死你跟前,是我自作多情了?”
无形的刀光剑影穿梭于厅内,这时,一位手持暗红色宝石手杖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缓声说:“订婚宴那段时间我诸事繁忙,自顾不暇,人未到,却托人带了贺礼,也算全了礼节,今天应该有脸说上一两句话。”
“罗宾亲王,您太客气了,您开口,整个九都只有移樽就教的份儿。”
十三氏族后三家,除了傲慢自矜、畅通无阻走着下坡路的第十一氏族,另两大家分别为第十二氏族布尼奥尔迪特和第十三氏族扎克伯格曼,它们的族徽一个是沉睡的狮子,优势为突袭,一个是奔驰的猎豹,优势为速度。
明明是猛兽中的强者,这三家却排在最末,甚至不如毒蛇、血狼和蝙蝠排名靠前,一部分原因是族内自杀自灭,另一部分则是短时性攻击类型在当今血统区优势已去,庞大的体格在赋予野兽强劲伏击力的同时,也容易陷入到暴露踪迹的死循环中。
十二氏族与十三氏族现任掌权人均是饱经风霜、敛尽锋芒的老人,与嚣张的十一氏族不同,他们有意赓续祖上荣光,不动声色地打理着族中内务,深居简出,除必要情况鲜少出现在其他血族面前。
罗宾·李·布尼奥尔迪特开口道:“九都很多年不曾召集长老会了,唯恐各位生疏,不如召开一会,投票表决结果。”
长老会,为牵制魔夜与庞戈、预防“寡头政治”而特别成立的一个会议组织,会下总设六名流动长老与一名常任长老。流动长老中,魔夜与庞戈时任掌权人各占一席,另四名则多由名声显赫的古贵族成员担任。在血族面临重大决议时,任意一位长老均有权发出强制性指令,召众长老参会。
罗宾·李·布尼奥尔迪特蒙南丁格尔之故,是流动长老之一。
不过久而久之,权力的轮子也会生锈,长老会真正在实践层面上的作用微乎其微,最后往往衍变为推诿扯皮、尔虞我诈的明争暗斗,并没从根本上起到维护血族稳定的作用。
雷伯恩在廊下抽了根烟,不期然呛到了,咳个不停,一条帕子从天而降。
“怎么了,想我想到这地步,要把心咳给我看?”
“去你的——”雷伯恩接过帕子,捂住嘴猛咳了两下,“……你哥在前面,不去跟他打个招呼?”
艾萨克朝柱子一倚:“我又没跟他冰释前嫌,他算哪门子哥?”
雷伯恩将帕子一叠,掩起上面的两道血丝:“多谢,下了会还你条新的。”
“小事,我乐得为美人儿服务。”
雷伯恩望向艾萨克身后那个白色身影,犹豫了片刻:“其实他之前找过我很多次,想用自己拿得出手的东西跟我换见你一面的机会,我说那不能,这只会让你觉得更没诚意。”
“诚意?”艾萨克敲了敲大立柱,嘲弄道,“这儿有吗?”
他深埋地下时,近旁没有有血有肉的生灵,黑暗中确实有东西走过来,但不是人,而是霸占着孩童身躯的恶魔,掏出一切恶语对准他狠狠刺下。
吃一堑长一智,长此以往,他学会把爱恨全都放在心里,并且执着地认为爱是一件很不体面的事——恨例外。
成年后,在同其他血族交涉的过程中,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是其中一员,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玩味的眼神,都隐隐表明他在用流着与他人不尽相同的血的身体与外界交流、谈判,尽管他对这一点早有自知之明,也不知道他们如何窥见那个秘密,却从没忘记族人脸上种种微表情和发自内心的嘲笑。
他从一阵强烈的痛苦中本能地体会到自己的创伤,在伤口愈合前,每当他用手指碰触那开裂的、鲜血淋漓的地方,都会疼得瑟瑟发抖。
后来,是凌晨三点的画室告诉他实际上了解那个秘密的人并不多。
“你拒绝了你哥哥一路,他不会伤心吗?”
