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人不少，都是刚下课的同学。有人步履匆匆，怀里抱着一摞资料往图书馆赶，怕去的晚了就没有位置，也有人分外淡定，兜里只揣了一支笔，空着手在各教室穿梭。林钟擦肩越过几个人，径直去了楼梯间。

自从步入冬天开始，大家的着装颜色就趋近于统一了，往楼梯上一眼望去，多数都穿着深色的外套，人堆里偶尔一两个亮色的就显得格外鲜活。林钟一身白，像鱼在海里穿梭。

他三步并两步轻巧地爬到三楼，本该再往上一层，转头发现302的门牌就在不远处。孟谨洲就在这间上课，心下一动，拐了个弯，跑到教室的后门口探了一眼。

人果然在里面。

教室里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剩三两个聚在门□□头接耳。孟谨洲跟几个同学围坐在教室靠后的地方，外套搭在一边，身上只穿着墨色的极简毛衣，白色的衬衫领从圆形的弧口中翻出来，遮住锁骨的部分。

明明没有多特别，色调也跟其他同学相近，林钟还是一眼就看到了。

十月份的时候他还能偶尔见到孟谨洲穿些饱和度低的彩色卫衣，一入冬，衣柜里的颜色就精简得只剩下黑白灰。

不仅如此，还由深至浅地一字排开，除了长短和版型有所区分之外，都是大同小异的款式，像今天这样把衬衫搭在毛衣里还是头一次见。

鬼使神差地，林钟掏出手机，按了快门。

完全是一时兴起，没打算私藏，动动手指就把照片发了出去。

教室里组员正为分工问题吵得不可开交，孟谨洲分不了心，被人偷拍了都没察觉。直到手机连着振动几下，见林钟的名字跳了出来，他才放下笔，撇过头去。

-免费摄影，不谢。

照片的镜头拉得很近，聚焦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硬挺的五官，身边的同学只入镜了半个身子。

他循着拍照的角度看向教室后门，那里已经没有人影了。

低头想回复时，小组同学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这边。他只好讪讪地把手机放下，专心解决组内问题。

林钟拍完照就去了楼上，自习室是个开放的公共空间，有台打印机，刷了校园卡就能用，费用比外面店里便宜很多。他打算趁这功夫把参考文献都下载下来整理好。

过了近一个小时，会议解散，自习室已经座无虚席。孟谨洲一眼就在老位子瞧见林钟。手里握着笔杆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走过去把林钟占位的书包拎起放到一边，自己在旁边坐下，说：“刚收到信息，转头人就不见了。”

“不跑难道等着抓现行？”林钟攒了一沓文件，分门别类地做着记号。

孟谨洲不置可否地笑笑，继续道：“想回你消息的时候，组内吵起来了，只好平息怒火去了，连个表情包都没来得及发。”

“小组作业也搞得这么紧张？成员不和？”林钟停下手里的动作。

“有个组员不配合，分给他的任务都没做，还得其他人帮忙收拾烂摊子。另外两个同学不乐意，轮流骂了他十分钟，我的脑瓜子到现在还嗡嗡响。”

“他现在偷懒，最后不还是要自食恶果，组内打分肯定给的低。”林钟对这种行为也不屑一顾。

孟谨洲应了句，捞过林钟的资料随便翻了翻，新鲜打印的A4纸还有余温，摸在手里温温热热的，带着墨香。

他跟林钟的课程完全不一样，饶有兴趣地看了几个文章标题，问：“打印这么厚一沓材料，是教授布置论文了吗？”

“不是论文，胜似论文，”林钟把自己抽到的题目给他看，“下周开始轮流课堂演讲，我是第一个。等你的时候就印了几篇文献。”

“时间这么紧张，来得及吗？”孟谨洲将文件对齐摆好，转头就见林钟牢牢地盯着他，目光之热切一看就是有所求。

“从今天开始准备的话，时间勉强够用，”林钟拒绝焦好运时干脆又笃定，真到了提出请求的时候又拐弯抹角，“你去过学校的图书馆吗？”

问题来得突然，可是以他们近两个月的相处和了解，孟谨洲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了林钟的目的，多半和演讲有关。

他心里明镜似的，却不想直接如林钟的愿，故意诈他的话：“开学去过一次，氛围挺好的，你打算上那儿自习？”

