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深入虎穴

残雪顺着飞檐滴落,在青石板上留下密痕,刘谦推开轩窗,初春的湿气裹着梅香涌入书房,案头那卷马政被风掀起,露出被圈起的一句“柔然马种高峻,可解江淮驰骋之困。”

“王爷,近些时日林家似乎异常安静。”夜影将密报递上时,袖口还沾着墙头的青苔,“左庆耀被贬之后向朝廷告假,但人却更加忙碌起来。”

铜漏里的浮针正指向卯时三刻,刘谦正将清水倒入笔洗,黑墨汁在水中晕开到别有一番景致,“暴风雨至前,四野静谧,如弦上箭,蓄势待发,等着就是。”

他突然用笔杆挑起帘幔,“我记得罗脉手下有一女子,曾经在突袭滑台中立了大功。”

“是,她叫赵央,原籍高平,父兄被魏军征兵,却并非死于战场,而是被冤偷了哪位将军的物件,以军法处置。元嘉十年冬,她凭姿色假借慰军之名混入虎贲营……”他顿了顿,“被发现时已手刃三个什长,是罗脉刺探军情时从尸堆里刨出来的。”

刘谦的指节在案几上叩出轻响“能在虎狼之窝游刃有余的,倒是块淬火的铁,想不到一个小小女子竟有如此胆识,召她回来,有大用处。”

院中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夜影正退出房门,迎面撞见桑陌拎着马鞭朝他走来,昔日的白面书生如今满面风霜,青色劲装下摆沾满红泥。

“桑陌,你终于回来了!”夜影接过他肩头的革囊,入手沉得险些脱手,“去了四月有余,柔然的风沙没蚀了你这身书生皮?”

桑陌摘了蒙尘的幕离,露出眼角新添的箭疤,“比不得你,跟着王爷在建康吃香喝辣。”他笑着捶夜影肩头,转头望见书房透出的烛光,笑意忽敛“王爷的伤……”

“好多了。”刘谦的声音隔着窗棂传来,“倒是你,打算在门外演多久重逢戏码?”

桑陌深施一礼时,他正从他手里接过坚韧残旧的马鞭,“王爷,属下回来了。”呈上马籍黄册,“三百匹乌珠穆沁马暂养在新林,由赵齐亲自看守。”

刘谦斟了盏姜茶推过去,氤氲热气模糊了桑陌的眉眼,“此行辛苦你了,南地潮湿阴霾,北马可还适应?”

“初到时倒毙几匹,幸得及时寻了兽医,但始终不是自己人,未免有些顾忌。”桑陌从怀中取出药囊,“如今每日用艾草熏厩,掺硫磺铺地……”他忽然剧烈咳嗽,袖口洇出暗红。

“你受伤了?可有医治?”他满脸关切,想去检视伤口时被桑陌阻止。“王爷,不碍事的,皮肉小伤。”

他用手擦抹干瘪的唇瓣,“此番好在有赫连昌图派人帮忙,否则通关都难。”

“这份人情往后总有机会还的,你放心,由不得咱们说不。”刘谦将手臂搭在桑陌的肩上,“这次好好在建康住下。”

“谢王爷,倒是听他们说您大婚同时娶了三位如花美眷,属下还未道贺。”苍白的脸浮起促狭笑意。

刘谦咧嘴,“这等齐人之福,本王明日就奏请赐你十个美妾。”他望着桑陌跳开的身影,目光落在檐下新结的蛛网上,那是春雨将至的征兆。

初春的风已然清寒,伴着拨动幽兰的商音,林溪的指尖按在徵位上,这是少时母亲教她辨五音定商机的法子,玲珑手中的药炉腾起白雾,混着艾草香,将清风台染成青灰画卷。

“小姐,你奏得真好,虽然我不懂,但是奴婢听完就觉得身心舒畅,心情愉悦。”她摘下蔓菁上被冻伤的菜叶扔进盘中,“只是,夫人的琴弹的那么好,你为何不学,非要跟着嬷嬷学筝,奴婢觉得琴更好听。”

“古琴深沉悠远,但我娘的琴声中尽是幽怨、充满悲戚,我不喜欢这样的曲子,筝不同,施弦高急,筝筝然也,只不过这些技艺闲来无事打发时光罢了,都不如师父所授的医术和娘教的商贾之道。你喜欢,我可以教你。”

“玲珑只是听曲之人,无论忧思还是缠绵,借曲抒意的都是你们这些奏曲之人,我呀”她举起摘好的绿叶,“只管守着它们便好。”

“你听这变徵之声。”她忽然止弦,“像不像铺子里掌柜的算盘调?”

