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日光慵懒的紧,刚刚收完碗筷就逐渐西沉,“小姐,喝盏茶吧,刚泡好的,您尝尝。”青瓷茶碗上的雀翎活灵活现。
“我不喜茶,你喝吧。”她摇头推开,用笔抵住下颚,“在瞧什么呢?”
“小姐长的真好,王爷是有福之人。”她蹲坐在地,下巴抵在双臂上直勾勾的盯着她。
“你呀!”她用笔杆敲她的头,“莫效使人谄媚者,恒以美言奉他人。”玲珑略有尴尬“小姐,我听不懂,你就别笑我了嘛。”
“好吧,那你想吃什么?你说,我写。”竹笔伸向墨盘,悬于麻纸之上。
“可不能乱想,好吃的东西太多了,做梦都会梦到,会流口水的。”她用手掩住口鼻,眼中流出亮色。
“怎么,王府的吃食还满足不了你吗?”残留的光影停在尉缭子封面上。
“王府吃食自然是好的,比起林家简直是珍馐美味,可王府的厨子当真技不如人,糟蹋了上好食材,我虽读不懂书,但却能做好菜,一定会让小姐你回味无穷。”果然提到吃食她鼻翼轻翕,似已嗅得馥郁香气。
她拿出那本古食谱“这是一本记载着千种美食方子的书册,你可想学?”
玲珑重重点头,稚嫩圆润的脸庞上泛起光泽,“小姐念给我听好吗?求你了。”
“也好,那以后就要靠你喂饱我的肚子喽。”
“当真?那可真的太好了,咦?不对,小姐怎知王爷会允准咱们单独开灶呢?”
“我不知道,猜吧,毕竟可以给他省去不少麻烦和银钱,换成是我,我也会愿意的。”
玲珑欢天喜的转着圈,掰着手指,“那,那我喜欢庆晟街上李婶家的包子,皮薄馅大,鲜嫩多汁,还有桂花巷赵家的油酥,香甜可口,高家铺子里的……”
“王妃,刘总管求见,已在院内。”下人在门口回话,打断了玲珑对美食的畅想。
“老奴见过王妃。”半白的须发已结成冰雾,长影斜躺在地上,半身已入院墙。
“刘管家日后不必多礼,拘着你也拘着我。”她拿起桌上墨迹未干的麻纸和一袋钱币递过去。
“这是?”刘忠狐疑接过。
“这份是需要采买的物品清单,我不知道市价行情,如果不够少买些便是。”远处再次传来悠扬的琴音,为枯燥的冷冬增添一丝灵动。
刘忠双手接过,“您怎知王爷定会应允呢?”
“本来不知道,但是你来了我就知道了。”
梅林苑中,日头正盛,将一群云鬓花颜的美人衬得格外娇嫩。
“听闻林婕妤昨日特许在御书房替陛下研墨,“不知妹妹熏了什么香料,竟如此讨得陛下欢心。”蕾丝红宝珠冠下映出一张优雅美丽的脸。
梳着反绾惊鹄髻的林奕屈膝跪地,“贵妃娘娘的苏合香乃交州贡品,妾身怎敢比拟。”她发间斜插的青玉竹节簪正是文帝新赏,那身忍冬纹绮襦正是顾家所献的天孙锦所制。
“抬起头来。”潘贵妃用力掐断梅枝,枝上残雪落在林奕发间,眨眼融化成滴,“这双鱼玉佩的络子打得倒是别致,怎么本宫瞧着像是”她忽然拽断丝绦,玉佩落在地上,“六皇子前日献的藻井纹丝绳?”
“娘娘明鉴,此乃妾身的乳娘所编的方胜纹,并非御前圣物。”
潘贵妃忽地轻笑,护甲划过林奕冻红的耳垂,“无妨,林婕妤你天生丽质、年轻貌美,得陛下宠幸是好事,只是……”
“只是入御书房伴驾得又不仅你一人,当年的贵妃娘娘那可是日日伴驾案前,你偶一为之也算不得什么。”顾盼正往这边走来“妾身给贵妃娘娘请安。”
“原来是顾家妹妹,来的正好,你瞧这梅花开的正艳呢。”两人径自聊起来,丝毫没有理会依旧跪在地上的林奕。
林奕忍着气,紧咬双唇,“妾身给顾昭仪请安。”
“贵妃娘娘,要我说呀,飞上枝头的事见得多了,但也不都是凤凰,还有那莺鸟雀翎之辈,人贵在自知,以色侍人岂能长久?不过话也说回来,能否长久,又有多长久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您说呢?”随风飘起的裙摆抽打在林奕的脸上,她却丝毫不敢挪步。
“妹妹的话在理,就像之前的赵淑媛那也是初入宫就深得陛下喜爱,甚至一度怀上了龙子,谁知后来还不是凋在冷宫。”眼中掠过一丝悲情之色,拉着顾昭仪的手正欲离去。
“娘娘!我们婕妤还在地上跪着呢!”一旁的乳娘安氏出言,谁知话还没说完,顾盼身边的侍女梅若上前扇了一巴掌“大胆奴婢,贵人面前敢自称我们。”
顾盼扶着潘贵妃的手臂摇摇头,“贵妃您瞧,这年轻的妃嫔就是不稳重,连宫中的礼数都学不会,宫中这些教习嬷嬷都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子东西都教不会?”
