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婶婶。”桓喜垂着头,已将大致事情与牛狄说了,完全没有心思去喝桌上的糖水。
牛狄将给她带来的衣服放在桌上,提也不提桓喜方才说的事情,只道:“给你带的衣服,知道你喜欢红色,特意挑的,穿上试试合不合身。”
“我……”
“试试。”牛狄抬抬下巴,“我会把你说的刘飘逸和刘鸿逸带到长安——婶婶长期在外,也该回家一趟了。至于这刘家的事,你也不必多想,毕竟如你所说,就算你们提前察觉,约也是打不过这位萧商。”
“但——”
“但什么但,先换一身衣服,让婶婶瞧瞧。”牛狄摸了摸桓喜头发,垂目感叹,“这些年,你也长高了不少,让婶婶瞧瞧穿新衣服的样子,嗯?”
牛狄长相温婉,语气柔和,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桓喜,非要她妥协不可。况且,这衣服起初本就是桓喜自己索来的,她便依言将之换上。
这身衣服较之她自己买的来说用料高出一筹,用布也更多,桓喜伸伸胳膊、扭扭腰身,空手练了两式,终于能不受阻碍地将动作施展开。桓喜虽对此有些惊喜,但这并不足以荡平她心中翻涌不停的懊恼。
牛狄实在是很了解桓喜,叹了口气,主动继续了先前的话题:“刘坪虽不过是从九品下的散官,但毕竟是朝廷命官,之后自有官府处置收局。且此事既与九刃教有关,约还得交到你二兄手上,他你还不了解吗?必定不会将之不了了之。”
“我知道……但……”桓喜抿唇,眉头紧皱,“终究是因我不察,才令刘家遭难,之后又因一时不忍,编了瞎话哄骗了刘飘逸与刘鸿逸二人。现在一想,待他们跟婶婶到了长安,期望猛然落空,恐怕会更加难过……”
“你婶婶又不是不会编谎……哄两个小娃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大不了到长安再继续哄着,等他们大些再说。况且,你不是将你师弟也一并骗了吗,反而更好圆谎。”牛狄将桓喜身前的杯子拿起,倒掉已凉糖水,又换了杯热水放下,推了一推,示意她喝。
桓喜讲了半天,一口水还没喝过,早已口干舌燥,再者也不好拂长辈的好意,便将之端起,大喝了一口。旋即,又猛然张口,将舌头吐出,满面震惊:“婶、婶婶,这是什么水啊,好苦!”
牛狄早有准备,往她嘴中丢了块饴糖,答道:“暖身子的药汤,年轻人虽自己觉得不惧受冻,可被冻着了就是被冻着了,若不及时补上,病痛日后都要找回来的。你将这一杯喝了,且出去散散心。”
中午的太阳炽热,已至二月中旬,近来已没有太冷,即便是在室外,这阳光投到身上,也能感到些许温度。钟卿云正在姜家宅院之中,拆院子正中的那一堵夯土墙。
这堵土墙在昨日被砸出两个大洞,好些残缺,便是不主动拆除,约也屹立不了太久。姜林伤势严重,能活下来实属侥幸,躺床上自己翻个身都得攒着力气,不便行动,钟卿云便主动提出帮他们把这夯土墙拆了,省得瞧着难受。
昨日夜里,姜森家的护院杂役已被遣散,宁音在今日上午归的家,却也带来了一众衙役。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清楚的事情始末,但总归,姜森被一半衙役捉去了相隔十里开外的衙署,剩下一半衙役则已经聚在了刘家。
桓喜来姜家院子时,只有钟卿云一个人站在墙边,锤子抡得正起劲。
宁音——真正的宁音,或许是见她从外走过,也正自屋中出来。
桓喜看着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心里不由感慨:花香暖的易容实在是精妙,此刻面对本尊,竟然也想不出她们之间有任何不同之处。
宁音平静地点了点头,主动开口道:“你师弟拆这堵土墙已拆了一上午,余下的部分已经不多,其实不必如此着急。”
“他闲不下来,精力旺盛,应该还得感谢宁夫人允了他帮忙拆墙,这才能让他消停一些。”桓喜微微笑道。
“唔。反正我也要离这镇子,拆成什么样子,姑且便无所谓了。”宁音道。
桓喜怔了一会儿:“咦,宁夫人要出镇子?要带着姜江与姜佳佳吗,如果不便,反正我姑且还没想好接下来去哪儿,代为照看几日是无妨的。”
“不,我带他们一起走。”宁音依然是没什么太多表情,“我带他们回钦州宁家习武,本来也问过姜依依是否要一起,但她说要留下陪着姜林养伤,我便也没强求——反正他们在钱财上依然是富裕的,总归吃喝不愁。”
桓喜想了想,措辞小心翼翼起来:“钦州啊……这么远。宁夫人,你与姜森是要……嗯,是要和离吗?”
