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欣荣不确定地转动了一下身体,嗯,能动。四肢温度也在渐渐回暖。
空气中还残留着小女孩最后的诅咒,令她胆战心惊。两次濒死的体验令舒欣荣毫不怀疑,原身会说到做到。
可是她现在连院门也出不了,到哪里去寻找真相、寻找凶手啊。但,既然答应了原身,又有诅咒在前,她可不想再来一次死亡体验,当然得找。好在总算活下来了,总会找出头绪的。
床边的杏儿终于听见床上的动静醒来,就见舒欣荣睁着大大的眼睛愣愣地凝视着虚空,好像那里有什么存在似的。杏儿顺着舒欣荣的眼神看过去,也只看到微微晃动的床幔,什么也没有。在半夜醒来看到这一幕无疑会令人恐惧,不过杏儿是个胆大心细的婢女,她轻轻地唤了声舒欣荣:“表小姐,表小姐,你还好吗?”
脱离了险境精神放松下来,确实感到浑身说不出的疲惫:“杏儿,给我倒完茶水来。”
“小姐,我还是给你倒杯香露饮吧,喝了茶水夜里走了困就不好睡了。”杏儿说道。
舒欣荣想想也是,现在她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于是喝完杏儿倒来的甜甜的香露饮,舒欣荣舒舒服服地睡过去。
至于其他的事,养足精神明天再来仔细思索一番便是。
刘宏恒倚坐在廊下栏杆上,透过糊在窗户上的细纱只能看到室内昏黄的灯光和模糊的人影子走动,床上的那个小小身影只能在床幔被掀开那一瞬能依稀辨别出来,原本还有些胖乎乎的小姑娘,现在却只有那么瘦瘦小小的一个,盖在她身上的锦被甚至都没什么起伏。
不过今夜总算是安稳些,没有发热也没有叫郎中。
他便放心了。
他不禁想起当初在边境时,舒欣荣总是穿着最鲜艳的衣服,像一只小蝴蝶一样,自由自在地飞上护城墙、然后飞进老师的主帅帐莹,偶尔也会停留在他们演武场的栏杆上。所有的将士看见这个小姑娘来时,都会停下来和她说说话,逗逗她,有时候反而也会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在那一瞬间,好像由战争带来的萧瑟、恐惧都从心头散去,莫名的勇气在一瞬间就会填满将士的内心——这样的笑容,就是所有边境将士守护的一切。
而他刚到老师麾下的时候,小小年龄的他对边境荒凉艰苦的生活全是厌恶,对随时可能流血死亡的战场无比排斥和恐惧。就因为他是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妃嫔的儿子,因有着皇家血脉,在外族来犯时,便被派往边境,美其名曰让他到边境振奋军心,实则不过是让他到边境自生自灭,同时几位兄弟对此更是顺水推舟,那样竞争的对手就会减少一个。
他的父亲,高高在上的皇帝,有时候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么英明神武,为了他的统治,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过是他政治的筹码。这种艰苦的命运只会落在落在他这样以为母族不显的皇子身上,像太子大哥和二哥,或者其他比他还小的皇弟们都不会经历。
那时候他厌恶边境生活,连带着厌恶边境上所有的人、事、物,脸上总挂着一副倨傲的神情,不肯亲近任何将士,当然任何将士也不敢来亲近他。除了才八岁的舒欣荣。边境上难得有和她年岁相当的同龄人,才十二岁的刘宏恒就被舒欣荣自动贴上玩伴的标签。即使刘宏恒脸很臭很严肃,她也不怕,提着她的小短剑,非要和他切磋武艺。
她嫩生生地说:“我已经练了三年剑了,恒哥哥,你来和我比比看我们谁厉害?我爹和那些伯伯们都不和我比试。”刘宏恒被缠得无奈,他也确实没什么乐子,就屈纡尊降贵地陪小姑娘玩玩。没两下就把她的剑挑飞。
没想到舒欣荣不仅哭,反而很兴奋:“我就知道找你没错,你不会让着我。我们再来……”
刘宏恒才知道,哪里是别人不陪她比试,而是别人全都让着这个小姑娘,让这个有些倔强个性的小女孩很不服气,她希望进行一场真正的比试。此后,他就再也没有了安宁日子。
过后一年,老师送给她一匹红鬃的小马,很有些烈性,她也不找别人,就缠着他替她驯马……
在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的带领下,他也渐渐融入了边境生活、融入了军营,更是和舒家人相处得如同家人般亲密。老师、师娘、他是哥哥,舒欣荣是妹妹。
两年后舒将军大败突厥骑兵,让敌人元气大伤,起码十年之内不敢再进犯我朝边境。圣上龙颜大悦,下圣旨宣老师回京接受封赏,他很为老师高兴。更高兴的还有师娘和舒欣荣,师娘远离娘家近十年,终于有机会回京与家人团聚,而舒欣荣更多的是兴奋和好奇。
没想到,老师回京后就被封了一个名头听起来很响亮的闲职,而指挥使则由京城派遣的官员陆荣担任。
没有老师坐镇,境外的突厥忽然联合吐蕃混两面骚扰,妄图将边境一城攻占。那一战十分惨烈。因为有功的将领回京接受封赏有的被留在京城有的还在回来的路上,兵力减弱不少,况且新任指挥使与将士尚未完成磨合,加上指挥失误,让边军损失惨重,最后就连身为皇子的他,也不得不提剑上阵。军队的将领多次上书朝廷希望让老师舒义武回西北坐镇指挥,均被拒绝,就连他的奏折也被驳回。最终他们只能艰难防守。
不过也正因经历了战场的磨砺,真正做到了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加上他又是原指挥使舒义武的学生,在军队中声望越来越高,很快就取代了新任指挥使陆荣,掌握了军队的实际指挥权。
