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车上摇了近一个小时才回到宿舍附近,手机显示时间都快十点了。
孟谨洲先下了车,林钟也跟着走下台阶,下一站开的远,他走回去更快。
从温暖的车上下来,一下子有些不适应冷空气,林钟把拉链拉到顶,银色的金属晃荡两下,磕在下巴上。他想起晚饭后发生的事,谨慎地环视了一圈。
这里在几所大学宿舍的辐射范围内,路边行人不少,大家各忙各的,没人在他们身边驻足。
“需要谨洲哥哥送你回宿舍吗?”孟谨洲瞧着他警惕的神情,有意开个玩笑。
这个词原来这么暧昧吗?我刚刚明明不是这个语气吧?林钟忽然有种被调戏的感觉。
“你就比我大一岁而已。”
那阵脸红心跳的感觉过去了,孟谨洲调侃道:“大一岁也是哥哥。不是你自己要喊的吗。”
林钟耳根一热,避重就轻道:“还送我回去呢,你是惦记我给你泡茶吧。”
其实孟谨洲话一出口也有点后悔,林钟要再就着这个话题跟他掰扯下去,再喊几声,认输的不定是谁。幸好话题被拐了回来,才没尴尬冷场。
孟谨洲顺着说:“是啊,上回没喝成,能不惦记吗。”
“明天吧,”林钟笑笑,往街道里走了一点,避开马路的车辆,说道,“把我送你的那盒茶带上。”
孟谨洲也跟着往里,两人站在一家已经打样的橱窗前,看林钟那样子居然不是在玩笑,而是说真的。他一脸不可思议道:“那不是你送我的吗?怎么你招待人还要客人自带食材呢。”
“我拿了最好的一盒给你,”林钟见他如料想中那副震惊的模样,哈哈大笑,“里面有好几种红茶,包括金骏眉,很贵的。”
“抠门精对我倒是挺大方。”孟谨洲斜睨一眼。
紧接着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好像也不算大方,毕竟还要还给你。”
“我们俩之间计较什么。回去睡觉了啊。”林钟转身往自己的宿舍方向走,不让继续吐槽了。
收了礼又要吐出来这种事儿,孟谨洲还是头一回遇到。不过周日的时候,他还是大大方方把盒子原封不动地拎回了林钟宿舍,一进门就威胁:“茶叶拿来了,不好喝我可是会砸店。”
林钟早都把器具一一摆好了,见他如约拿着礼盒来了,赶忙接过,拆了一包金骏眉出来。
他自己都没有存货,也想这一口很久了,笑着说:“我早上特地去买了水质软一点的矿泉水,珍藏的汀壶也拿出来了,包您满意。”
林钟启蒙很早,几乎从幼儿园时期就被培养着泡茶、品茶。拜师的李老手把手地教,从姿势到品鉴技能,全都和盘托出。
闲来无事的时候林丰清也会故意逗他,拿出几泡不知道哪里淘来的茶叶考他工艺和拼配,答对五种就算过,否则就要去茶厂帮师傅拣茶。
不过林丰清也只跟林钟这么闹着玩儿,毕竟林钟的天赋强,味觉灵敏,好坏一尝便知,不像老林那样喜欢喝酒和重口味的食物,味蕾都磨钝了。
“那本来该用什么水?”来过一次,孟谨洲熟练多了,自然地找到插座帮他把壶通上电,没等回答突然又瞪大眼睛:“你这不是有烧水壶吗,之前骗我说没有?”
看他这一脸被骗的表情,林钟笑得焉坏。
他明知孟谨洲此时更关心第二个问题,却偏偏先回答了第一个:“听说过《茶经》吗?陆羽说,山泉水为上,说的就是具备活性的山泉水泡出来的茶汤口感最好,鲜甜活络。水质会影响口感,偏硬的水泡出来的茶汤口味会大打折扣。”
孟谨洲这方面完全是个门外汉,林钟说什么他信什么。
说教结束,他问:“所以水壶怎么解释?”
