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持灯引路,林奕正往椒香殿走,忽听假山后传来瓷盏碎裂声。
刘勋深色袍服略显凌乱,前襟半敞着,正将酒壶掷向结冰的池面,林奕定睛瞧去,“那是谁?”
“回美人的话那是德妃娘娘的六皇子,去年皇上封了淮阳王。”锦瑟持着灯笼踌躇不前。
林奕皱皱眉,“既然封王了,该在外设府,为何还宿在宫里?”
“得了皇上的批准,皇子是可以留宿宫中的,而且淮阳王参政许久,有公事未完也是常事,况且淮阳王也是将来帝位的继承人选之一呢。”
“噢?”林奕望向湖心亭中独酌的男子,驻足良久。
亭中的刘勋面色涨红,也不知是酒是怒,一杯杯灌下去,“殿下,在宫里还是要克制些。”身边的侍卫面露难色,小声劝到。
“凭什么要克制的总是我?”他捏着杯子的手青筋暴露,眼中充斥着愤怒。
杜恒迅速抬眼往四周扫视,“殿下,虽然这里隐蔽,但终究不是王府。”
“哼,这皇宫早晚属于我。”说完将手中的酒杯甩进湖水中,冰面再次破裂。
“时辰不早了,”杜恒怕他再出狂言,“不如属下扶你去歇息吧。”
刘勋用力将他推开,伸手扶住廊柱,“闪开,本王没醉,刘迎算是个什么东西,就凭他也配坐东宫,还不是仗着是从皇后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双手奉上。”
“殿下当心。”他一把扶住险些摔倒的人。
“你不必管我,去找童舒探探东宫口风,你安排的人何时进宫?”冷风灌进他的襟口,又一口黄汤入喉。
“回殿下的话,被内侍上书婉拒,说是皇上重国事,两年内不选秀不纳姬。什么人?”杜恒突然低喝,将目光转向林奕主仆二人方向。
锦瑟吓得手抖掉了手中宫灯,“怕什么,没用的东西。”林奕弯腰拾起滚落脚边的酒壶,“淮阳王好兴致。”
锦瑟赶紧跪下行礼,“殿下,这位是皇上刚册封的林美人,我们,我们只是经过此处,并未,并未…”
刘勋眯起醉眼打量这素色宫装的女子,忽地嗤笑,“林美人?”
“尚书令林家女。”林奕笑吟吟的回答。
“噢,原来是尚书府的庶女。”说完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他踉跄着扯断她腰间双鱼佩的穗子,“回去告诉林大人,本王不缺只会喘气的棋子。”
林奕反手折了支半枯的红梅,“殿下莫要看不起庶女,出身不代表什么,智慧和手段才重要。”
“区区一个美人,恐怕父皇早就把你抛诸脑后了,还在做你的春秋美梦呢?”
“殿下,我虽为美人,但辈分上好歹是……”
“是什么?”刘勋赤红眸子迸出精光,看着林溪骤然缩紧的瞳孔,他放肆大笑“本王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呢。”
“王爷,爹爹好歹是您的助力,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如此对我。”
“哼,本王不养闲人,生平也最厌恶那多舌之人,今日看在林大人的份上,不与你计较,方才无论你听到什么,若在外面有一句闲言,莫怪本王心黑手狠,任凭你是朵娇艳欲滴的鲜花,去养本王后院饮血的根再合适不过。”眼神中的肃杀之气随着寒风飘过,让林奕不由得一惊。
林奕眼波微转,突然露出笑颜,“王爷,林奕非挑衅而来,月色朦胧,想必王爷也能瞧得出妾的姿容,您既有送女之意,何不让妾代劳?”
刘勋突然用手捏住她的下巴,“林美人的确姿色不俗,不过父皇身边从不缺美人,不知你有何特殊之处,能俘获圣心?”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林奕连连后退,“王,王爷,妾身自有法子。”
“好,就等你向本王证明,你是个有用、能用之人。”
面带愁容的艳丽女子,正对着铜镜描远山黛,镜中倒映着临安公主瑟缩在屏风后的身影,三岁的小人儿攥着半块张婕妤给的杏花酥,眼中似有恐惧。
“娘娘,始兴王又打碎了陛下赏的玉枕。”宫婢战战兢兢捧来碎片,托盘里还盛着刘骏昨夜强占的浣衣局宫女耳坠。
潘氏瞧着镜中身影,忽将远山黛掷向屏风,“晦气东西!见天就知道躲!”临安吓得跌坐在地,杏花酥落地,框中泪水打着转儿却不敢哭出声。“没用!”