战事也渐渐扭转局面,他们守住了城,以八万将士的性命为代价。
此后边境再次恢复安宁,一切好像都尘埃落定。没想到一场大灾祸毫无预兆地——不,应该是早有预谋地,笼罩在他和老师一家人的头上……
等他收到消息,老师已将所有罪证一人扛下,而当今圣上忽然发了一点慈悲心怜悯起这个可怜的儿子,又或者,边境的军权掌握在自己儿子手中更为稳妥。而等到他从边境回到京城时,他只来得及替老师收敛尸身,老师和师娘的首级被悬挂城楼示众,足足等了七日他才有机会将他们收敛下葬。
他是私自回京,这一切都必须暗中进行,不敢暴露踪迹,以免去更多不必要的麻烦。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充足的准备,势必要将这笔账算清的。
舒欣荣在室内暖黄温馨的烛光下安稳睡着,刘宏恒在窗外静静想着心中的筹谋。
终于,风停了,乌云早已消散,月光再次出现在正空中。刘宏恒再次看了早已没了声响的室内,他也该走了。
欣妹,等我再次回来,恒哥哥会亲自来见你的。
好好睡吧,好好长大,欣儿。
是光过得很快,转眼又过去半月。
舒欣荣终于完全大好了。但崔家人却都发觉,舒欣荣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那样。程氏虽然知道舒欣荣自落水后有些不记得从前的事,却也没料到一个人失忆后竟然连本性也会跟着改变。
这一点崔复玥感受最为深刻。
当舒欣荣完全恢复时,她就让婢女将她的钓鱼工具拿出来备好,邀请舒欣荣和她一道钓鱼。舒欣荣也欣然前往,端端正正坐在小杌子上,俨然就和大敏姐姐那般的大家闺秀似的。
她凑过脑袋到舒欣荣面前,好奇地看着她,就这一个举动,竟然把欣姐姐吓得把鱼竿都掉进良水里。
崔复玥摸着脑袋回忆,以前都是欣姐姐这样吓唬她的。
她心直口快,有疑问就自然而然地问出来:“欣姐姐,你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舒欣荣镇定下来,提着裙子到湖边把已经飘得有点远的鱼竿捡回来,故作深沉地回答:“人是会长大的,玥儿。”
“欣姐姐你不也才十二岁吗?只比玥儿大一个月呢。”崔复玥不信。
“有时候长大也不只是年龄的增长,而是因为一些事情,让人的心长大了。”舒欣荣淡定地说道。
崔复玥呼吸一滞,想到舒欣荣经历的事情,她忽然明白过来。于是此后崔复义和崔复敏和她说起舒欣荣的变化时,她便把舒欣荣说得这句话告诉他们。
单纯善良的崔复玥好忽悠,那个叫崔复瑶的丫头反而有些难缠。
而且,她敏锐地感受到从崔复瑶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她有细细地思索过,但是信息量太少,她无从得知原有。只能尽量避免和崔复瑶碰面。
但崔复瑶又时常爱跟着崔复玥等人一起来寻她。像这次,崔复瑶也跟着一起来了。舒欣荣看了看坐在最左边的崔复瑶一眼,发现她也正看过来,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舒欣荣收回视线,今天她已经不打算再多说话了。她始终牢记,多说多错。
扪心自问,如果她心里不喜欢谁的话,她肯定连话也不会和那个人说的。而崔复瑶每次还要装出那副姐妹情深的样子,她倒是挺佩服她的。
“呀,欣姐姐,你的,有鱼上钩了。”舒欣荣忽然兴奋地叫起来,把自己的鱼竿扔地上,跑到她这边来帮她拉鱼线。
见两位小姐拉得费力,后边站着的婢女想上前来帮忙,都被崔复玥呵止住:“别过来,我们要自己拉起来。”婢女们只好紧张地在旁边看着,就怕小姐们鱼没拉上来,反而被鱼拉进湖里去了。
舒欣荣发现这鱼的力气可是真大,也许是这个小孩身体力气太小了,她和崔复玥两个人,一不小心被那鱼拉着往湖边更近了一步,她们不觉得有什么危险,旁边的婢女们被吓得够呛。
崔复瑶终于看够,才慢悠悠地走过来,帮着一起拉鱼。
经过三个人的努力,那条鱼最终没有逃脱成功,扑腾着被拉到半空中画出一条银白的弧线然后跌落到草丛中。
崔复玥赶紧跑上前把鱼抓起来,是一条有手掌小大鲤鱼:“欣姐姐,这鱼好大啊。”
舒欣荣也跟着走过去,崔复瑶跟在她身边,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欣儿,你身体还没恢复吗?以前你连比这还大些的鱼都能一个人拉起来呢。”
舒欣荣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顺着回答道:“是的。”然后看了想继续寻根问底的崔复瑶一眼。
怎么,我自己承认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吗?
果然崔复瑶也没想到舒欣荣会这样直白地承认,如果换做以前,谁要说舒欣荣哪里不行,她一定会撅着嘴反驳回去。现在的舒欣荣看起来简直不像个小孩子。
“欣姐姐,你说这鱼我们怎么吃啊?让厨娘们做汤吗?”崔复玥开心地看着手中的鱼,脑子里已经有了不下十种以鱼位名字的菜肴。
“我看,要不我们架上烤架,做烤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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