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间的矛盾由林钟这个中间人来解决算不得什么好办法。孟邦大概也是病急乱投医,才让林钟去劝说孟谨洲。
这件事棘手也难办,林钟一直等到吃了晚饭,两人端着水果盘子坐到沙发上了才开口。
电视里正播着孟谨洲随手搁的天气预报,女主播端庄优美,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说明后天有短暂的回暖。
“近几年气候都很反常,一到冬天就更是古怪,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有次一夜之间骤降了20度。”孟谨洲随口点评了句,叉了一块苹果递给林钟,“就算今天高温,明天下雪,我都不觉得稀奇了。”
林钟想着心事,没接:“晚饭吃得太饱了,吃不下。”
“水果不占肚子,补充营养。”
林钟依旧摇头不吃。
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太明显,烦闷全都挂在脸上,孟谨洲有意逗他开心,强行把四四方方的苹果块送到林钟嘴边:“有句名人名言听过没?一天一个苹果,博士远离我。”
林钟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被他这一句直接逗笑了:“胡说八道。”
孟谨洲趁机又塞进去一块苹果,看林钟两个脸颊像仓鼠一样鼓了起来,道:“我就喜欢硕士,不喜欢博士,你也不能喜欢博士。”
林钟彻底露出个笑脸:“我只喜欢你这个硕士,行了吧。”
两句玩笑话的成效立竿见影,孟谨洲对自己的哄人技术颇为满意,主动问道:“今天遇到什么事了?”
到底是没能藏住,林钟微不可查地呼了口气,把苹果咽下去,道:“你爸今天来找我了。”
眼见孟谨洲神色不对,林钟立马摆了摆手,接下去道:“别生气,他没说什么重话。斗茶赛已经过去了,他也不是为这个事来的。”
孟谨洲闻言给电视机按了静音:“那是为什么来的?他找你干什么?”
林钟本想借着电视机的声音增添点轻松的氛围,蓦地一下没了声,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踌躇几秒,才缓缓道:“你是不是把养老社区的项目给拒了?”
孟谨洲松一口气,不甚在意:“嗯。我跟他理念不同,没法共事。况且这个项目本就是借了他的光,我只是还回去而已。他就为这个来找你?”
“差不多吧。”林钟提炼了一下重点,觉得之前的对话都不重要,没必要提。
“他说别的了吧。”孟谨洲捉住他的目光,肯定道。
“提点别的不也正常吗,毕竟是你爸,总希望你能过得好。”林钟尽可能把这话题轻飘飘地掖过去,耐心道,“你前期为了这个项目东奔西走的,付出那么多心血,白费了多可惜啊。他把转让协议退回来了,你要不再找他谈谈?”
“他到底跟你聊什么了?别转移重点。”孟谨洲一下正色起来,眉眼间说不出的严肃。
“这就是重点啊,这么好的项目,别说不做就不做了。”林钟绞尽脑汁跟他分析:“当下社会老龄化严重,养老需求肯定很大,你了解得比我透彻,肯定知道它有多抢手。”
“还会有其他好的项目,不差这一个。”孟谨洲说。
林钟继续劝:“别耍小孩子脾气,工作和感情一码归一码。你要是因为我放弃这个项目,多不值得。”
大约是“不值得”三个字触了孟谨洲的逆鳞,他一下就火了:“所以你是被我爸说服了,打算来当说客的?”
林钟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转变态度,也有些急了,声音不自觉抬高:“叔叔没试图说服什么,只是我自己觉得没必要拿项目撒气,对公司信誉也会有影响。”
孟谨洲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原本握在手里的水果叉被他甩回盘子里,瓷器与金属碰撞,当地一声。
“你觉得我是撒气?斗茶赛就是因为沾亲带故,才让他有机会横插一脚。这个养老社区的项目是借他的名义签来的,那么主动权会在谁手里?又一次让他有机可乘吗?”
“可是……”林钟还想说几句,被孟谨洲愠怒的表情吓了回去,“你不同意就算了。”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林钟本就懂得不多,想着说不通就罢了,别为这件事吵架。可孟谨洲的态度陡然大变,势要吵出个结论来。
“就算了?什么东西在你那都能算了?!”