年轻的女子跪在蒲团上回想儿时的记忆,一声轻叹尽显悲凉,神情沮丧,看着愈发阴沉的天气独自垂泪,半晌“去取个手炉吧,我想再待一会儿。”
“公主,天色已经很晚了,夜里凉,咱们早些回去吧。”侍女扶摇低声劝道。“奴婢知道您心情不好,要不咱们去求求淑妃娘娘,她一向疼您。”
临安摇了摇头,眼神中现出一丝惊恐,无奈叹气,“母妃一向不喜我亲近宁娘娘,若是让她知道我因此事去求,怕是,怕是又要惹她不悦了。”
“贵妃虽是您生母,但她对您却也未曾多加照拂,奴婢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不疼自己子女的父母。”
“嘘,佛前不可乱语。”她拍了拍扶摇的手,把食指竖在唇边,又往门口望去“许是,她已经尽力了,或者也不想因为我而触怒父皇。”
“奴婢想起来了,还有九殿下呢,前些年他不在建康,自是顾不上您,现在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深得皇上喜爱,小时候他最疼您,趁着年下求皇后手令出宫也是不难的,万一能成呢?”稚嫩的脸上浮出希望之光。
“联姻之事涉及两国邦交,岂是凭某人一言就能轻易扭转乾坤的?若是因我之事而牵连到淑妃娘娘和九哥,我的心里也过意不去,再说,就算不是我也是旁人,许是宿命。”说完又将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虔诚的祈祷。
“公主,眼前的贵人您不求,反而跪在这奢求一尊泥像,到底能求到什么呢?”小丫头倒是急得团团转。
“容我再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堂前的风卷起黄色幔帐,吹灭了几只香烛,临安稍感凉意。
“那好吧,奴婢再去多取些炭火,拿件厚实的衣裳,您等着,奴婢去去就回。”
腊月的雪从寅时开始落,林溪鹿皮靴尖刚沾着雪,就被廊下的玲珑扑过来拉住长袖。
“好姑娘,你看这雪下的,等会儿说不定久封路了呢,这会子山道怕是连个脚印都寻不见。”玲珑急得把暖手炉往她怀里塞,“您听听这风声,鬼哭狼嚎似的……”
林溪仰头接住一片六棱雪花,冰晶在掌心化成透亮水雾“玲珑,建康从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你见过山中的大雪吗?一尺寒雪,蹙踏松梢,书中读过,师父说过,但却从未见过,我听说城西外十里有一座大山,景色俏丽姿容甚伟,咱们今天一起去瞧瞧。”
“小姐,奴婢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雪天人少路滑,又能瞧得见什么好景色,您若想去等来年春暖花开也不迟啊。”想想自己那年差点被冻死在雪天寒夜,玲珑止不住的发抖。
“你这丫头,瞧得就是这雪中盛景。”
“让下人套辆马车?”她终究蹲下身给林溪系紧狐裘带子,又赶紧捂上对方冻红的耳垂,“奴婢记得房中还有半篓银炭,煨个羊肉暖锅倒是惬意。”
“那你留下看着灶眼。”林溪突然握住她冰凉颤抖得手,“要切得纸片薄的羊腿肉,配上梅子汁。”说罢拎起裙摆就往门口跑,鹿皮靴在雪地上踩出两串小坑。
玲珑原地怔怔望了一阵,风里传来林溪断断续续哼的采莲曲,她突然追出去,绣鞋陷进雪窝子也顾不得,“小姐等我!奴婢,奴婢去拿把油纸伞给您撑着!”
马车碾过官道时,林溪半个身子探出窗棂,“你瞧那棵老梅,映在一片苍茫中才能显出它的孤傲高洁。”寒气卷着雪片扑进来,玲珑忙用狐毛围脖裹住她后颈。
她笑着将玲珑的手拢入怀中,“数数日子师父就快回建康了,离开林家之后再没见过他老人家,也不知他的身体如何了。”
“叶师父自己也是大夫呢,而且肯定比你利害多了,他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放心吧,玲珑也替你高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上一见。”林溪开心她也跟着高兴。
“信中说,他老人家去了北边去看师兄师姐,过完年就回来,那边的雪肯定比建康大多了,不知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去看看。”
“建康已经够冷的了,等叶师傅回来就请他老人家坐镇,到时候小姐就可以赚更多钱,不必想着往北跑了。”愈发圆润的脸蛋上露出幸福的笑。
“别胡说,但愿世间无人病,宁可架上药生尘,师父不会这么做的。”
“要我说这种天气就应该待在暖暖的香阁里,一边烤火喝酸梅汁一边画梅赏雪,还有小姐画的那些衣饰式样可真漂亮。”
“以后我也给你画一幅,找最好的绣娘,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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