林钟原计划循循善诱，徐徐图之，没想到暗示的太不明显，给自己挖了坑，差点呛了口水：“我……我就是问问，没打算去。”

“不是要准备演讲材料吗？不然还能上哪儿？”林钟难得打了个磕绊，孟谨洲却不为所动，假装接收不到任何喻示的信号。

殷勤的目光中断了，林钟干咳一声，试探着问：“对啊，我想挑个学习氛围好的地方，你觉得哪里比较好？”

“我觉得啊——”孟谨洲弯了点嘴角，瞧着林钟的小表情，故意卖了半分钟关子，“不如就在书房吧。”

这回答正中林钟下怀，他前一秒还有点忐忑，下一秒就多云转晴了，一点也不避讳地用得逞的目光看着孟谨洲，欣喜道：“你居然猜到了！”

“目的性太明确，一眼就看穿了。”孟谨洲指指那沓A4纸，“话题还转得那么生硬。”

林钟几乎藏不住事儿，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那就是同意借我了？”技巧不到位，感情真挚就行了，林钟讨好地一笑，“这也就是演讲，等写毕业论文的时候，我要把你加进前言的感谢名单里。你知道他们通常都怎么写吧？感恩教授的指导，伴侣的陪伴，父母的支持。我就写感谢好朋友Mattan温暖我的胃，外加提供学习场地。”

“直说不就好了，何必这么费力，”孟谨洲的目光从文献标题缓缓移到林钟脸上，“该不会这沓资料也是钓鱼的一环吧，故意摞这么厚一沓给我看的？”

林钟赶紧撇清：“不是，我还不至于绕这么大的圈子。这些还只是一部分，没全部印完呢。”

“现在回去吗？你这几天都得熬夜了。”

“走！”得到书房主人的首肯，林钟不再赖在原地，收拾完东西就把座位腾给了其他同学。

他们例行去超市买了菜，回到公寓第一件事就是先填饱肚子，解决晚饭。

林钟泡了杯阿华田，三两口下肚喝完，撸起袖子进厨房帮忙。

只是他拿刀的姿势实在吓人，孟谨洲不仅要顾自己手里的削皮刀，还总忍不住往他那瞟，索性自己接过手来，让林钟一边待着去。

“你以后能不拿刀吗，看得我心惊肉跳的。”菜刀到了自己手里，孟谨洲心里踏实多了。

林钟却不服：“你别看我就行了，从来也没切到过手。”说完又东摸摸西蹭蹭想找点事做，在冰箱旁边兜了两圈，都插不上手。

孟谨洲叹了口气，说：“你要实在没事干，就在这陪我聊会儿天。今天吃煲仔饭，做起来很快。”

“是我拿来的那个腊肠？”林钟瞧了一眼包装袋。

“对，就是你拿来的，唯一、勉强、能用得上的、那件食材。”孟谨洲想起那一大袋的汤料包就没好气，一字一顿地说。

林钟笑的肩膀都在抖，靠在料理台边看他操作，没几下功夫，腊肠就成了规整的小块。

他现在看孟谨洲顺眼的很，觉得这人大方又仗义，见他刀拿不稳还主动接过去。

该说不说的，挺细心。

想到这，他随口问道：“你做饭是跟谁学的？”

“跟家里阿姨学的，”孟谨洲低头切着姜丝，“我爸工作忙，小学开始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家阿姨陪我，这些年换了得有七八个。她们不都是本地人，所以烧菜的口味也不一样，我有时候站在旁边看，陆陆续续地就学了很多。”

“这么说你很小就学会了？”

“理论上是，但在家里不怎么有动手的机会。”

林钟想起自己来这之前突击学习的一个月，心道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

孟谨洲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把姜丝码在一边，继续处理葱花。修长的手指在案板上摆摆弄弄，配料很快就备齐了。

林钟抱着学习的心态旁观，看着看着心思却飘到了别的地方，脑海中闪过了下午抓拍的那张照片。

这只手下午清冷地握笔，方才利落地用刀，现在又拿起锅铲，好像做什么都不违和。

没由来的，林钟想起焦好运说的话。眼前这人要模样有模样，要学历有学历，要钱还很有钱，怎么会是单身？

“你谈过恋爱吗？”林钟问。

说完觉得自己这样打听**挺唐突的，补了句：“我就是好奇问问，你不想答也没关系。”

