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博士轻轻带上门,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叹气道:“你就惯着他吧,好像我不让他喝酒,成了罪大恶极的坏人。”
冷沦靳门神一样杵在卧室门边,周遭一米开外冻起层层冰碴,森冷得叫人害怕。
他打了个手势,遣散守在门口的众人。
R博士:“命是保下来了,可以的话,往后多给他补点脂肪,别说是血族,人大病一场也会迅速消瘦,他连日操劳,又不爱惜自己,每个月糟贱一下身体,大病小灾一来,没有脂肪垫着消磨的只有一条命了。”
冷沦靳垂着头,听见某个字眼,倏地一抬眼:“……什么叫‘每个月糟贱一下身体’?”
R博士一愣,颇为诧异地打量起这个抱臂倚墙的人。
雷伯恩没告诉他这件事吗?
对面的人也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冷沦靳咬牙问:“他身上那么多伤,到底怎么来的?”
“还有,他这么能受伤,是怎么防止纯种精血外流的?”
R博士摘眼镜的动作一顿,一双没有镜片修饰的眼睛静静地望向冷沦靳,宛如一湾沉水寒潭,有什么从潭底浮上来,又缓缓沉下。
三天后,远在千里之外的费城传来两件大事,卡多·图拉莫提督在府内暴毙而亡,同一时间,一名17岁的反占屋运动青年在市警驱逐时,被一辆巴士撞死在街头,成为“约兰环线”压迫平民的标志**件,民众群起而攻之,至此,这场耗时几个月、轰轰烈烈的占屋运动彻底土崩瓦解。
雷伯恩昏迷了一个多星期仍是没醒,这段时间,诡谲上上下下没一个人敢触冷沦靳霉头。
莫奈牵着尤里的手,看着跟肖故、里德低声交谈的人,心底五味杂陈。
冷沦靳……冷沦靳和诡谲,像一个巨大的破烂收容所,擦擦洗洗,把那些无处可去的、无名无姓的、被弃的、赶尽杀绝的、被推搡来的,一一收归麾下,要给这一群倔得不肯跟命运和解的灵魂寻找出路与光明。
投靠冷沦靳之前,莫奈出于家族领袖的审慎,暗中追查过这个人,过去的他可谓一文不名,可以忍受常人所不能忍的饥寒交迫,为了维生干过很多工作,几乎是有什么做什么,赚钱门路多归多,但不少都是短期工作,长期的、高风险高回报的当然也有,然而冷沦靳道德门槛也高,黄、赌、毒、违法犯罪四不沾。
任何不顺都不会使冷沦靳困顿难安,任何糟糕的境遇都不会使冷沦靳迷惘受挫,他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信赖,哪怕沦落到睡桥洞,似乎也能一夜安眠——不过这样的日子总归寥寥,在冷沦靳身上也注定不会持续很久,他总有办法解决所有棘手的状况,像撬开一把锁一样简单。
玫瑰花窗外,雷声、雨声画布般“哗啦”一下展开,刺进来一阵让人哆嗦的春寒。
“冷沦,咱们从没跟纪伦的人起过正面冲突,这次撕破脸,以后都难看了……”
冷沦靳:“你是老大,还是我是?”
肖故不做声了。
冷沦靳不爱拿名头压人,什么“老大”“头儿”“首领”听着唬人,却从没把自己放在高人一等的位置,里德回黑市探亲,亚历山大拿他开涮,莫奈教尤里疗愈……冷沦靳顶多动动嘴皮子,小打小闹也是活络气氛。
这次,他真的动怒了。
“走了,尤里……尤里?!”
尤里挣开莫奈,跑向冷沦靳。
尤里在魔夜这段时间,又长高了一些,小姑娘底子好,年纪愈长,出落得愈发水灵,她勾了下冷沦靳袖子,声音带着点儿怯:“我可以去看看雷伯恩哥哥吗?”
冷沦靳低头看了她一眼,呼出口浊气,尽量让神色显得平易,而后才蹲下身,说:“尤里,听着,我需要知道几件事,这些事很麻烦也很重要,或许跟雷伯恩哥哥有关系,你如实告诉我,我就让你去见他,能办到吗?”
尤里轻轻一点头。
“第一件,你在蒙城的时候认识拜得维托吗?阿尔文这个名字听说过吗?”
尤里摇摇头。
“第二件,”冷沦靳捏起尤里手腕,指指她的疤痕,“你对这个有印象吗?是打记事起就有的吗?”
