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她们。

无故杀同门者，剥夺东华灵印，关入黑泉处死。

张十中看着刘牧云的嘴巴上下翻动，但根本没听进一个字。

他重复着刘牧云说的话。他的脑子现在被大量暴戾想法塞满了，无法思考这些话。

凡人是很容易杀的。

张十中动了动手指，他只要把手放在她们的脖子上稍稍用力，她们的颈骨就会折断。

可是这样会不会很容易被人发现。

凡人是很脆弱的。

张十中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几日不吃饭几日不喝水，被毒性大的虫子咬一口，不小心在身上划了伤口一直不处理，人都可能会死。

柳君斋里的这尊柳君，在张十中入住洞府时就在了。它是还没成灵即将成精的柳树，还无意识，却已有吸收魂魄的本事。

若是有两个意外闯入的小弟子，不幸被柳树吃了，那真是不幸。

院子里的风大了，垂下来的柳叶飘到了刘牧云额前。

柳树叶凉丝丝的，很舒服。刘牧云忍不住靠近，再靠近一点柳树。

渐渐地，刘牧云不再说话，她的眼睛睁大，却似盲人，没有半点神彩。黄文灿也是如此，呆愣愣站在原地。

十七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敢多问，低头攥紧了衣角。

“我和你说过，不许出门，不许让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我错了，哥哥。”

“回房间去，今天下午不许吃点心！”

“明日也不许！”

十七妹离开，张十中颓然坐在椅子上，看着柳树前失了魂的两人，现下心里有些慌了。

张十中是六岁的时候知道自己的大姐就是自己的娘亲的。

那会儿他已经懂点事了。他清楚意识到自己的出生是一个错误，他的出生让一个无辜的人背负了很大的伤痛。

他有时候想，醉汉把他打死就好了。

大姐清醒的时候不多，她清醒的时候会给张十中洗衣服，会唱好听的歌儿，会偷偷给张十中钱，叫他跑得远远的。

可如果张十中也跑了，那谁来照顾疯了的大姐呢。

张十中被测出仙骨，入了仙门。醉汉说是大姐没福气，竟享不到一点福。张十中当下就要扑上去咬醉汉的脸，被尹华抱住了。

醉汉嘟嘟囔囔，我是你老子，你就是真成了神仙，也要孝敬我。

张十中气得发狂，他咬不到醉汉，就咬尹华。尹华没用灵力护体，张十中一口咬在他的虎口，咬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这样的人为什么能活那么久？”

“我帮你把他送官府。”尹华说道。人间有衙门，这样的坏种，凡人律法能管。

没用的。醉汉之所以执着地想生一个有仙骨的孩子，是因为他族中有人修了道。一人得道，全族升天。凡人衙门愿意秉公执法，却不敢得罪有修仙者的家族，人家随意报复下，便可能死伤无数。

“官府管不了。还有天道。天道，就是这世间的律法，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尹华说着老掉牙的话，张十中不信善有善报，他没见过有人做好事真有回报的。

尹华是个好人，张十中咬了他一口，觉得愧疚，才安静了下来。他心里盘算着，等他修了道，有了力量，就回来把醉汉杀了。

……

紫色的霞光给柳君斋铺上了一层绚丽的外衣。

“住手！”

随着灵虚真人的大喝，张十中被一道金色的绳索捆绑起来。

九隐真人跟在后面，慢悠悠进府，身上的气势却压得张十中跪趴在地，抬不起头来。

“灵虚，也该请一请你殿中的引魂镜，看一看这恶修到底做了多少坏事。”

引魂镜是用来审身死魂未灭的修士的。

九隐一掌拍向张十中。

“真人饶命。”

血从尹华的七窍流出，尹华不敢擦拭，在接了九隐一掌后，忙跪地求饶。

这一掌九隐并未收力，尹华身上套着的几层法宝全部破碎，他自己的丹田也被重伤，不闭关个几十年恢复不过来。

“九隐，莫伤人。”

尹华和张十中周围淡淡金光闪耀，他们被灵虚护了起来。

“灵虚！”九隐怒极了，“怎么，你要护住残害同门之人？！”

“九隐，他并未伤害这两名小弟子。”

刘牧云和黄文灿睡了一觉清醒过来，看到眼前这番景象，不知道如何反应。

“张十中利用柳树给二人下了安魂引，她们昏睡三日便会苏醒。”

