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整夜,临近破晓时,层叠的云朵方才各自飘散,初升的日光拂过窗棂,当钟卿云悠悠转醒时,时间还尚早。
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抱着被子翻了个身,霎时顿住。
“你可终于醒了。”桓喜道。
她正一手扛着个大瓮,单腿立着,挡了大半个窗户,姿势瞧起来颇为奇特。
“师姐,你在干吗?”钟卿云一骨碌爬了起来,昨日他们吃过夜宵,累得只除了鞋袜,衣服杂物一概没管,搂过被子倒头就睡。他此刻爬起,身上衣服乱糟糟的,自己也不大舒服,忙扯了几下算作整理。
桓喜双脚站稳,将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也用上,把瓮轻轻放回地面:“我打水,顺便练练功。”
桓喜天生怪力,她本以为自己的力气已经足够用了,平日里对此类早功多有荒废疏懒,经了昨日,方才发觉自己仍不够格。她没说这些话,拍了拍大瓮盖子,催促钟卿云:“快点,梳洗梳洗。顺便叫叫端木兄,你俩睡得一个赛一个沉,真是的。”
实际上端木芷早已经醒了,只是他还在想昨日之事,已经想了良久,听桓喜提起他,方才翻身坐起,应道:“醒了。”
桓喜摸着下巴,惊叹他是如何将衣服睡得如此齐整的。
二人梳洗好也没花去多少时间,其间桓喜外出了一趟,取来了些早食。她与钟卿云都喜欢吃胡麻饼,却不知端木芷喜欢吃些什么,将包子、面片儿、胡饼等吃的连带甜食点心均带了一份,反正哪怕端木芷吃不完,她与钟卿云也惯来是由着自己胡吃海塞的性子,半点儿不怕浪费。
端木芷半点不挑,几乎给了便吃,瞧不出有什么偏好,只是食量并不算大,最快吃完。
当桓喜与钟卿云还在解决剩下的食物时,旅舍的门忽然间被敲响了。钟卿云当即警觉地一抬头,上次有人敲响这扇门后,他可是与桓喜连带着端木芷三人一起连轴转了一整天。
端木芷自觉地起身去开门,只见门外是刘飘逸与刘鸿逸,他俩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也像是有梳洗过一遍。他们二人皮肤白净细嫩,干干净净的时候,的确能看出家境优良,不曾劳碌。
“咦,你们两个怎么找来了?”桓喜含糊地说了句话,赶忙将嘴里的点心嚼嚼咽下。昨夜为防不测,怕再横生什么事端,桓喜确是将路旁食肆的位置与他们房间告知了刘飘逸与刘鸿逸二人,但未曾想,一夜无事,二人却在清晨忽然找上门来。
虽有些疑惑,桓喜还是拍拍身边矮凳,问道:“吃没吃早食呢?我买了些酥饼,要不要先吃些点心垫吧垫吧?”
刘飘逸有些扭捏,被刘鸿逸轻轻拽了一把,催促快些,方才快步行至桓喜面前:“姐、姐姐,我们两个打算……”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刘鸿逸看不过眼,右手一拍自己额头,捂了会儿脸,替她说道:“桓姐姐,飘逸放心不下她阿娘,打算今日回去看看,但是打算偷偷回,又想不到好主意,所以来找你们看看能不能帮个忙。”
“……对!而且昨夜阿娘拿被子来的时候说,阿耶昨日傍晚也回来了。”刘飘逸猛地点头,瞧向桓喜,眼底跃动着星星点点的小期待,亮晶晶的。
桓喜微微抬起眉毛,听他说完,点头笑道:“行啊,不就是翻个墙的事儿嘛,这我在行。……哎不对,你昨天不是答应了你阿娘,一个月都不翻墙的?”
“可不是嘛,我怎么劝也不听,这不,想不出招儿了,总不能当场在墙角挖个洞爬进去。”刘鸿逸摊摊双手,一副人小鬼大的无奈模样。
“好办,干脆我就去正门敲门,装成随便什么商人,带你们溜进去。你们知不知道,家里人都喜欢点儿啥?”桓喜也兴致勃勃,把手里剩的点心三两口吃完,转身跟他们商量起来。
刘飘逸想了想:“阿娘喜欢胭脂,二夫人喜欢……嗯,精巧的首饰。三夫人喜欢……书卷!”