“小姐为何能把琴音听成市声?两者可是有很大区别的。”

“娘说过商道不在账簿而在天地。”林溪掀开筝柱暗格,取出半卷炭笔抄的文字谱,页边密密麻麻缀着幼时笔记,母亲曾写过雪水三钱可当墨,炭灰半两能代朱,教过她宫音浊则谷贱,角声清则盐丰。

“女子生来便被困在一方小小宅院,即便是像大小姐能嫁进皇宫,那里无非是更大更美的院子罢了。”她用力的撬开板栗坚硬的外壳,碎了一地的栗肉似在宣示着她的不满。

“当下一时困局,难道能被锁住一世?女子也可以自给自足不必向他人乞食,如洛姐姐般无奈出卖自己换得一时安生并非长久之计,我娘要不是家道中落,若不是祖父经商失败,看在钱的份上林怀山也不会对她如此刁难。”筝弦发出激烈的颤音,指腹被震得通红。

“小姐心意玲珑懂,只是不知该如何帮你,或者你教我,我愿意学。”

她拉她在案前坐下,翻开择天算数“知地取胜,择地生财是说,做生意地理位置相当重要,时贱而买,时贵而卖是需要掌握时机,赚取差价,见端知未,而预测生财之意是要将眼光放远,预测行情,而雕红刻翠……”看着她清澈呆萌的表情,林溪不禁哑然失笑。

“那我说的简单一点,其实就是买卖,比如我从城东五贯买走到城西六贯卖,这是靠体力,扯来几尺布,缝制衣衫,再拿到集市兜售,这是靠手艺,若售琴或书,那就要靠才学,懂了?”

“好像明白一点了,就像卖汤包的李婶,她从王家买肉,从吴家买面,从韩家买菜,回家之后做成包子,再到集市上去卖来赚钱。”提起吃她立刻激动起来,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

“不错,是这么个道理,但这是小本营生,也就是糊口罢了,咱们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我觉得这挺好啊,是我擅长的。”

“蝇头小利,非长远之计,想要赚钱首先要入行、选地、立信、掌机,当然最重要的是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当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

药杵声复起,玲珑将新焙的决明子装入荷包,“小姐,你一会儿弹琴一时言商的,玲珑都帮不上你,不如把这点决明子替你研了吧。”她躲得老远笑嘻嘻的说道。

“这些是师父给的,他老人家说是专门用来治疗眼疾的,大小分开些,小粒的掺三成茱萸,药效虽减,胜在红黄相间好看。”

“小姐,怎的研究起成药来了。”她虽不解,但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她托着腮喃喃自语,“一间药铺总要有些药品的,还需要更多。”

“更多?药铺?小姐你是要开药铺吗?也对,你精通医理,又熟读医书,治病救人自然是理所应当”她正想得得意洋洋,瞬时又双眉下落“还是先想好怎么出去再说吧。”

“你怎么苦大仇深的,出不去又怎样?正好给我时间研究这本毒经。”这是她在后院房中偶然寻得的,很是喜欢。

“小姐你懂的这些已经足够了,何苦还要研学辨毒?"玲珑递上止血的艾灰。

林溪将其抹在筝弦裂处,“师父说过,商道似诊脉,市价浮沉如气血盈亏,就像书中所记的钩吻,常人畏之如虎,却不知微量可治顽痹,只要能对症下药,毒药也是良药。”

“小姐说的对,就像螃蟹虽味美但性寒,若过多食用,容易伤脾胃虚寒,导致腹痛腹泻不止,小姐你脾胃虚弱就不能多食,吃多了会伤身体。”她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嗯,不错,孺子可教。”

“小姐画了这么久也该饿了吧,你瞧这新鲜的蔓菁味道很是不错,今晚你有口福了。”

“等等。”林溪及时出声唤住要离开的玲珑,“你说你白吃白喝这么久,是不是也应该出些力干些活?”

“小姐,自打咱们开灶以来,我日日下厨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哪有白吃白喝呀!”

“照顾我?怎么吃胖的是你?不行,从今天开始,以后你不仅要做还得会算,每日账目要清楚明细,油米面盐肉菜料一点都不能错,这个账以后就由你来做。”她将账册放到菜筐中。

“可是,这些字别说写了,就是认也认不全,字都不会写怎么记账,小姐,用人要用她的长处嘛,您说是不是?”愁得她清秀的五官都皱到了一处。

“你说的是有些道理,知人善用我懂,但是你也该知道技多不压身的道理,这一辈子你就只会做饭了?”她撇撇嘴勾起她的下巴“少跟我来这套,你跑不掉的。”

主仆俩正在你来我往的拌嘴“此地怎地如此偏远,若无人带路可是万万找不到的。”一串高亢的女声从外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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