并不是如九隐所说张十中害两人丢了魂魄。

“那他是像趁她们睡着了杀了她们！”

“九隐！他为何要杀她们？！”

“因为她们知道他是一个□□出来的脏东西！”

“所以他就杀 了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

包括那日来柳君斋白凤玲。

白凤玲想要一株凤凰抱蛋，张十中有。他答应了要卖给白凤玲，但最后又卖与了出价更高的其他修士。白凤玲指责张十中不讲信用，张十中嘲讽白凤玲兜里没灵石。白凤玲恰巧当日花费了许多灵石，实在没有多的可以拿出来，她被张十中一顿言语羞辱，让她在众人面前没了脸。

这可把白凤玲惹恼了，她找到了张十中的住址，气势汹汹而来，得意洋洋而走。原来张十中竟然是这样的出生，如此下贱。

没等白凤玲将这事情散播出去，白凤玲就死了。哪有这般巧的事。

九隐查到了张十中头上，就必定要张十中认这个罪。

只是这下贱东西实在太会伪装，竟找不出半点他杀人的线索。今日，他终于再次下手，九隐的机会来了。

“九隐，你是如何知道两名小弟子被害的？”

紫色金色的霞光从九隐脚下长出，包裹住了他的影子。

“逐月峰的引导弟子恰巧是我旧识之徒，他担心这两名小弟子，就把她们来柳君斋的事告诉了我。”

“我发现柳君斋大门紧闭，担心她们和凤铃一样遇害，就去找了你。”

“九隐真人这般好心，怎么还去找灵虚真人？”

“莫不是您心魔滋生，连打开柳君斋的力气都没了？”张十中叫着。

像张十中这般嘴硬说话的，这次不死下次一定。

刘牧云期待方寸世界无主的那天。

“九隐真人，莫要动气。”尹华掐诀封住了张十中的嘴。

张十中瞪着九隐，发泄着对九隐的不满。

要搁平时，张十中不敢这样，九隐掐死他就和他掐死刘牧云一样简单。

但灵虚在啊，灵虚不会让九隐杀他。

张十中肯定九隐说了谎。

那次事件之后，张十中关闭了柳君斋的访客通道，没有他自己的允许，逐月峰的引导弟子是不该找到他家在哪儿的，更遑论将两个小弟子送来。

刘牧云眯了眯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紫色霞光有一瞬间亮得闪到了她的眼睛。等她仔细看过去，金色霞光和紫色霞光存在感十足，庄重却温和。

是自己刚睡醒眼花了。刘牧云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

“灵虚，你看看这个。”九隐抛出了一枚玉球，透明球体在半空中展开成一层薄薄水幕，水幕上出现凡间画面。

张十中没有杀两个小弟子，定不了他的罪，要是让他逃了这一次，下一次他必定更加谨慎，再难抓住他把柄了。九隐是被张十中的挑衅惹怒，才没多加思索拿出幻影球，拿出的一瞬，他就后悔了。

“是…县里？”刘牧云越看画面里的景象越熟悉，可不就是奇云县嘛。

一名白发白须的老道被客客气气从老财主家请了出来。

那老道长得慈眉善目，和刘牧云想象中的得道仙人一模一样。

老道说自己有医治百病延年益寿的妙方，是仙家赐下的灵药。老财主踌躇半晌，忍痛没要。

老道是有真本事的，许多人亲眼见着他给一只被马车撞得肠子流了一地的狗儿吃了一口仙露，那狗儿就活了过来，肚子上的伤也好了。

老道摇头叹气着出门，嘴里念叨着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走后不久，老财主家里又走出个道士来，正是张十中。

“拜神仙拜一个就好。”

“多拜了，便会惹神仙厌弃，此后任你如何诚心，都会噩运缠身的。”张十中同老财主说。老财主连连说是，眉间却是愁绪。

张十中离开老财主家，换了副阴狠面孔，跟着老道的方向走了过去。

再然后，老道再出现，就是一颗滚落在地，鬓边簪着白花的脑袋和一具无头尸身了。

“人就是他杀的。只为了凡人供奉的些许金银，便能下次毒手。”

九隐收回玉球：“如此丧尽天良之辈，按门规，该关进黑泉。”