刘鸿逸补充道:“是,我阿娘喜欢看闲书,不过她不怎么出门,护院的应是不太清楚。我们不如带些胭脂和首饰,装作货郎?不过,这么多人是不是有些太显眼……”
“不显眼。”端木芷在旁道,“一人挑胭脂首饰,给护院瞧看一番,剩下两人将你们藏好,三人一起并不算瞩目。”
趁他们说话的时候,钟卿云已经将最后一点吃的都打扫干净,正将双手拍拍干净,也兴高采烈地提议:“趁着时候还早,我这就去置办几身衣服和货郎担,我可还没干过假装卖货郎的事儿呢!”
钟卿云办事儿效率很高,找来的衣服大都合身,只是端木芷比他们俩都高出一截,穿着相似的衣服,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年轻师父带了俩徒弟。三人一人背着一个货郎担,桓喜的担子里放着胭脂与一些首饰,底下垫着布,只有最上一层堆叠摆放好了物件,瞧起来就像是装得满满当当。
刘飘逸挑了一盒色泽好看的胭脂,揣在怀里,当做礼物。
他们三人走到刘家院子附近,桓喜走在最前头,叩了叩门,忽然感觉不大对劲。
空气泛着冷,气味不大明显,但她依然嗅到了一股腥味儿,喃喃道:“不对……”
端木芷道:“是不对……院子里没有呼吸声。”
钟卿云同他们对视一眼,各自瞧着装着刘飘逸与刘鸿逸的担子犯起了难。好在他们只在原地站了一会,又有一人从稍远处走来,正是郑甫文。
“咦,你怎么?”桓喜略有讶然,郑甫文站得很远,因而她并未发现此人也在。郑甫文做了个嘘的手势,于刘飘逸和刘鸿逸所在的货郎担上各以食指重拂,才开口言道:“这两个小家伙上楼找你们的时候我就在了,本来是觉得好玩跟着瞧瞧,没想到事有不对。拂了他们睡穴,有话但说无妨。”
三人将货郎担各自放下,钟卿云使劲儿闻了闻,开口:“师姐……”
“你且先在此处照看一下,别让他俩不小心闷坏了。”桓喜打断了钟卿云的话,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到并排放着的货郎担前。
郑甫文环抱双臂,靠在院墙上,明显是不打算跟他们一同进去。
端木芷推开院门,同桓喜闪身而入。刘家院中确有一股血腥味弥散,院中雪面平整,雪下了一整夜,就算有什么脚印,想必也已被掩盖。
二人将街门关上,在雪地上走过,进垂花门,桓喜便蓦然顿住脚步。
刘家院内竟横尸无数,被人整齐地堆放在抄手游廊里,一眼望去,就如同堆叠整齐的米袋,正房与厢房的墙壁上均被以血涂抹了三个大字:九刃教。
陡然间,桓喜脑海中浮现出了萧商此人的一言一行,他所做之事终于被这血字连了起来,串做一串。
“萧商……他起初让我们查是谁在霜露镇玩绑架游戏,是因为他也是为此而来……他是九刃教的人!不知是何原因,他不自己查,反而以全镇人的性命做要挟,让我们查出真相……而昨夜,他让我们在最后去查刘飘逸自己绑架自己的事情,是为了让我们暂不深究刘家,把我们从刘家引开……”桓喜懊恼地皱起眉毛,咬紧牙关,“因为刘家用了九刃教的名头,所以他们要报复。我应该再早些觉察的,应该再早一点……”
端木芷抬起手,动作顿了半晌,最终将手落在桓喜肩头,安抚性地拍了拍:“我们……可以搜查一下有无活口。”
“对……端木兄,你说得对。”桓喜喃喃应答,兀自咬紧了下唇。
钟卿云与郑甫文在外头待了两刻钟,早已将货郎担打开,令刘飘逸与刘鸿逸二人能透口气。郑甫文穴道并未点得太过牢固,刘飘逸揉揉眼睛,已然醒了。
这时,桓喜与端木芷刚好将刘家院门关好,走了出来。刘飘逸还缩在货郎担中,迷迷糊糊地左右瞧瞧,问道:“咦,我方才难道不小心睡过去了吗……?桓姐姐,我们这是到啦?”
桓喜的视线钉在了院门上,不敢去看刘飘逸的表情,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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