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不是天，脚下不是地。

这里是一片混沌。意识到这点后，刘牧云的身体也飘飘忽忽的，她认知里，万事万物都会落到地上，如今，天、地消失，她能落到哪里去呢。

“喂……”秦观我抓住刘牧云的胳膊。

“我教你，你把脚下想成是地，就像你没发现这里是混沌之前一样。”

可是脚下没有地啊。

方才秦观我告诉她这里一片混沌的时候，刘牧云脑子乱糟糟的，她慌忙抬头又慌忙低头，她想象不出没有天地的世界是个什么模样。

她看了，也想不明白这里怎么会这样。仙宫浮在空中，仙宫之外是没有色彩没有声音的空洞，一片寂寥。

“我的脚下有地。”

“我的头顶是天。”

刘牧云口中喃喃，她的脚踏在了坚实的土地上，她的头顶出现辽远天空。

她依旧不能理解混沌世界，但她给了自己一方空间。那方小小的空间，只够将她自己完全包裹，却也让她惶惑的魂魄归位。

秦观我见怀里的刘牧云安静下来，松了口气。他不止一次接触到新来的人了，有不少在他道出此处混沌的时候，就失去了控制。原是凡人的还好些，若曾修过道，甚至会道心受损。

他们说，这些是小修，道心本就不稳，连大世界的道都未曾探寻明白，陡然进入小世界的道，当然承受不住。

他们是谁？秦观我的疑惑没存在多久，便被刘牧云吸引过去了。

刘牧云抬脚，脚下什么都没有，可她分明站在了土地上，脚转动摩挲，还能感觉到泥土的颗粒。

是芥子空间。

张十中有一处芥子空间，刘牧云进去过，非常心向往之。后来，拜入天宫楼，刘牧云便想着该如何自己也做一个。

只是空间材料珍贵，失败率高，天工楼除了玄玉，其他大师也少有空间珍品现世。

空间规则实在奇妙，自己大概是悟到了些。

刘牧云创出了一个目前她还无法掌控的小小芥子空间。

“走吧，别在这里，我带你去好地方。”

秦观我反身跳上云朵，一阵风从秦观我袖中飘出，风吹云动，刘牧云也跟着云一起去往了仙宫的一处角落。

那里有一座粗粗搭建的木屋，有九层，每层高度不一，有几层甚至是歪斜出去。

刘牧云走近了才看见，木屋的四角都刻了法阵，也是因此，这座木屋才得以伫立不倒。

“三楼、四楼都是空的，你选一个住。”秦观我说道。

“诶？”刘牧云落到木屋前，看到的景象让她惊讶不已。

木屋被建造在仙宫的一角，几百座木屋叠加才可能填满仙宫。可进到木屋，木屋的一角建了仙宫，几百座仙宫叠加才可能填满木屋。

木屋外仙宫内，云朵随风飘荡，飘荡的路线正与木屋内仙宫一模一样。

真有意思。

若有机会，定要拉玄玉真人来这儿瞧瞧。

“有什么好看的？”秦观我看着角落里的仙宫不解。

宋相山刚来这里的时候，也对着仙宫看了许久。

宋相山是个很厉害的修士，秦观我是宋相山救下的，他那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几乎要没了活路了。

他说他是名医修，能医人也能医楼，这木屋之前差点要倒，宋相山刻了四块石头，填在了屋子的四面，稳住了屋子。

“这里别的人呢？”

刘牧云问道，除了三四楼层，其他楼层里不知道都住了些什么人。

“他们去仙宫了。”

“可能等会儿回来，也可能留在仙宫不再回来了。”

最后离开木屋的宋相山是半个月前走的，秦观我有点想他了。

“留在仙宫？”刘牧云想，这大概是死在仙宫的委婉说法。

“对啊 ，他们说只要成为仙人，就可以留在仙宫。”

刘牧云对秦观我所说的可以成为仙人的办法很好奇，可惜，以为找到方法的人并不无私，他们没有把方法透露出来。

“你脸色不太好。”秦观我用手摸了摸刘牧云的额头，一片冰凉。

“你等等，宋大夫留了药的，我去给你拿。”