汀壶在一旁发出底部加热的声音,林钟掀开防盗窗边的纱帘,让阳光漏多些进来,正好照在桌边的孟谨洲身上,两手环抱在胸前,等他的下文。
“你别这么看我,水壶的事不是故意骗你。我平时也不拿它烧水喝。”林钟说:“汀壶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价格没多贵,但是它最近更新换代了,升级后的款式没它趁手,用坏了就买不着,不舍得用。”
“还是等我到这了才宣布停产的,不然压根不会带出来。”
他乱侃一通,终于到了重点:“不过为了你,我特地拿出来了。”
说罢在“为了你”三个字上着重强调了一下。
烧水壶按钮跳开,烧沸的水在金属壁内发出闷响。孟谨洲见他有邀功的意思,赶紧往床边让了让,请他入座,配合道:“是这样啊,我好荣幸。”
大概是为了配合氛围,桌面不仅整洁得很像那么回事儿,还铺上了一卷银色的茶席。林钟穿了一身素色,侧面入座,坐定前还颇有仪式感地捋平了衣裤。
宿舍有暖气,衣服不似平时上学那么臃肿,薄薄一层,随着他手臂摆动,能清楚看见身体利落的线条。
这里没有多余的凳子,孟谨洲坐在床沿静静地等。
第一杯清水在盖碗、公道杯和品茗杯中依次走过,废弃至水盂内。林钟把茶包剪出圆弧的口子,将茶叶温柔地置了进去。
水流在空中淋了一圈,沿着杯壁打湿了芽头,轻轻浮起一层,被林钟转着圈儿压了下去。他五指灵巧,抱着个圆似的移动着,手法不柔弱,干练又漂亮。
这是真下过功夫的,不是花架子。
孟谨洲坐在侧边,眼睛一刻不眨地看着,看似柔弱的注水却深藏力道,配合林钟认真的表情,心都静下来了。
他想站到身侧去看个仔细,可只近看到个末尾,第一泡茶就出汤了。
“尝尝吧。”林钟递给他一只小巧的瓷杯,顺便教了他一条茶桌上的规矩,“用两个指头在桌上点两下,就是感谢的意思。”
孟谨洲依言点了点,接过杯子,道:“之前也见我爸这么点过,我还以为他是不懂装懂地学人家。”
“他是行家,现在你也学会啦。”林钟说。
茶汤温度不低,孟谨洲小口啜饮,才入口就觉甘甜,花果香掠过舌尖的每一寸,瞬间占满了口腔,一丝缝隙都没空下。几乎不用咽,茶水就顺着咽喉滑了下去,润得胃里都暖洋洋。
他惊喜地眯起眼睛:“不夸张地说,真是我喝过最好喝的。”
“都说了我是专业的嘛,泡茶是我最拿的出手的事了。”林钟得意地弯起唇角了,捏着茶杯,也细细地品道:“真好啊,秋冬就该喝点红茶。”
他也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喝过一回了,这一口唤醒了长久的记忆,让人浑身舒爽。
“春天喝什么?”孟谨洲随口问。
“百花齐放的季节,就喝花茶,”林钟说,“我最喜欢的是碧潭飘雪。”
“因为名字好听?”孟谨洲问。
“是啊。”一下就被猜中了,林钟为这点默契感到高兴,“而且它很漂亮,跟名字一样。”
“夏天呢?”
“你在考我啊?”林钟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需不需要我再背几首茶诗给你听?”
孟谨洲挑了挑眉:“算了吧,你要是现编几句糊弄我,我也发现不了。”
“没必要糊弄你。我家祖辈就是做茶叶生意的,好几十年了。据说我连胎教都是在茶厂里做的,都能把茶诗倒着背给你听。”林钟拿着空茶杯在手里晃悠,说着自己都快笑场了。
孟谨洲捧场:“现在背一个?我忽然又想听了。”
“你怎么这样啊,”林钟才不要炫技,“我就是吹吹牛,你夸我就好了呀。”
孟谨洲笑得都快不行了:“重来一遍,我重新说。”
林钟这会儿幼稚得不行,清清嗓子,真的倒带一回:“你信吗?我能把茶诗倒着背给你听。”
孟谨洲绷住嘴角,忍着不笑:“信,不用背我都信。”
“算了算了,太假了,”林钟无语地挥手打断,捂住了脸,“还显得我很蠢。”
“不蠢,这不是很厉害吗?”孟谨洲看他把脸埋在手里,体贴地换了话题,“不过你既然从小学茶,为什么会跑到英国来念商科?”
这个可以聊,林钟没那么臊了,脸抬起来道:“我们家比较开明,没有非让我做这行。茶厂不算什么庞大的家业,也没富到需要继承的程度,学茶只是为了保留一门手艺。”
“厂里有我爷爷在主持大局,我说想出来看看,他们都双手赞成。”
“他们给了你最大程度的自由,”孟谨洲有些艳羡,“现在想好了吗?以后打算做什么?”
“经营茶馆怎么样?现在都流行当主理人了,我也不想做手艺人。但目标不算大,你会不会觉得很没志气?”林钟潇洒地笑笑,随手按下汀壶的开关,再把水加热。
“自己喜欢就好,不是每个人都要有远大理想的,那样活得太累了。”孟谨洲说。
“你呢?以后要做什么?”
“我爸在上海做投资,”孟谨洲想起孟邦的短信,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我大概率也会去上海,跟他一起。”
意外的,林钟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仿佛受到启发:“那我也去上海吧!原本也没打算留在老家的,舒适圈再好,也不能总待着。茶馆就开到最繁华的商业圈去,没准旁边就是你的公司。”
创业思路还不成熟,去上海的念头却很强烈。
话有些太直白了,但说出口就收不回。
水咕嘟咕嘟地冒出烧开的声音,按键上弹,林钟打开盖子晾凉,替自己遮掩:“说不定未来的孟总,能给我的小店铺一点投资呢?”
“好说。你都开口了,我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孟谨洲笑了下,把空杯放回桌上。
他站到桌旁,林钟用手背试探了一下壶壁,水温差不多了,于是手腕挽了个饱满的弧度,专注把水流注入杯底。孟谨洲观摩他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脸上不自觉布上一层温柔的神色,好似在观赏一件艺术品。
白净的瓷器配一双玉手,轻柔得仿佛本就是一体,他眼底不觉染上一层温润,目光淋过林钟的手指、林钟的侧脸,喜欢得自己都毫无察觉。
林钟似有所感,抬起头来就被浸润在这一双温柔眼里,顶着盖子的食指一滑,盖子撇向一边,发出一声脆响,茶水也分散出去几滴,零零星星地溅落在桌上。
多少年都没有失误过,上一次把茶水洒出来,是在小学四年级,被爷爷打了手背。
“我平时可不做这种蠢事,”林钟看着另一只手上被烫出来的红点,小声开脱,“可能是你看着,我有点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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