林钟也压制不住了,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登时从沙发上站起来:“我不管了还不行吗。”
这一晚谁也没再说话,吃了一半的苹果就这样被晾在茶几上。天气预报结束后电视台开始播起了无声的谍战片。孟谨洲独自在沙发上生了会儿闷气,过许久才关了电视回到主卧。
林钟没有搬回客卧,这时候要是分床睡,无疑是火上浇油。
但他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表态,裹着被子侧身睡了。
孟谨洲轻手轻脚躺进被子,然后瞪着天花板愣神。
这是他们和好后的第一次吵架,双方都有点不知所措。
谁也不知道怎么好意的劝说就变成了这样,但冷静下来,都觉得自己处理得很糟。
孟谨洲听闻孟邦去了茶室的第一反应是担忧。孟邦的态度和理念他太清楚了,要是在气头上,多刻薄伤人的话都说得出口。
可最终让他崩溃的还是那句“你不同意就算了”。
三年前的阴影几乎是下意识的重现,他觉得林钟不懂他的惧怕。任何一丝可能会动摇他们的现实问题,他都怕。
林钟也没有睡着,他后悔自己刚才怎么就顺着孟谨洲的情绪爬上去了呢。身后的人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总不好这时候把孟谨洲扯起来说‘对不起’吧。
于是这样的状态就僵持到了第二天。
不到七点,林钟听着闹钟起床,不料屋子里已经没人了。
孟谨洲破天荒地没给他留早饭,不知是走得急还是有意冷落。
他准时去茶室上班,随手在园区买了个煎饼果子打发了胃,连豆浆都忘了买,就这么就着窗外步履匆匆的人群,干巴着噎下去了。
韩兴一早把获奖茶的包装设计发了图来,大大小小的包材足有五六种。林钟不敢耽误工作,给林瑞去了电话,让他跑一趟包装厂,问问制作底价。
林瑞自打谈了恋爱,工作上干劲十足,整日想在杨兮面前表现,二话不说就准备出发。
“包装厂老板挺好的,这次定制的数量多,看能不能再压点价,以后还能长期合作。”林钟吩咐。
“放心,这点事小意思,”林瑞杨兮的感情一日千里,好得如胶似漆。他情场与职场双得意,语气上扬得都要碰到云顶,“你最近怎么样?”
“挺顺利的,还行。”
林钟说还行那就是一般。
“没跟小洲哥吵架吧?”林瑞嗅到一点苗头,毫不避讳地问道。
林钟顿了顿,没什么底气:“没有。”
有时他都要怀疑林瑞的机灵劲儿是不是都长在这上头了,怎么回回都问得精准。
林瑞在电话那头偷着乐,像是身经百战的恋爱老手,语气飘得不行:“你怎么回事,该不会还要我教你怎么谈恋爱吧?”
“少得意,操心你自个儿吧。”一举被戳中心事,林钟连敷衍的话都不想说,把电话挂了。
他今天有的可忙,等闲下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下班的点。有辆熟悉的车停在茶室门口,林钟匆匆推门出去,发现来人是孟谨洲的司机唐师傅。
孟谨洲为了用车方便,上下班都是自己开车。唐师傅不常来,只在孟谨洲的安排下来店里送过两次东西。
唐师傅穿着薄毛衣从驾驶座下了车,跟林钟打了个招呼,绕到后备箱提出一只半褪色的红塑料水桶。
“林总,这是老板让我送过来的。他今天陪客户钓鱼,钓上来这两条,都是野生的,现在还活蹦乱跳呢。趁新鲜,您抓紧拿回去红烧了吧。”
再普通不过的桶里,两条硕大的鲫鱼头尾相交,在桶里施展不开,颠簸一路,尾巴还很有劲,动起来差点溅人一身水。
林钟探头瞧了一眼,又见车里没别人,问:“他人呢?”
“老板回公司了,让我把鱼交给您。”进入十二月的天有点冷,唐师傅穿着单薄,猛搓了几下胳膊,嘶哈两声。
“谢谢,抽根烟吧。”林钟在园区专设的吸烟处瞧见过几次唐师傅,回身去前台抽屉里拿了一支烟出来,递给他。
这都是跟孟谨洲学的,以往他不擅长这种事,跟在孟谨洲身边,倒是逐渐无师自通了。
唐师傅虚推了一下便接过来:“哎林总,我先走了啊。”
车尾冒出一溜儿白烟,驶进地下车库就不见了。
林钟拎起那桶扑通乱跳的鲫鱼,有点发愁。
之前两次孟谨洲从外面开完会回来,客户给的家乡特产或者水果,也是直接往林钟茶室里送,可那是数量太多,让他跟员工们分着吃。这一桶野生鱼不过两条,专程让司机来一趟是什么意思……他们晚上不一起回家吗。
而且他明知道林钟不会烧鱼。
难不成要又跟佳佳现学?