“贵妃娘娘,你我同为皇上的女人,说到底也都是妾室”林奕豁然从地上站起,尾音犹在就听“啪”的一声。
潘贵妃一巴掌打得她原地转了两圈,差点撞到旁边的石灯柱,“未获允准胆敢起身,敢对本宫出言不逊,林婕妤莫非觉得皇上能护着你,由着你?”
林奕还没缓过来,就被一旁的安氏拉着再次跪地。
“你说得对,但也不对,妾和妾是有天壤之别的,今日本宫心情好,就对你小惩大戒,婕妤林氏目无尊卑出言不逊,自今日起每日三个时辰跪抄大方广宝箧经,抄完为止,偷懒重罚,希望你牢记本宫对你的提点。”说完踩着林奕的衣裙扬长而去。
“娘娘,虽说您教导一个妃嫔无可厚非,但罚的是不是有些重了,倘若日后皇上见到,加上她装可怜邀宠……”顾盼的眼神瞟向身后的林奕,似有些后怕。
“别说就她一个小小婕妤,就算当朝皇后又如何,皇上只不过暂时被她迷惑,日后她也不会再有机会常伴君侧,人美却没有智慧,能得皇上一夜宠幸已是大幸。”回想着今日重重,她不免想起自己当初入宫时的境地。
元嘉七年的上巳节,那一夜是她入宫六载,唯承过一夜恩露,铜镜映出眼角新添的细纹,忽闻窗外太监们的窃语,“陛下今又效仿晋武旧事,乘羊车择幸……”
她从柜中最底层拿出那包粗盐,这是去年生辰时,任司盐丞的哥哥偷塞入宫的。
三更梆响,潘氏赤足踏过永巷,盐晶在月光下如碎钻铺就银河,自丹景宫门蜿蜒至阶前,她将最后一把盐粒撒入热水中,将盐水扬在空气中,“羊嗜盐,人嗜权,且看这天意属谁。”
翌日申时,文帝的羊车果然停驻合欢殿前。
金丝楠车轮碾过盐渍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奇哉!”他掀帘下辇,皇色龙纹锦靴踏碎盐晶,“连晋武的羊儿都识不得路,朕的御畜倒认准了你这。”
看着伏地恭迎的女子,他俯身勾起潘氏下颌,瞥见她颈间用胭脂遮掩的冻疮,“羊犹如此,人何以堪?”
当夜,合欢殿的沉香混着盐卤气息漫入九重宫阙,潘氏倚在帐中娇羞的褪去中衣,露出刻意用艾草熏出淡疤的肩胛,文帝略有心疼的抚过伤痕,“卿竟受过这般苦楚?”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今日是妾之幸,攀得帝王垂怜。”娇弱的啼燕语让帝王沉沦。
三月后,六宫皆传潘淑妃擅引羊术,唯有司盐监的账簿记得清楚,元嘉七年春,宫中盐耗陡增,原是各宫主子们都在效仿,而长门宫北巷的老嬷嬷们至今仍在私语,说每逢月晦之夜,总能听见碾盐声,如美人低笑,又似白骨化尘。
莲花灯将经文投影扯得老长,林奕的指甲掐进大方广宝箧经扉页。
“贵妃当真是菩萨心肠,”她突然掀翻紫檀案上的器物,玉砚砸碎在安氏脚旁边,“罚我抄这劳什子经卷,这要抄到猴年马月!我就是用了点香料,那又如何?她自己也在用着朝贡的螺子黛!”
安嬷嬷回头挥退侍女,弯腰收拾地上碎片,“姑娘,消消气,切不可心生怨怒,让人瞧了去会吃亏的。”
她用手指蘸着泼洒的墨汁在经卷背面勾画,“瞧这佛字,拆开正是人弗如……”
“拿开!什么佛不佛的,只有庸碌之徒才会信什么牛鬼蛇神。”她扯过炉盖掷向描金屏风,“我是林家嫡女,后宫中必有我的位置,就算她能一手遮天,我就不信她没有人老珠黄的一日!”
“主子糊涂,您现在的身份是林家庶女林溪,莫再提及此事,当心引火**。”
“引火**?许她以盐媚上,就不许别人效仿是何道理?”涨红的脸上满是愤恨不甘。
安氏摇头,倒了杯茶塞到林奕手中,“这世道就是如此,人人都想往上爬,可成功的又有几人?姑娘要争是对的,但是也要用对方法。”
“嬷嬷可是有法子?”
“也谈不上是什么好法子,夫人给的方子说不定也可以拥在贵妃身上。”老婆子眉眼间浮起恶意。
“对,我怎么没想到,娘给的幽灵菇还在,我定要让她尝尝那般**的滋味。”
染着墨汁的指尖在经卷上描出艳丽的花朵,“明日请尚宫局送十刀澄心堂纸,我要……好生替她超度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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