“可九隐真人，方才的画面中，张师弟并没有杀人啊。”尹华替张十中解释。

“不是很清楚了吗？如若不是他那还能有谁？”

“这老道虽修为低下，可也不是凡人能够轻易伤害的。彼时在奇云县，有修为的只有你和张十中。”

“不是他就是你。”

“是你杀了老道士吗？”九隐质问。

“不是我，但也不是张师弟！”

尹华很焦急，黑泉里关着成千上万的怨鬼，张师弟要是进了黑泉，怕是身魂都要被吃干净。

“那个球是什么？”刘牧云小声问黄文灿。

这球真有意思。

“哦，那是一种特殊法器。”只要开启便能记录下某段时间里周围发生的一切。

“那这是谁记录下来的？”刘牧云不明白。

在场修士哪个不是耳力惊人。

“敢问九隐真人，您这玉球从何而来。”尹华问道。

九隐一拂衣袖，不耐道：“本座之事何须想你解释。”

一道金色霞光打在了九隐手腕上，九隐吃痛，袖口中那枚玉球再次滚落出来。

“灵虚！”

灵虚不言，只是周身金色霞光璀璨，紫色霞光穿梭期间，华丽炫目，九隐看着，忍下了怒气。

画面中再次出现了老道。

老道刚出老财主家的门，就被门口等着的一个姓薛的年轻人求了去。薛书生家中老娘生了病，她年轻时候绣花养活子女用坏了眼，现在是半点看不清了。

好在儿子孝顺，愿意用全部家财花重金请老道治病。

老道给那薛老娘的眼睛点了仙露。薛老娘立马就好了，不仅重见了光明，眼力甚至好过从前，连天上飞过的鹰雀都能清晰看见羽毛纹路。

没几日，薛书生就发现了不对劲，有年轻绣娘昏迷在他家的院子里。

薛老娘瞳孔全白，抓着绣娘，一手成爪状，挖向绣娘的眼睛。薛书生冲上前，挡在绣娘前面，薛老娘对着自己的儿子下不去手，晕了过去。

“小伙子，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娘的眼睛要完全好，还需要吃十对上好的人眼睛。”

“或者只吃一对人眼睛就够，那就是至亲的眼睛。”老道依旧是仙风道骨的模样。说的话却叫人心头发麻。

“若是告知官府请来修士，你娘这样的妖物，只有一个下场，魂飞魄散。”老道看准了薛书生是个纯孝之人。

未免薛老娘变成妖物，也免得别人遭遇灾祸，薛书生挖出了自己的眼睛。

一个书生，没了眼睛，不能科考，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薛老娘清醒后发现自己害了儿子，想不开，一条麻绳送走了自己。

老道快活不已，凡人气运实在是好夺，一个本该官运亨通富贵延绵的人家，气运就这样被他夺了来。

老道太过得意，在去收割薛书生最后的气运时，脚上意外踩到了一根绣针。老道本就是修行不精，才在凡间坑害凡人，他并无什么灵力护体，绣针扎到了他的肉里，那绣针上带着他下给薛老娘的妖毒。

变成了妖物的老道，妖气恶臭，被东华门弟子循着味来宰杀了。

老道死了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发髻上就别了一朵白花。

“活该！”

刘牧云和黄文灿替薛书生和薛老娘难过，黄文灿甚至小声哭了，这两人也太可怜了，好在老道最后没有好下场。

只是这画面里也没有人开启玉球。

用玉球记录画面还有一个方法，就是搜取人魂魄中的记忆存入玉球。

“九隐真人，您是搜了老道士的魂吗？”尹华小心翼翼问道。他猜想是九隐真人找到了老道士的尸首，顺便搜了魂，发现有张十中的影子，九隐本就怀疑张十中是几起意外案的凶手，便把画面掐头去尾，想直接坐实张十中杀人。

“是大老爷。”刘牧云指着画面说道。

奇云县的县老爷，刘牧云还是作为奇云县仙童离开奇云县的时候才见过。县老爷在刘牧云眼里那可是大官了，要是爹娘哥哥活着，她是要好好和他们说一声自己和县老爷说话的遭遇的。

画面的最后是在县衙，县令满脸惋惜。

老道士这样的妖物死了，都是送到东华门专门处理妖物的地方的，怎么会送到凡人县衙。

“……”

尹华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有些不可置信。

“…这是薛书生的记忆？”

“您……杀了薛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