林钟一时有点摸不清孟谨洲的想法,想打个电话问问,又记起他们还在冷战。
孟谨洲本来没打算去钓鱼。
重瓣玫瑰的系列项目一经上市,宣发部便花了巨大精力造势。玫瑰精品礼盒直接进军商场里的高端超市,饮料则占据了便利店的一角,因其低卡美颜的特性,成了超市里炙手可热的健康单品。
玫瑰园的老总三邀四请多回,让孟谨洲抽时间跟他聚聚,说是答谢,其实还想进一步合作。但孟谨洲跟团队评估过,感觉这项目做成这样已经到头,若是没有新的卖点,再投资的意义不大,于是每回都推拒了。
商场上没有一顿邀约是白约的,双方都能瞧见利益点,这顿饭才吃得下去。这次玫瑰园老总学聪明了,没再提加大投资的事。他了解到孟谨洲最近办了斗茶赛,对茶业市场可能感兴趣,便请动了一位久不出山的大师,约去郊区钓鱼,顺便见缝插针聊聊产品升级的可能性。
昨晚孟谨洲还没来得及跟林钟说这件事,两人就闹了不愉快,于是负气没提。
回公司的路上,孟谨洲听着后备箱扑腾的水声,想借此讨个巧,给林钟一个台阶。
林钟打量着桶里的鱼,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只好去问店里唯一擅长烹饪的佳佳:“你知道这鱼怎么烧好吃吗?”
小姑娘想起自家老板是位“上得厅堂下不得厨房”的主,差点脱口而出:哪位这么不开眼的给老板送鱼,他都不见得会杀鱼。
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了下去,道:“红烧吧,把握火候不难,我把配料和步骤给你写下来?”
林钟刚想答应,忽然想起那顿莫名其妙的飞醋,便改口道:“不用了,我自己上网看吧。”
说完,他回室内拿上呢外套,招手拦了辆出租,带着两条鱼先行回家了。
他心中有了一套计划,却高估了自己在这方面的执行能力。两条鱼连着水一起被倒进水槽后,就不安分地挣扎起来,鱼尾奋力一挣,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灶台一角。
“哎——你们别乱动啊。”林钟急忙后退一步,却也晚了,被甩了一身的水点。
鱼听不懂人话,翻动几下,在堪堪没过身体的水面大口呼吸。它们不愧是野生的,生命力之强,求生**之烈,让林钟动了点恻隐之心。
他把水槽的塞子堵上,蓄了满池的水,让它们再畅快地游一会儿,一边心道君子远庖厨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过孟谨洲是君子,此话不通。
两条鱼得到了短暂地放生,林钟也松一口气。他静下心来在手机上搜索便捷的做法,清蒸、红烧、煲汤……
约莫是之前在桶里颠簸太久,加上缺少专业的加氧设备,半小时后,他还没参透食谱,水池里的两条鱼就逐渐有了颓败的势头。
林钟好一通忙乱,一面看教学视频,一面还要抽空观察鱼的状况,用手扶一扶,怕它们悄无声息地翻了肚皮。
但想法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没撑多久,其中一条便有了驾鹤西去的预兆,而另一条也大有一道殉情的意思。
情急之下,他只好给孟谨洲打电话。
电话只嘟嘟两声,便被接起了。孟谨洲拿着车钥匙,正在公司门口等电梯下楼。
他听林钟的背景音似乎不在茶室,刚想问你在哪。
林钟就抢先一步喊起来:“孟谨洲你快回来,你钓的鱼快要咽气了!”
说完还嫌不够,他急得继续补充:“我看了很多视频,但一时半会好像学不会。你什么时候能下班?鱼要是死了是不是就不好吃了?”
这语气听着耳熟,孟谨洲想半天才记起是在哪里听过这一段。
他很小就没了母亲,孟邦曾给他请过一段时间的住家阿姨。阿姨觉得他小小年纪没人管甚是可怜,经常变着花样地秀厨艺。有一回他接了孟谨洲放学,路上牵着孟谨洲的小手说:“我们今天走快点,阿姨做了兔子形状的馒头,再不回去它就会长得越来越大啦。”
其实还有类似的话,比如“小洲作业写完了吗,什么时候能下楼,饭凉了就不好吃了”,又比如“小洲快来看,阿姨今天在市场上捉了几条金鱼回来,要赶紧养进鱼缸里才行” 。
这样说来,跟林钟还是不大一样。有关阿姨的场面是如长辈一般关切的,和蔼的,而把林钟的话直白地翻译一下应该是:孟谨洲你几点到家?能不能现在立刻马上回家烧鱼?
换言之,我一个人搞不定,非常特别极其需要你。
这一点笨拙的讨好孟谨洲很受用,他快步走进电梯,轻笑一声,说:“我知道了,你放着别动,我一会儿就到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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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特别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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