“不,不是……”
“嗯?”
“是七、八年前,我撕贴纸撕不下来,碰翻了水壶,烫出来的……”
肖故:“贴纸?”
“有天一个托管所的叔叔敲门给我送吃的,走的时候,说我长得很好看,在我手腕上贴了个贴纸,晚上洗脸的时候,我想撕,撕不下来才弄成这样的,”尤里把胳膊往后藏,“……祛不掉,隔一阵疼一次,有段时间我总是很渴,喝水也不管用,看见人的脖子就想咬。”
七、八年前,托管所的叔叔……
第二氏族血屠蒙城前,干了不少事啊。
冷沦靳将尤里的手捉到身前:“你觉得这只疤很丑,是不是?”
尤里眼眶湿漉漉地。
“可我觉得它像一朵玫瑰。”冷沦靳边说边撕下她的纹身贴,“魔夜气温比诡谲低,但也不用给它盖被子,气孔堵塞,会热得花没法呼吸的。”
尤里忽然上前一步抱住冷沦靳。
冷沦靳没料到尤里有这个举动,拍拍她的脊背,安慰道:“好了,不欺负你了。去吧,去看看他吧。”
目睹这一幕的莫奈出声:“老大……”
等尤里上了楼,冷沦靳脸上的好颜色一下子褪去,拾起沙发上的黑手套,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慌:“今晚我不回来了。”
“你去哪儿?”
“去哪儿……”冷沦靳望着打闪的夜色,近乎呢喃,“去寻个仇。你觉得怎么样?”
“跟拜得维托吗?”
“不,我觉得他更想亲自解决那个老混账。在此之前,先处理另一个。”
才几分钟,天地已浑然,雨水像被风吹斜的珠帘,整片整片泼下,捶打在瘢痕交错的窗面上,世界模糊不堪,如同一部严重失焦的黑白电影。
覃斯只身坐在落地窗前。
魔夜很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昏黑的夜,一只手轻轻搭上覃斯肩头,他轻轻握住。
“她怎么样?”
拉里说:“还是老样子,对人爱答不理,烟抽得很凶,劝也不听,其他一切都好。”
覃斯安下心来:“嗯,辛苦你了。”
“去看看她吗?回来后,你们还没怎么说过话。”
“不了,让她好好休息吧。”覃斯微微一动,有些疲惫地埋进拉里小腹。
拉里抚摸着他的后颈,轻声问:“怎么了?”
覃斯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魔夜大小事务全压在你一个人身上,是不是很累?”
覃斯低声说:“跟首领之前比起来,这点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拉里笑着问:“那是什么把我们的让·覃斯阁下打倒了?”
覃斯心知她在逗自己,语气一丝也轻快不起来:“我最近总有一种不详的预兆。”
拉里敛笑沉默下来,听雨声、风声,声声过耳,心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吗?
第五氏族庄园内,贝尔蒙特·布拉耶正来回踱步。
“图拉莫这个自以为是的疯子,竟然敢擅自做主虐杀雷伯恩!我是不是给他太大权力了,他居然能做出这种事……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蠢货!”
雷声乍然劈落,布拉耶猛地一颤,扭头看向身后,庄园门骤然大开,浓黑的乌云中降下一道闪电,恍如基督再临,天地白了一霎,风雨呼号中,一道人影伫立在门外。
“你……冷沦靳?!”贝尔蒙特·布拉耶擒起一抹冷笑,“你来送死吗?”
“当然。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何况今晚还没有月亮……”冷沦靳穿戴好手套,整个人浸透了夜色,慢条斯理地说,“来送死,不过不是送我,是送你。”
雷伯恩渐渐能下地时,时间一溜烟儿又过了小半个月。
三月份的魔夜,气温仍是低,古堡外围的玫瑰花田惺忪着睡眼,像没睡饱的孩子,蔫蔫儿地歪头打瞌睡,一星绿草冒了点茬,还零碎地藏在岩缝或墙壁边,不愿露头。
飘窗前的阳光也淡,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照过来,没有什么特别的颜色。
雷伯恩坐在软椅上,脸色还很苍白,冗长的一觉后,他像是醒了,又像是完全没醒,条戒在十指间毫无规律地套进来、抽出去,卡在骨节上,顿一顿,再继续。
忽然,他的指缝空了。
一声细小的金属坠地声惊动了雷伯恩。
雷伯恩弯腰,枪伤隐隐作疼,视线里多了两条修长的腿,帮他捡起掉在桌腿的戒指。
雷伯恩笑道:“博士。”
R博士:“半年内胸口连中两枪,两次挨近月圆之夜,你现在还能勒马吗?”
