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还不给师姑叩头。”
宋今人提醒。
阿宝便后退两步,双膝一弯,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师姑在上,请受娣子一拜。”
虽不是入门,然而情况特殊,也算半个拜师礼,周之翼欣然接受,笑道:“起来吧。”
她又招手把三个娣子叫过来,一字排开,每个人手里都捧了一样物事。
周之翼化出一杯酒,递给阿宝:“这是拜师酒,虽然你不是正式入我门下,但既然你师母把你托付给了我,该有的礼节就不能少。”
“喝了这杯酒,以后你师母不在的时候,就要归我管了,阿宝,以后可要听话。”
阿宝先看了看宋今人,见宋今人眨眨眼,鼓励地微笑,便应一声“是”,一咬牙,接了过来,清酒入喉,十分甘甜,一点儿也尝不出辛辣。
周之翼点点头,然后把另外几件东西交代给她:“这件绿道袍是新晋娣子常服,火不侵,水不濡,沾上尘埃也会自动清理,留着正式的场合穿,传策留了你师母和我还有你几位师姐的纹结,你有想联系的其她人,可以再刻,至于贮灵石是我亲自挑选的,可以放一些琐碎杂物,等日后你术法精进了,我再赠你乾坤袋。”
一边听,宋今人和宗漫就一边替阿宝接过来,宋今人笑嘻嘻地:“师姐,多谢你准备的这般周到,以后阿宝麻烦你多照顾。”
“那是自然,不过……”周之翼微微皱眉:“你这个徒娣,可有取个官名么?阿宝么,只能算个小名,这以后要参入集会,交友游历,同辈之间这样子呼来喝去,着实有些不妥。”
宋今人倒没考虑到这一层,她觉得阿宝这个名字,好记又好念。
但是如今已经算是正式入山,作为天鼎一员,少不得要有个同人交往的大名才算方便,一念到此,懊悔自己迟钝。
周之翼知道她不靠谱,但没想到这人这样不靠谱,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手一挥:“好了好了!我给她取一个吧!”
宋今人欣然点头。
“那就多谢师姐!”
周之翼背起一手,掐算起来,一边想,一边说:“‘宝’字其实就很好,有珍、爱之意,再者,这个名字是喊惯了的,最好留音,以为方便,我送她一个上草下保的‘葆’字,意生而不息,再添一个字成双,就叫‘葆华’,如何?”
宋今人琢磨一遍,默念两次,也觉得很好,咧嘴一笑道:“好名字!多谢师姐赐名!”
阿宝也很见机地再次跪下,口里喊道:“葆华谢周师姑赐名!”
在场之人都由衷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宋今人看着阿宝,满心感慨,亦生出一种自豪的感情,忍不住想伸手抱抱她,却忽然从苍穹打来一声极为清正的传音,让她一瞬间怔如泥塑:
“今人师妹,师母有命,请速归日照!!”
——
遥遥望着日照峰熟悉的重楼殿阁,宋今人的心中翻起五味杂陈的感觉。
按理说,回天鼎本就是奉行师命,早在云淳来请自己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坦然面对这一天,而当传令入耳的那一刻,对上阿宝望过来的眼神,除了心虚,竟还升起了一丝恐慌。
她在害怕什么呢?
阿宝已经逐渐融入天鼎,自己再无后顾之忧,至于与真,想来短期内是不会再见自己了,心里只有这么两个牵挂,都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
但仔细想想,这也并非坏事,与其纠结于心,不如暂时摆开,全身心投入接下来的任务当中,说不定可以一解心中之郁。
这样想着,宋今人就不再沉浸在如丝愁绪当中。自嘲一笑,抬眼见日照峰已至,五师姐云庐开门迎了出来。
“今人师妹!”
宋今人也收剑落地,拱拱手:“庐师姐!”
“闲话休叙,走吧,师母正等你呢。”
“是!”
两人心照不宣,一路往沈泉林的精舍走去。
不多时已到正殿,一跨进院门,宋今人的眼便酸涩地厉害,二十年离别之思一齐涌上心头,忍不住先坠下两行泪来。
因此,走不上几步,便跪倒在地,叩头大喊:“不孝徒儿宋今人,前来拜见师母!”
喊完这一句,一串串泪珠啪啪落地,双肩抖动,哽咽无声,云庐心中不忍,想要过去搀她一把,却见大门开启,里面走出一个人来,于是自觉地退开。
宋今人哭得正厉害,丝毫未曾察觉,等发现面前模模糊糊有人靠近,才抬袖抹抹眼泪,一看,直接把眼泪吓住了。
张道骈嘴角带笑,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见她这副呆相,便从袖里取出一条方巾递给她:“宋今人,收收眼泪,忒没出息。”
“你怎么……”问到一半,先自住口,因为脑子很快转过弯来,事关东国之行,她在也不奇怪。
张道骈知道她反应过来了,便嗔她一眼,转身进屋,宋今人还有些不好意思,匆匆用帕子在眼角两腮怼了一把,在进门以前收进了腰间。
一进门,又是一大惊,只因客间右席一位女子,风姿清越,貌比神人,不是冯与真是谁?!