“你为什么热衷于加热疼痛、咀嚼苦难呢?”
“仇恨不是目的,也不是手段,你可以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儿,阿西莫夫。”
曾经,那个一度不想与他相认的父亲,唯恐多余的儿子是授人以柄的祸端,阻碍家族发展,念在一线情谊才没要了他的命,有生以来,他误以为这是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后来,在一个个白眼和辱骂中,他又第二次死亡。
雷伯恩:“让对你进议事会有异议的小族闭嘴、在一次次行动里为你保驾护航、不远万里跑到雪山上救你、在你遭到扑杀时挺身而出,甚至明目张胆地跟拜得维托作对,我实在想不出,在我们装分裂、在你装潦倒的时候,他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一颗心算吗?”
艾萨克低头不响。
“见见你兄长吧,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也该见见。”
雷伯恩一拍艾萨克的肩膀,熄掉烟,提步走向会议室。
艾萨克等他走后,手一撑额头,持久的天人交战在他脑子里“砰”一声炸开,仿佛单靠一条颈椎没法承担起这场风暴的重量。
听到脚步声靠近时,弗莱明动了一下,扭了扭肩颈,像是不敢,保持着这个动作长达半分钟,才缓缓转身。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像一场哑剧在兀自上演。
“之前的事,谢了……”艾萨克打破沉默,“说起来,我反向利用了你……”
弗莱明微微笑道:“我知道。”
艾萨克神情一诧。
雪山一役后,科瑞恩频繁找埃德蒙斯的麻烦,七、八氏族本来就碍于排名的事摩擦不断,大公会上被蒙特利尔一把火勾起,更是火药味儿十足,弗莱明顶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对亲弟弟极尽帮扶、雪中送炭,要是他在不认亲这条道上一路走到黑,他难道要永远一声不吭?
装什么好好先生……
“不让你出这口气,哪肯叫我一声‘哥’?”
艾萨克:“……我什么时候改口叫你‘哥’了?”
“字里行间的,不算吗?”
豹纹守宫从里衬钻出来,舌头卷上弗莱明手腕,好像在说“好不要脸”。
目前一届流动长老除却雷伯恩和阿尔文,剩下四位分别是第六氏族的兰斯顿·霍文、不久前才发言过的罗宾·李·布尼奥尔迪特亲王、与狼人一族休戚与共的第八氏族的波希亚·弗雷德、第十三氏族的末氏族遗脉南丁格尔·扎克伯格曼。最后一位常任长老比较特殊,由历代曼迪家族的人世袭罔替。
主座和雷伯恩对面那张座位不约而同地空着,雷伯恩一笑:“今天是个不周到的日子,长老们竟然不约而同地迟到,看来是天助我也,上帝要亲口颁下神谕,证明我的不白之冤了?”
“不应该,曼迪长老一向守时。”霍文说,“离会时我还看见了弗雷德,哪怕有事耽搁,这会儿也该过来了。”
罗宾亲王抚摸着手杖上的宝石,一旁的扎克伯格曼提议:“五个人跟七个人没什么区别,我之前同曼迪打过招呼,单数且人数过半,也可以进行表决。”
阿尔文道貌岸然地问:“弗雷德那边呢?擅自忽略一位流动长老,好像不太公允。”
本质上,长老会是为了满足权力制衡而妥协出来的“纸老虎”,形式相对而言不那么重要,魔夜和庞戈斗法多年,一体双面,是血统区两大主宰,它们犹如古希腊的雅典和斯巴达,从腥风血雨的历史中走来,充满了竞争和冲突,偶有的合作也不是“联合抗敌”的一致对外,而是狗咬狗的互相残杀,一方身陷危机,另一方便会失去掣肘,一发不可收拾。
九都不愿一家独大,他们也惧怕克洛诺斯和他的儿子。
雷伯恩:“你今天套了塑料袋出门吗?装到家了。”
“政治话术——你也学过,不然怎么跟一个个鬼精的下属打交道?不穿上‘八面玲珑’的外套,他们会吃了你。”
“你的外套左右逢源,带给你一点儿甜头了吗?”
