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安魂曲

紫宸殿中刘谦跪在冰冷的金砖上,未愈的箭疮在貂裘下隐隐作痛。

“父皇请看,儿臣在钟离找到这个。”刘谦呈上绑在白鸽腿上的密信,“刺杀儿臣的刺客的身形和招式皆非出自南朝。”

刘义隆扶起刘谦,看着儿子苍白的唇色,“康乾,你办事不利该当何罪!竟要东扬王亲自去填窟窿!”

康乾吓得赶紧躬身叩头,“陛下息怒,老臣无能,还望殿下恕罪。”声音发颤,确实吓得不轻。

“滚下去!”

康乾颤颤巍巍的退出大殿,却在转角处停了下来,地上的身影映在光下。

“父皇息怒。”刘谦忽地猛然咳嗽,“儿臣还查到军粮混着毒箭木汁液。”文帝按住他肩头,“明日让御药局送些千年参到你府上。”

刘谦好像突然读懂帝王眼中之意,咽下为出口的半截话。“谢父皇关爱,儿臣知道了。”

帝王掌心滚烫,“参汤要趁热喝,凉了就品不出滋味了,朕将玄鹰卫赐给你,否则你日日受伤,你的母妃可真的要怪朕了。”

葛阳山崩那日,邓昆怀中揣着“乃连日大雪,积雪过厚,矿洞顶板不堪重负,致其崩塌,死伤惨重”的密信马不停蹄的赶奔建康,径直钻进林府后门。

林怀山正在府中宴客,听到通报大惊失色,他攥紧密信,“真是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养你们到底何用!”

邓昆跪地,“大人息怒,天灾之事非人力能为,这次是意外。”

“若真有本事有岂会有意外发生!你回去告诉左庆耀,务必妥善处理,将死伤人数降到最低,如果因此断了本官财路,你们……”

邓朗磕头如捣蒜,“大人明鉴,属下定会谨慎办妥,绝不让大人费心。”虽是冬月天气,他额上已经冒出冷汗。

建康宫中一片祥和喜庆,文帝执玉杯立于殿中,炉中腾起的香混着酒气,将战后初愈的王朝妆点出虚幻的太平景象。

皇后袁澜身着深青翟衣,眼角却凝着霜色,冷目注视着台下潘贵妃那袭僭越的朱红凤纹大袖衫,握着高足玉杯的手指微微发力,潘氏的杯中还盛着文帝亲赐的西域葡萄酒,紫色浆液在碧玉杯中摇晃着。

王灵渊春风满面的执起鸟篆文铜壶为皇后斟酒,“皇上,皇后,这是九成宫泉新酿的梅子汤,最解辛烈。”

“听闻贵妃上月为陛下绣的一副洛神赋图屏风,耗尽了尚功局三年的金线,可真是有心了。”袁澜将一碟本该赐给潘氏的莲房鱼包放到了德妃眼前。

潘贵妃挑眉回话,“不及皇后治理六宫辛劳,竟花心思备下这般珍馐美味,只是这道梅花汤饼可不是皇上素来喜爱的。”

“这是内厨司新上的菜品,清鲜爽口,不如请皇上尝尝鲜?”众人桌前都有一品,唯独潘氏面前没有。“既然贵妃不喜,那不如就赏给下人吧。”

潘氏脸上略有愠色,刚想出言,忽闻编钟声起,林奕身着彩罗绸对襟短襦,下配清薄鸾纱长裙赤脚跃上绒毯,腰间缀着的北魏狼纹玉坠随胡旋舞者翻飞,正是文帝征北境时所获的战利品。

众人侧目,潘氏愤恨的目光不着痕迹的瞟向皇后。

“跳的好!”文帝击案大笑,龙纹锦袍沾了泼洒的酒液,“此舞当配朕新得的高昌乐!”

潘贵妃指间看似轻柔,将烤的薄脆的胡桃捏碎,碎渣落满前襟,紫晏刚要上前擦拭,却被她抬手阻止,“想不到皇后竟如此慧智兰心。”

一舞已毕,贤妃手捧翠玉琳琅杯起身,“妾借这盏屠苏,贺陛下收复河山、四海承平。”

林奕上前几步跪地谢恩,故意让狼纹玉坠垂落身前。

潘贵妃突然娇笑,“林家妹妹这绰约妖娆的身姿配上胡旋舞,莫说像陛下这般血性男儿,就连我都要为之倾倒了呢。”

“可不是,林大人教女有方,陛下该赏。”德妃将自己的酒杯递到林奕手中,“还不赶紧谢恩。”

万雪霁嗔怪出声“陛下莫不是被美人迷了眼,妾还举着杯呢。”

文帝起身“妙哉,众卿同饮。”

一旁的康公公微微轻咳“陛下,该赐岁币了。”

鼓乐声复起,十二名宫娥捧出金陵岁赋漆盒,盒中金锞子按品级刻着不同纹样,潘贵妃接过自己那份独有的牡丹纹金锞,反手赏给林奕,“妹妹初承恩露,该多沾些喜气。”