雷伯恩接过条戒,拭去上面的灰尘,用一种稀松平常的口吻回答:“怎么不能,一整个冬天霍文马厩里的小马驹一定对我相思成疾。”
“感觉怎么样?”
“感觉?感觉不太好。”
R博士看向他。
“离开魔夜太想你了,我也害了相思病,要你一天三次常来看我,带你的手磨咖啡和你的心陪我说话,然后什么也不管,我们黏在一块儿,一过一个上下午。”
“黏在一块儿?就你目前的情感状况来看,恐怕不太行。”R博士俯身看雷伯恩膝上摊开的诗集,讶然了一瞬,又笑了,“爱吗……实在是一种疾病。”
雷伯恩刚想张口,身后传来一阵敲门声。
“怎么了?”
一颗橙色的脑袋从门后露出来,亚历山大十分尴尬地打了个招呼,眼神四处乱瞟,想说什么说不出,身上像爬了只小虫,小动作一秒钟十个。
肖故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屈膝顶了亚历山大一下,示意他快点儿。
雷伯恩:“有事吗?”
亚历山大干咳一声,搔着头,半天憋出一句:“那啥……这半月冷沦靳床头长了棵草,快过去看。”
R博士:“……”
雷伯恩:“……”
亚历山大:“……”
操!我就说恋爱脑该列入重大疾病吧!
雷伯恩:“……到底怎么回事?”
莫奈:“公爵,你快去看看我们头儿吧,他快不行了。”
“?”
里德咳嗽两声,适当帮腔:“公爵不知道,首领之前发了好大的火,差点把桌子劈了。”
肖故补充:“他还连夜跑到第五氏族地盘上,一个人杀杀杀,快把人家老窝剿了。”
亚历山大火上浇油:“前天还砍了一根柱子!”
雷伯恩:“……说人话。”
“人话就是,他现在在您卧室里,您再不去看他,他就要把您那只猫的猫毛拔秃了。”肖故无奈扶额。
雷伯恩看向尤里。
小姑娘眨着一双剪水秋瞳,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
雷伯恩:“……”
五分钟后,雷伯恩站在门口,手抬起来又放下,再抬起来……又放下,反反复复,他满心古怪地疑惑起来,他明明是进自己的卧室,某个鸠占鹊巢的家伙理直气壮,霸占了他的地方,他怂什么?
第四次放下手,雷伯恩决定去隔壁次卧过上一夜,不巧瞄到叠罗汉般扒在拐角的一摞人。
“……你们闲出花儿来了?”
亚历山大贼眉鼠眼:“七爵,跑什么?”
雷伯恩:“……”
话音才落,卧室的门像装了窃听器,窥破了雷伯恩想溜的意图,“哐当”一声打开,把他拦腰拽了进去。
亚历山大:“好耶,冲啊冷沦靳!”
艾萨克:“攒劲儿,勇!”
莫奈:“欸欸……谁踩我鞋?”
肖故:“不是我。”
里德:“也不是我。”
亚历山大:“是赫德森!别挤,别压……欸,文明看戏,有没有点素质……”
被无辜牵连的赫德森:“……所以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乔托:“我也不知道。”
拉里低头看他:“所以你为什么也在这儿?”
路易斯仰起脸:“姐姐,你也在啊。”
亚历山大愤而撞开头顶的手:“都说了别挤、别压……你们压人的时候不看看下面的是谁啊?!”
艾萨克:“我哪压过你这种货色?!”
“滚蛋,你这烂瓜少冲老子开黄腔,把你的手从老子头上拿开!”
莫奈一脸担忧地往下瞟:“尤里不在吧?”
“这种事,谁会带一个未成年看啊!”
“等等……”
某个金色小卷毛一言不发,试图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基督啊,佛祖啊,宙斯啊,天谴哪!少儿不宜啊!”
“不宜个屁,要倒了啊啊啊啊啊——”
刚巧上楼的覃斯和R博士:“……”
人形爬架在一片七嘴八舌中摇摇晃晃,无可回寰地倒向一边,炸开了一地哀嚎。
覃斯:“你们……在干什么?”
《罗密欧与朱丽叶幻想序曲》——是柔和与动人,是不平与悲怨,是冰冷而无生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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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罗密欧与朱丽叶幻想序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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