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意大利随想曲15

“我可以亲自动手。”

“当然,不过这对你月圆之夜休养生息不利不是吗?”冷沦靳颇有深意地说,“杀了他,有什么奖励给我?”

“你想要什么奖励?”

“一个吻。”

雷伯恩收起药瓶,揉着太阳穴,心里对这个草率的决断,并没衡量出一个合理的评价标准。

人总是会任性的,无关乎场合、时间,那……非人的怪物呢?它也可以吗?

雪还在下,有些人家财万贯,却像道边的野狗,没有一分钱付裹尸费。

裹着厉风的挥鞭声不绝于耳。

“你爱他,所以伤害他?”冷沦靳抽够了,甩开马鞭,拿枪堵住费尔德额头,“折他左膀右臂,让他被司法机关纠缠,让我发现尤里卧底的事跟他生出嫌隙……你所谓的追求,不过是变相逼迫和死缠烂打,有意思吗?”

费尔德皮开肉绽,癫狂地笑着:“你不懂,你根本不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看见他……我每天都在想他,我是为了他才回来的,他爱上我的第一步就是需要看见我,我必须出现在他眼前,我……”

我太爱他了……

精致的食物、回廊偶尔传来的脚步声、跟别人路过时的谈笑、从门缝里偷窥到的身影,还有他们一起种过的花……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梵皇政府为什么多管闲事,把不相干的人一起通缉了?他苦心经营,却功亏一篑,难道是为了把心上人拱手让人?他甚至还间接促进了他们的感情,完全不能忍受——

严格来讲,冷沦靳是第一次见费尔德,然而奇怪的是,只是这一面,就让他感觉到恶心。

“是不是觉得功败垂成,恨不得我去死?可惜了,我不光死不了,还要让你在死之前知道我跟雷伯恩到哪一步了。”

艾萨克送了个怜悯的眼神给费先生,跟亚历山大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的表情里解读出了一句话:恶俗啊。

只听恶俗的人不紧不慢地说:“有几点你猜错了:一,我认得雷伯恩的字迹,你模仿他写匿名信,自以为学了八、九分像,实际差得远了;二,里德熟悉黑市,你觉得杀掉那个走私犯可以嫁祸给雷伯恩,但里德能精准分清尸体上不同血族力量的差别;三,你只知道诡谲收编了尤里,以为我对她信心十足,不过很可惜,你并不了解我,也并不了解雷伯恩,世界上不是除了你之外都是蠢材。”

听到最后两句,费尔德的脸又狰狞起来:“你们从头到尾都是装的?”

从头到尾都在装?

这个问题如果让雷伯恩来回答,很可能会把手插进兜里,笑着说:“这样逼真呗。”

冷沦靳不是他,自然不会打哈哈:“别露出这幅丑样子,膈应到我了。我怀疑尤里不是一天两天,还是你给了我取血检验她身份的机会,否则要让我证实自己的猜测真的很不容易。何况月圆之夜过了好几天,没到血印发作的时刻,你怎么会认为雷伯恩情愿为了除掉一个在你看来信任赤字的手下而暴露一颗好不容易埋伏进来的棋子?他给我下套的时候,最喜欢用看似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结果哪次不是他成功以小博大?他要是想教训某个人,绝不会让自己淋湿,他喜欢敌人在狂风暴雨和电闪雷鸣中清楚地看见他,而他在夜色之中,在窗户之内。”

“你凭什么……”

眼看费尔德要暴起,冷沦靳挪手打穿了他的膝盖,在痛苦的哀嚎声里续上他的话:“凭什么有那么多特权?那是因为现在的雷伯恩是我一点点敲碎了冰,把他从冰天雪地里抱出来的。”

一枪爆头前,他慢慢地说,“假如他要听所有爱他的人唠叨,恐怕连吃饭的时间都没了。”

雷伯恩几乎在闻到血腥味儿的刹那,被人裹进了怀里,鼻腔里都是他的味道,偶尔有一丝趁虚而入的血味儿也被唇上的啃咬转移了注意力,他后腰被人盖住,在喘息的空当问:“你跟那种人有什么好回环的,一枪崩了不省事?”

“你对那种人有什么好在意的,不是已经崩了?”冷沦靳有些焦躁,复又吻上他,“凭他也配说为了你?”