“和离?不是。”宁音一向严肃的脸上忽然露出点微末笑意,“私铸铜钱要处流刑,发配三千里。但私铸铜钱的是彩衣帮,姜森不过是磨薄挫小,窃取铜料,至多徒一年罢了。但这三千里我替官府给了,待他出来,反思好了,便自己跋山涉水来寻我吧。”
从霜露镇到钦州,可不止三千里。桓喜跟着笑了笑:“对啦,宁夫人,还未与你说过,我与师弟师从宁家宁未迟,我师弟他正好也要往钦州去找师父,能否……”
“走在一路自然并无不可,只是你们这师徒三人,徒弟一人用宽背阔刀,一人用伞,师父自己用着链斧,真是……”宁音摇摇头,与桓喜一同笑了笑,面容显得温和了许多,又道,“嗯……还有一事,我觉得应当一说:方才清点过,我开的柜坊之中少了样东西,这东西是一块木头牌子……”
这个时候,钟卿云也将夯土墙拆得差不多了,只剩再将满地狼藉收拾收拾。他用脏手抹了把脏脸,跟桓喜招手:“师姐,你来啦!”
“师姐刚才把你托付给宁夫人了!”桓喜一边也跟他挥手,一边后退,高声道,“小卿云,取了簪子赶紧跟宁夫人一起上路,钦州可远着呐!”
说罢,人已不在姜家院子里,跑得实在飞快。
毕竟骗了刘飘逸刘鸿逸的同时,桓喜也没有将真相与钟卿云阐明,一时怕说漏嘴,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活力四溢的脸。
桓喜走在街道上,有许多人已在上午将雪铲到墙根,因而路上还算干净。镇子上大多铺子照常开门,只有姜家名下的被姑且关停,约得等到姜林能起得来床,以及官府清查完账簿,才能再度开张了。
她走了一圈,又走回了路旁食肆,除却因为镇上可去之处不多,也是因为忽然记起来与牛狄还有事未说。
这事情说与不说桓喜还有些小小的犹豫,也不大确定牛狄是已带着刘飘逸刘鸿逸离去,还是还在屋内等她,因而走路的速度稍慢,又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方才推门而入。
牛狄果然还在屋里,正缓缓啜饮着热水,见她进屋,便将被子放下,温声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想起一件事情还没说。”桓喜道,“先前提过的一个名叫讴查图冶缰的,身形仿若孩童的杀手,是湍族人。”
牛狄点点头:“我知道……讴查图这个姓氏,是旱湍族的族长一脉。你提起这个,是因为湍族是鸹国的属族,而鸹国现在正要与我们打仗?”
桓喜点点头:“虽然我觉得她并不坏,但上一个我觉得只是嘴上较为恶劣的人是萧商,所以……”
“我会把消息带给你二兄,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不过一时骚动,还出不了什么乱子。”牛狄道,“对了,方才来过一个自称晨山的老家伙来过,说要找你。我也辨不出他是真晨山还是假晨山,这位现今江湖第一大派的创立者,毕竟从来都是真人不露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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