“没有,什么甜头也没有,不过是一个谎言加盖另一个,这些谎言既不必加以原谅也不值得为之而耗费几个世纪。我们这群善于制造糖衣炮弹的老匹夫们并不怎么样,阴险、狡诈、强制、独断、虚与委蛇、谎话连连……但不可否认的是,血族和九都在这么一群老不死的手里延续了七百年,迄今为止还如日中天。”
我无法将你束之高阁,你也奈不了我何。
“需要设一个免费广告位给你作宣传吗?”
紧闭的大门被一只手推开,斩断了你来我往的尔虞我诈。
冷沦靳整理着皮质手套,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随后侧让一步,像一个懂分寸的晚辈,让身后人先行。
罗宾亲王:“古拉奇?”
“长子身体抱恙,我临时代为表决,路上碰到交任的冷沦长老,多谈了两句,耽误各位长老时间,鄙人深表歉意。”
作为长老会中唯一享有“常任”这份殊荣的古世家,曼迪家族与初代吸血鬼集团并蒂而生,势力已牢牢渗透到血统区的边边角角,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连皮带骨地溅出几丈血来,是真正隐居幕后、无心政斗的“北斗之尊”。
相比古拉奇“出山”带来的震惊,雷伯恩捕捉到了另一个字眼:“交任?”
“不小心帮过第八氏族一个小忙,那边自愿把流动长老的位置出让给我。”冷沦靳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轻轻一笑,“长老们都到齐了,表决可以开始了吧?”
理论上为了获得九都信任,雷伯恩必须持有至少四枚“选票”,才能继续执政,前期过场性的程序走得十分顺利,最后一只投向魔夜的手举起时,阿尔文颇有微词:“冷沦长老,你的投票不太公允。”
一个连公会都没参加的人,知道这一票如何举足轻重?
“不太公允?”冷沦靳举重若轻地放下那只惹眼的手,明晃晃地瞧着雷伯恩,脱口而出,“有雷伯恩在场,我永远不会公允。”
一直以来,冷沦靳都知道自己有一种欲念,无端想去战胜它、征服它,二次血祭拿到血石后,他试过一走了之,但是一种形似宿命般不可抗拒、不可逃避的感情紧紧攫住了他,午夜梦回时不断怂恿他回到当初那个地方,回到那个生命被烙下重大印记的地方,随着时间的川流,这种冲动越来越强烈,越来越不可名状,回忆里那段存档非但没有缺损,反而在他入梦后自动读档,整夜整夜,除了那座华丽而了无生气的古堡,就是那个人的音容笑貌。
“又偷偷进我卧室,这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我是受不了爬墙和量地皮了,你什么时候给我升个职?换个别的也行,好歹别当土木工程师了。”
“喏,那你去领种子吧。”
“种子?这是哪儿的钥匙?”
“花房的。”
“领什么种子?”
“不是你想跳槽?带你去当园丁。”
就这样,几个月前,冷沦靳神使鬼差地在料峭春风里,跟一只冰皮吸血鬼一起……种了好几晚花,重点还都是他出力。
“起来,干点儿活!”
“不姓冷的复姓先生,我劝你注意后果,不要说无法挽回的话、做无法挽回的事……”
“光坐亭子里看我干,喝着花茶、吹着小风,懒不死你……你再给我往回扔带了泥的铲子?!”
“我哪里闲着了,这不是念书给你陶冶情操。”
“给你的花儿陶冶去吧——乍暖还寒的,种不死也冻死。”
“三月多了,冻不死的。”
“你这里气温低得跟冰柜似的。”
“啧,给你读首诗嘛,一下子就热起来了。”
“少在我面前装逼……”
后来,那首诗还是读了,短短几行,不长、不拗口,无数个日日夜夜,冷沦靳倒背如流。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克洛诺斯:古希腊神话中的第二代众神之王,推翻了父亲乌拉诺斯的残暴统治,领导了黄金时代,后又重蹈覆辙,被儿子宙斯推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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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勃兰登堡协奏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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