是我,阿南,我才是为了你回来的。

那么多人爱慕你、追求你,只有我活着站到了你面前……

我恨过你,但更渴望你,因为所有歧途都把我引向你身边,昨晚那本书上是这样写的。

雷伯恩也不知为什么,忽然感觉吻的力道变重了,他蹙着眉,艰难地打开自己,包容另一个人的存在。

他觉得自己宛如一个行将崩溃的海难者,伸手触到了礁岩,又惴惴不安、瑟瑟发抖,生怕没有付出什么便得偿所求,同时,这感觉令他感到新奇和陌生。冷沦靳不属于他平时交往的那种人,透过他的思维方式,雷伯恩有时会感到一阵解脱,他为他开了一扇窗户,让一缕自由的空气飘进他那密闭的、令人窒息的书房,尽管带来的快感令他颤抖、害怕,他也舍不得放弃。

雷伯恩强忍着胃里的翻滚,试着将手放到冷沦靳心口,摸到了满把心跳还有来自人体的温度。

冷沦靳在舌与舌的纠缠中短暂抽出神来,咬了下他的嘴唇:“怎么了?”

……可惜长此以往,他带来的空气太新鲜,太冷冽,雷伯恩呼吸不久便觉得难受,他望着冷沦靳背后呼啦作响的半片破门帘,再次可耻地怀念起了血的味道,于是,他们的关系又退回到社会限定的正统范畴。

亚历山大:“别生里头。”

艾萨克边驾马催鞭边吹了声口哨:“他俩谁有这构造?”

亚历山大心生感慨:“别说,要不是早知道你们首领性别,光看那张脸,真是雌雄莫辨,这种紫眼睛的绝色美人,我就在那块怀表上见过。”

艾萨克上扬的嘴角一顿,避重就轻地说:“我也垂涎美色,奈何后来者居上啊。”

车外的人在心里帮着俩人恋爱,车内的人各怀心思,吻得难舍难分。

最动情的时候,冷沦靳差点儿没维持住自己的人样儿,强烈的动物性隔着不厚不薄的皮肉呐喊、躁动不安,他几乎忘了自己要干什么,摁住雷伯恩两只乱蹭的手,别到一边,腕骨跟掌心摩挲在一起,冷沦靳眉心狠狠一跳,瞬间共情了费尔德和某些反社会人格的变态为什么要把喜欢的人锁起来了,他现在也恨不得造一座金屋子,把人藏起来。

他摸着雷伯恩的脸,想:真漂亮,怪不得别人拼了命来抢。

冷沦靳占有欲强地揽紧怀里人的腰:“我永远不会看别的人了。如果有什么人向你示好,我不介意放放他的血。”

雷伯恩下巴还有勾出来的细丝,一如既往地调笑道:“先生,你有点暴力啊。”

“还有更暴力的……”

车门外突兀地传来一声喊:“头儿,到白兰夫人住的地方——”

啧,谁这么没眼力见儿。

一张欲求不满的黑脸露出来。

亚历山大嘴角一抽,讪讪地扔下最后一个“了”字,撒脚丫子跑了。

冷沦靳还想接着吻,雷伯恩不让了,喘着说:“可以了,够久了……”

他一捋乱糟糟的头发,顺着冷沦靳的肩膀,远远看见了那座冬夏皆宜的宫殿。

“坐吧,我等你很久了。”白兰夫人吹着茉莉花茶,对除了要见的人之外浩浩荡荡多出来的一帮子人并不感到意外,指示性极强地说,“这么多年你没问过我一句。”

白兰确实如古铁雷斯所说,生得冰清玉洁,看上去高不可攀,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那一类的美人,岁月怜惜她,三十年如流水,她却如定画液涂抹过的一幅挂画,不必刻意抛送眼波和叹息连连,便会引人驻足观赏。

对这位上来便兴师问罪的夫人,众人一时噤声,雷伯恩却上前一步,颔首致歉:“是我的过失。”

肖故低声怪道:“怎么回事,怎么上来就道歉?”

冷沦靳眉头微微一皱,没作声。

白兰夫人却说:“不,不是你的过失,也不是他的过失,上一代人的苦果,说到底是我执念太深。”

这话不尽然,见到雷伯恩分明只需要简单的一句话或传信一封,她却要迂回曲折,让他吃尽“苦头”。

白兰夫人细细凝视着雷伯恩,好像在透过他看什么人,继续用两个人才能听懂的密语“他”来延续话题:“你跟他长得很像,眉目间有他的影子。”

雷伯恩一愣,终于破译了这则密语:“我的祖父已经去世多年,您还很年轻。”

白兰苦笑着摇摇头,示意仆人们沏茶,好润一润还没进入正题就干涩起来的喉咙:“不必恭维我,你既然知道我为什么大费周章地设计这一切,一定或多或少了解我的过往。”