她的脑袋嗡鸣一声,顿时有种如在梦中之感。
但对方面无表情看她一眼,只是礼节性地点一点头,宋今人颓然若失,忽然明了,她不是冯与真,而是南天祭司。
这一下,彻底证实了自己之前的猜想,不由地心生赧然,讪讪把脸扭了过去。
一惊一悟,不过电光火石,她很快转换过表情,强压下心中纷杂思绪,对着上首的沈泉林稽首叩头。
“师母!”
沈泉林驾坐蒲团,宽袍大袖自带风度,与往年别无二致,她笑着点点头,说:“坐吧,今人。”
宋今人便正襟危坐下来。
此时张道骈也走过来在九稚一侧落座,她俩对面的,则是一个陌生的白衣修士,也转过脸对宋今人颔首致意。
沈泉林免不了先打趣宋今人一番:“今人,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喜欢哭鼻子?”
这一句师徒之间最真挚的调侃令宋今人仿佛回到了从前承欢膝下的日子,鼻子一酸,差点又要落泪,但这时候可是当着好几个人的面,强行压制住了,惭愧地说:
“徒儿只是觉得愧对师母……”
“说什么愧对不愧对,”沈泉林苦笑,怜爱道:“今人,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宋今人缓缓抬头:“师母……”
“这些年来,我也时常在反思,愈反思,便愈有负罪之感……”
“不!师母别说这话!”宋今人心生惶恐。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金光海一战,不是我们决策失误,也不至于牺牲这么多道友同门。我知道,你心里有疑惑,也有气,因此二十年,不肯回来,不肯见我。”
“娣子不敢。”
“今人,”沈泉林话头一转,忽然问:“你可知道为师这几日去了哪里?”
宋今人摇摇头:不知。
沈泉林便伸出一掌按在席上,顷刻间白光一闪,现出一把纯阳钢剑。
此剑名骄雍,是游时曲命剑,宋今人当然认得,可这剑又怎么会在师母手里,她询问的眼神投向沈泉林,眼里充满了不解。
“曲儿死后,这把剑就流落魔窟,被一魔修所获,我通过探寻曲儿生息,一直追踪此剑下落,终于在十年前从那魔修手中将其夺回,无奈的是此剑已经与那魔修结契,被魔气所侵染,魔修一死,便合“人在剑在,人亡剑陨”,竟有化为泥沙之势,不得已,只得将其暂时封印在大虬山,以天地之灵将其镇压洗髓,十年过去,剑已恢复如初,该为它找一个新主,我想曲儿生前与你最是要好,况且我要交代你的事也与此剑有关,便想将它托付给你。”
“这……可我已有舂明……”
“古来并不乏持有双剑的剑修,而且我算定你与这剑有缘,收下它,对你有益无害。”
沈泉林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宋今人没有理由拒绝。
然而伸出手去,又有一丝迟疑。
她想,这是时曲留在世上唯一的东西,这里面承载的回忆和感情,太沉重,太复杂,她真的担负得起吗?
可是,不是她,又有谁能担负呢?这样一想,便觉得自己有责任把它收下,宋今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接过骄雍在手,转动剑刃,寒光一闪,有凌冽之气划过她的眼角。
她心中一颤,手腕便抖动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不再迟疑,咬破手指,将血珠擦在剑刃上,血迹如被烤炙,“嗤——”地蒸为水汽,化为一道符咒隐入剑身。
“嗡——”骄雍躁动起来,“啪啪——”打了两下她的手心,然后脱离出去,竖了起来,在宋今人周围飞速打转,越转越快,几乎形成一道残影,但很快速度变缓,只是仍旧转个不停。
宋今人诧异道:“它,它这是怎么了?”
沈泉林想想说:“大概是一山不容二虎之故,乍逢新主,察觉到它并非你的唯一,便急着和你的命剑舂明一较高下,定位尊卑呢。”
“啊,这剑成精了,难道非得要分出个高低上下来不可么?”
不由地,宋今人便想到“剑随主人”这四个字。
想当年,游时曲改投沈泉林门下,因大小同门之差,不也和宋今人抢着要做师姐么?
作为新任剑主,宋今人不能坐视两剑相争而不行动,默念定剑诀,截停骄雍,抓在手中,剑光忽闪两下,可见其仍旧不服气。
“此剑还需要你多多引导,方能为你所用。”
“徒儿记住了。”
宋今人再次抚摸骄雍剑身,这一次,是与方才全然不同的手感,已经与自己缔结契约的灵剑,彼此之间虽还不熟,却已经主动展露出了亲近,坚硬的金属外壳之下,泛着好似从深洞里透出的奇妙的微暖。
她在这股亲近中,感受到了一缕久远的熟悉的气息,毫无疑问,这是时曲的气息。
是啊,这剑跟了时曲近百年,这样的朝夕相处,并肩作战,那个人的痕迹,绝不可能就轻易消失的。
握着它,真有一种老友重逢的感觉,随之而来的,是物是人非,前尘不再的荒凉和戚寂,钝刀慢割,真不忍让人细细体味。
她垂下眼眸,深呼吸了一口气,复又抬眼,很认真地问沈泉林:“师母,请你告诉我,时曲她究竟有没有背叛我们,背叛天鼎,我想知道真相。”
沈泉林叹了一口气:“好,今人,你终于问了,我会把我知道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宝宝们,后面的剧情我要重新捋一捋,顺利的话老时间更新,不太顺利的话可能会往后推迟一两天这样子[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羁魔司主(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