宋相山走前把药箱留在了木屋，如果有后来人生病，这些药能抵一段时间。

刘牧云微微皱起眉，她确实不大舒服，她肚子里火烧般的疼，有点像饿了。饿极了就是这样疼，然后再过段时间，人就会饿过劲儿。

别的疼她能忍，可饿不行。一饿，她就会想到当年的饥荒。

刘牧云倒出几颗辟谷丸服下，腹中的火热却没减少半分。辟谷丸是师门发放的，一颗能叫人一个月都不会肚饿。

她揉了揉肚子，手心的冰凉激得她汗毛倒立。

她忽然便觉得好冷。

秦观我拿着药出来的时候，刘牧云已经僵在原地，她的睫毛上挂着冰粒子，脸也是惨白。

“…”秦观我给刘牧云披上厚被子，灌了几杯热水，又在周围生起了火，才勉强让刘牧云从僵硬中缓过神来。

“……在你之前有个小姑娘来过木屋，她也和你一样，突然便感觉很冷，差点冻死在这儿。”

“宋大夫救了她。”

宋相山救了很多人。可是，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宋大夫留下的药里正巧就有当初救下小姑娘的药。

只有一颗，也只够救刘牧云一个人的。

“宋大夫有没有说过为什么会这样？”

刘牧云喝了口热水，热水一路滑进胃里，让她舒适不少。腹部仍旧如火灼般，但和周身的寒冷相比，算不得什么。

她刚醒来时，胸口就挂着一块薄冰，想来那个时候她就已经中招。

秦观我摇头。宋大夫每日都太忙了，忙到与人闲聊的机会都没有。

药有异香，圆润饱满，表面有玄之又玄的花纹。

这是高阶灵药的象征，刘牧云对丹药没什么了解，只知道极品丹药出炉，会引动天地灵气，丹药表面就会出现一层花纹。

门内医修千人，能炼制出这样丹药的不过百人，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偶尔才能炼得。

宋相山是一名很厉害的丹药师。

宋相山，宋春水，名字很是相近。刘牧云听过宋春水说他有亲人也是医修，天资卓绝，在他之上。

服下丹药，药力在四肢百骸游走，暖意驱散了周身的严寒，只是那股暖意在刘牧云心口附近停住，在不能进入半分。

寒毒难拔，一枚丹药怕是还不够用。

“嗯，宋大夫说，丹药能抑制寒毒，治不了本。”

“要想治本，需要再加一滴仙人泪做药引。”

“……”秦观我脑袋突然刺痛了下，眯了眯眼，然后又说道，“之前中寒毒的，便是服用了仙人泪，病症彻底好转。”

“连身体也强健了不少，前段时日，她嫌弃这里烦闷，就去了仙宫内。”

“大概是她体内有了仙人泪，仙人们将她当做了同类，她在仙宫内过得很不错。”

秦观我的异样，被刘牧云捕捉到了。

“你是秦城人？”刘牧云忽然问道。

“对，我是秦城人，我父亲和母亲是……”

秦观我早就和刘牧云说过自己的家世，再说一遍，也没什么出入。

“嘶~”刘牧云捂住心口，心脏被冻得一抽一抽疼，可能下一瞬，她的心脏就会彻底冻僵停止跳动。

为今之计，是再入仙宫，拿到仙人泪。

据说仙人哭时，眼眶里会流出指肚大小的晶莹剔透的血色不规则棱块，这便是仙人泪。

“我见过一回，那仙人坐在树下，哭出了血泪。”

“……是在仙宫里那棵最高最大的树下…………”

刘牧云能看到那棵树，她这才觉得奇怪，仙宫内是混沌，没有天地，树能扎根在哪里呢？

她近瞧了才看见，这树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密密麻麻的细细根须，根须向四周生长，树冠树枝则向内生长。它每每吸收能量，向内生长一寸，内部空间就增加一寸，或许再过上漫长时间，里面就能长出一个新的小空间。