雷伯恩沉默了下去。

“我其实……不叫白兰,你知道我的名字。”白兰夫人看了眼窗外,“现在时间还很充裕,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冷沦靳拉过一把椅子,想离那个沉默的人近一点,却发现他坐在一个角落,整个身体都陷进暗处,灯光亮堂堂地照在别人脸上,他则低垂着头,双手交叉,或者说紧紧绞在一起,似乎才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

“我是在20岁的年纪爱上他的,那时候对人事还很懵懂,一个黄毛丫头,以为爱情是条自然定律,我爱他,所以必然能打动他。”

满布皱纹的塔楼缀满鲜花,像是一位等候她的孙女来访的老太太,“时间”用苔藓给一切有形的物体披上了一件外衣,抱着花种的人左顾右盼,找到了一块僻静的地方,埋头边工作边絮絮。

“假如真像古谚里说的‘墙壁也有耳朵’,我简直要对着它讲述好多惨剧。”回想起年少无知的自己,白兰夫人冷淡如玉的面容上浮现出孩子气般的轻快,语气又怀恋又忧伤,“那个人……他来花园里散步,一直往前走,都没注意脚下,小心踩着了一样东西,它蹲在一辆装满树叶的独轮车后面,本来佝偻着,被他一踩直接喊了出来,把两个人都吓怕了。”

男人忙退开一步:“我不是来巡视的,只是受好奇心驱使,过来看看,踩到你了吗?耽误你的时间,我甚至开始自责这次拜访了。”

“看上去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也经历过大风大浪,对着一个对爱情抱有幻想的姑娘,却有点倒退的意思。我当时就想,这个人说话怎么文绉绉的,一板一眼,他没见过枪吗?”白兰夫人语气慢慢变轻、变缓,“当时没来得及跟他说话,我兄长就来找我了,回去一问,才知道是跟家族进行会谈的大人物,也是第一氏族的第五代掌权人,威尔德·威廉·凯邦迪克。”

冷沦靳觉得缩在阴影里的人动了一下。

白兰夫人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接着说:“我那时对这个人很好奇,偷偷查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我兄长公务繁忙,管不到我,所以我越发肆无忌惮。像那些在政治上从没受过打击的奇才一样,我也怀有一种信心,许多人恨他,也有许多人是他的拥趸,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喜欢他,我想试试,这一试,就是四年。”

这故事的中途没人打断,唯一一个与之有关联的人这次只想当个听客,于是在白兰调整语速和心情时,氛围出奇得宁静。

“我利用身份上的便利,在他尽可能出现的场合制造偶遇,用最浪漫、最热烈、最大胆的方式追求他,没人不知道我喜欢他,我也几次三番试探过他的想法,结果都不尽如人意。”白兰夫人一顿,像是有石头堵在了胸口,憋闷非常,“别人夸我出生时躺在金银堆上,《一千零一夜》里的珠宝跟我一比也黯然无光,我却多次怀疑,他们是不是在骗我——直到那一天,我看见他对另一个女人嘘寒问暖。”

八月份的一天,得知他们在一起后,她站在远处,想不打扰地、静静地再看他一眼。他坐在茶桌边看时兴的报纸,他的妻子在摘除枯萎的桔梗花,二人相距不过五、六步远。

端着果品的管家比通报人先看到她,走近了,温声说:“他们非常恩爱,在夫人旁边几米内必定可以看见先生,像数学上所说的‘反之亦然’,夫人也同样。”

两厢情愿的人之间,容不下第三者。

白兰夫人似笑非笑地看向雷伯恩:“她比我小两岁,跟你一样,有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这个女人就是你祖母,艾莎·贝尔蒙特。我调查过她,艾莎身份存疑,早年随母生活在蒙城,成年后才被霍文家族找回,关于她是不是私生女的传闻没人能佐证,艾莎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据说他们的定情信物是一只怀表——”

冷沦靳倏地一抬头:蒙城……怀表……

“我无数次渴望富比王侯,以便从一百万人里买到一百万个秘密,这样我就能知道,为什么你祖父心里从来没有我,我们明明只差一个字……”白兰夫人眼底划过一丝泪痕,悲怆一笑,“为了一个男人,我舍弃过尊严,那段时间,我哥把我关了起来,说家族的脸都让我丢尽了……到后来,你父亲伯恩出生,我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了,直到斯特里特从中作梗,艾莎身死……”

“但是没用的……他不但向阿诺门、向第八代血猎寻仇,还向自己寻仇!我可以接受他不爱我,我爱他就可以了,可他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我兄长去求他,希望他看我一眼,他却连‘政治联姻’都不愿意!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年,血族660年,我彻底沦为了血统区的笑柄!”

“‘时间’用苔藓给一切有形的物体披上了一件外衣。”——《基督山伯爵》

先吃口甜的,刀子后面再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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