孟谨洲手指搭在电磁炉的按钮上，闻言顿了顿，脸上表情也不太自在：“没有，没谈过。”

林钟更好奇了：“你没有喜欢的女生吗？我以为像你这样的，没准都谈过四五六七八个了。”

“还五六七八个呢，像我这样是哪样？”

“就……什么都挺好的吧。”具体的林钟也说不上来，就算真能掰扯出个一二三条，他也不好当着人家面夸。

孟谨洲淡淡笑了下：“就当你夸我了。”

“你就真没有喜欢的？这么挑剔呢？”见孟谨洲不回避，林钟追问道。

孟谨洲不知该不该说实话，认识两个月，彼此了解得都差不多了，唯独这方面没聊过。他低头看着锅，用铲子拨弄了一下，没什么表情道：“不挑剔，对女生也没什么感觉。”

他话就说到这，剩下的就靠林钟随缘领悟。

林钟也真是没让人失望，一点没多想，平静道：“也是，谈恋爱讲究眼缘，说不定哪天就遇到喜欢的了。”

他内心自有一套逻辑，已经形成了完美闭环。孟谨洲哪哪都好，眼光自然低不了，就算在美女如云、学霸层出不穷的学校里，要找一个谈得来又能与之匹敌的，也是少之又少。

这一点，从他没住学校安排的宿舍，独立租房，每天自己磨咖啡豆、下厨烧饭就能看出来。孟谨洲这人一点都不带将就的。

吃过晚饭，林钟如愿以偿地待在书房学习。

国外这些教授大多随性，布置的作业无非就是几道讨论题或是写两本书名给你自己买来看。他通常都是窝在沙发上，把题做完就回家了，书留着回宿舍慢慢看。

这次趁着演讲的由头，他在书房有了专属座位。长方形书桌与墙面齐长，孟谨洲毫无怨言地给他腾出一半的位置。

林钟也说到做到，说是来学习的就真的专心致志，整整三个半小时，都在拿荧光笔做标记，认真得恨不得头都埋进去。

原计划十点回宿舍，从第一天起就食言。从头到尾连屁股都不带挪一下，连身边人什么时候去的厨房也不知道，等闻到小馄饨的香气才从没有尽头的参考资料里醒过来。

看书费脑子，胃里那点食物早就消化得七七八八。他把资料和电脑推到一边，伸手接过汤碗：“这碗小馄饨也太及时了，我饿得肚子都开始叫了。”

“就是听见你肚子咕咕叫才去煮的，”孟谨洲嫌弃道，“在旁边吵死了。”

林钟脸红，手指搓了搓脸，道：“是吗……我大概是太投入了，一点也没感觉到。”

“行了，别顺带着表扬自己了。”

诱人的香气飘得满屋都是，林钟顾不得烫手，就着冒着烟的碗就尝了一口。汤里加了孟谨洲周末刚熬的葱油，比千里香还香上十倍。

醇厚带劲的汤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所到之处，毛孔都顺应着舒展开了。

林钟叹了声，呼出一口热气：“好吃，我怀疑你最近辅修了料理学。”

“你怎么不说我报名了新东方呢，”孟谨洲斜他一眼，借着他的话道，“我怀疑你就是为了夜宵才来霸占书房的。”

“我哪是这种人。”林钟即刻否认，说完还不忘再来一口。

“你当然不是。”孟谨洲说，“只是宿舍冰箱太小了，连速冻的小馄饨都放不下而已。”

还一买就是三大包，得亏公寓的冰箱是双开门的。

他自己又煮不好，不就是等着在这吃现成的？

“你不吃吗？” 林钟吞下一个小馄饨，烫得话也说不清，看到孟谨洲两手空空，才想起来问一嘴。

“怕你不够吃，要跟我抢。”

林钟瞪了一眼，孟谨洲改口：“我不饿，就煮了一碗。”

见他心满意足地一口接一口，不枉调了好久的汤，孟谨洲问：“真的好吃？”

“真的好吃啊，你自己尝一下就知道了。”

林钟捞起一只滑嫩的薄皮馄饨，等连勺带碗递过去，才猛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不久前才发生过，甚至比那还过分。

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孟谨洲也意识到这样不妥。他没有接那把勺子，薄薄的热意喷在指尖，声音饱满得像是含着水汽：“馄饨留给你，我就尝口汤吧。”

然后凑着林钟刚刚喝过的碗沿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