林奕面露喜色“妾谢皇上,皇后,贵妃娘娘恩赏,祈愿……”

皇后携众妃起身,“陛下,岁首之际,万象更新。愿陛下龙体康宁,福寿无疆,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妾身等愿随陛下左右,共度盛世,岁岁常欢。”

刘谦捏碎蜡丸的手悬在炭盆上方,火舌险些舔舐到密信末尾的“林婉清殁”四字。

御风单膝跪在案前,看主子将残蜡揉进掌心。“钟离盐仓的暗桩来报,昨夜进了两车硫磺,张奉天的人混在北魏瓷器商队里,看样子想分批出城。”

他仔细收起信纸,“运硫磺做什么?让罗脉把王氏商队引到盐仓附近,就说年关要囤硝石制爆竹,抢了我的他休想带走。”

“王爷。”夜影鬼魅般的身影闪进来,“东安来的信使子时进的沈府后门,丑时又出现在邓朗别院马厩。”

他眸光似有惊色一闪即逝“沈重威一个文官,掺和军粮作甚?”残月已尽,北风呼啸刮过干瘪的树杈的呜咽声,与炭盆灼烧的噼啪声,在雪夜交织成隐秘的安魂曲。

兰林殿的银丝炭盆上煨着腊八粥,刘嘉裹着灰鼠皮大氅走进来躬身施礼,“母妃,儿臣来给您请安。”雪天寒冷,他又呛了几口风,生生将请安话断成碎片,“咳……儿臣新制了参苓丸……”

王灵渊瞄着他袖口未清洗的药渍,“太医署的方子还不够?”语气虽淡,目光却扫过刘嘉冻红的手背,还残留着淡紫色的紫菀花粉。

刘勋闯入时,语带调侃,“老十又来送药?日前父皇赏老九的军符,可比这苦药丸子金贵多了。”

“皇兄教训的是。”刘嘉垂首,忍住急咳。

王灵渊忽将暖炉推向刘嘉,“冬日里寒气重,你既然身子不好,就多呆在房中休息,还有这劳什子的药不必再送了,太医署多的很,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调养自己。”

刘嘉摸了摸腰间的半块和田玉珏,原本与刘谦腰间佩玉是一对,王灵渊生产那日张烨华冒雪送来的保命参汤,所以她将一对玉珏分赠两个孩子。

“那儿臣先告退了,母妃请多保重。”刘嘉望着锦书偷塞的暖炉,若有似无德听见王灵渊的声音“林怀山劫粮之事若败露……”

“败露又如何?”刘勋碾碎案上桂圆,“朝廷上的那些蠹虫敢多说半句?再说横竖有琅琊王氏顶罪。”

王灵渊提起壶耳浇熄八宝粥下的炭火,“琅玡王氏是你的助力和依仗,你就如此狠心?况且他林怀山为官几十载,老谋深算,众多皇子中就怎的选中了你?”

“母妃是觉得儿子不配吗?当年的水师统帅是儿臣凭实力得回来的,凭什么他刘谦回来之后父皇的眼里就只有他,我不服!”他站在大殿中低声嘶吼。

“九皇子自幼离开生母,孤身一人戍边九年,战功卓绝世人都看在眼里,那不是他运气好,而是他有本事,夺权上位凭的是智慧和手段,勋儿,我只是想告诉你,成大事者……”

“母妃,你不要整天讲道理,也劝劝老十别整日里泡在太医署,有空多帮帮我这个亲哥哥,以后我登基自然不会忘了他的好。”

“他体弱不适合走这条路,所谓孤家寡人靠的从来都是自己。”她转身示意锦书撤下腊八粥,那甜腻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总让人有种欲壑难填的冲动。

“母妃,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与林怀山结盟吗?就是因为你,因为老十,你们谁都帮不上忙,刘谦是有点本事,但他的母妃宁淑妃多年来恩宠不断,父皇自然对他另眼相看,但是您呢?您在父皇面前从来都是做低伏小,难道是心里还在想着您的青梅竹马……”

啪!长长的护甲在刘勋脸上刮出血痕,王灵渊声线如冰,“本宫十六岁为家族弃了青梅,二十岁为你们舍了半条命,所以是让你今天这般忤逆不孝的吗?”

刘勋错愕的看着王灵渊愤怒的脸,“母妃,您居然为了一个野男人打自己亲生儿子!这难道是被我说中了吗?是因为你,父皇才疏远我的,是你!”

“我虽没给你嫡出的身份,但我给了你争储的资本,高祖少帝哪一位是嫡出?若万事俱备,你的价值何在?滚出去!”

刘谦甩袖愤然离去,王灵渊双手扶着额头,豆大的泪珠滑落,“为何,为何要这般待我,锦书,我恨,恨叔父把我当棋子,怨皇上把我当玩物,如今勋儿又这般看我。”

“娘娘别急,王爷只是一时气愤才口不择言的,他是无心的。”

她猛然抬手将案上的香炉挥下,含泪的丹凤眼,露出阴狠的目光,“负我者,休觊觎善果,旧账未清,日月悠长,终有算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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