是很适合做空间法器的材料。

这是一棵将长成未长成的界树。无间狱中那棵界树枝繁叶茂，每隔一段时间都有果实产出。

这棵界树先天不足，没有神魂供给，没有灵力灌溉，为了生存，不得已变成了畸形模样。

玉人们在仙宫中行走，走到界树附近，总会停下一会儿，再继续往前走。

心脏抽痛，刘牧云再休息不下去，她裹紧身上的衣服，一步一步走向木屋的角落。

刘牧云脖子上的水气绳索散开，缠上了秦观我的脖子。

被动被另一层空间包裹，刘牧云也就解开了此间的束缚。

“你这是做什么？！”秦观我惊怒道，他好心将人带来木屋，还赠衣赠药，怎么被这样对待。

绳索套住秦观我的脖子，越缩越紧，很快，他便说不出话，脸皮鼓胀。

鼓胀的脸皮裂开，玉色的浆液流淌而出，一条白胖肥嫩的绿色虫子在浆液里艰难地扭动着身体。

“你对我做了什么？”秦观我怒吼道。

“我……我是谁？”秦观我看到了自己在浆液里的倒影，他愣在原地。

刘牧云看了他一眼，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

“如果你知道自己是人，那么你该疑惑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而不是脱口而出自己是谁。

“绳子不是我挂在你脖子上的，仙人们之间互有排斥，这根绳子沾染的仙人气息和你体内的仙人气息不是同一个，它就主动缠上了你的脖子。”

秦观我不是人，刘牧云一开始只是猜测。她虽然没怎么做过傀儡，可她见过摸过组装过不少。她所接触到的傀儡制作一般有两种方向，一种是功能型，傀儡能做的事情越多越好，另一种则是追求与仿制的生物极端相似，相似到分不清。

后面那种，有傀儡师制作了仿真灵兽傀儡，解决了兽类繁衍等等问题。也有傀儡师，走火入魔，将活人投入祭炼，试图自己造出真人来。

傀儡见多了，秦观我身上的非人感也就能隐隐约约觉察到了。

而后，越相处，秦观我身上的异样感就越强烈。他像是生了锈的门锁，经常会卡住。

这是玉人制作的傀儡，刘牧云敢肯定。玉人们自己的说话表情动作，就是这样，没有丝滑的前后连接，突然从笑脸变为哭脸。他们并不理解情绪的缓慢变动，所以当他们制作出有问题的傀儡，他们无法发现傀儡的问题。

如果有人闯入这里，发现这里并不是他想象的桃源仙境，而是随时会丧命，规则颠覆认知的诡异混沌，他又恰好遇到一个同类。那个同类看上去温和无害，带着善意靠近，大部分人都会对他充满信任。

“我是……什么…？”秦观我低声喃喃道。

“一条大肉虫？”

他偶尔会头痛，头痛后脑子里会多出新的想法，他带刘牧云来，是想让刘牧云在木屋里好好休息几日。可头痛后，他又想，刘牧云或许该去仙宫里转一转。

被他劝着去仙宫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他心里隐隐有所怀疑，却不敢细想。

“你生有灵智，不是凡物，我读书不多，对旧世界生灵不太了解。”

“找到那个将你困在人形躯壳里的仙人，或许你就能知道你的身世了。”刘牧云说道。

秦观我的记忆里，他作为秦城人的记忆被不断提起，他的身世被一遍遍打磨，好让他面对真人时，可以对答如流，无懈可击。这样，反而也让他对自己到底是谁，格外看重。

他蛊惑了许多来客，可与这些人的相处，也叫他沾了人性，他无法接受自己是一条虫子。

刘牧云没再管秦观我，她身中寒毒是真，仙人泪是解毒之法不知真假，但宋相山肯定知道要如何解毒，她要去找宋相山。

界树周身飘荡着极细极细的丝线，刘牧云肉眼根本无法看见这些丝线。是当玉人走进，那些丝线扎入玉人体内，血液从心脏内喷涌，顺着丝线流入界树体内。

这是界树身上的另一种根须。

还好没有贸然靠近界树。要是被这些根须缠绕，肯定会变成养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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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