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开门见山

自那通不愉快的电话后,孟谨洲有段时间没跟孟邦联系。

他们立场不同,自认没什么可交流的,不论是公司发展还是个人情感,孟邦都不和他站在同一边。

与林钟家茶厂的合作确定下来后,他拉着几个项目组开了个会,盘点了手头几个项目的进度和预计收益情况,会后把韩兴单独留了下来。

这几天秋燥,韩兴老是忙得忘记喝水,上火上得整张脸都发烫,刚才趁开会的功夫狂灌了两杯水,正急着想上厕所。

没走出两步就被孟谨洲叫住,便只好把一肚子水暂且憋了回去。

“坐。”孟谨洲点开电脑屏幕上的一份文件,随手点了身边一张椅子。

他要是能抬头看一眼韩兴别扭的表情,就能发现韩兴其实有七分注意力都不在电脑上。

“有件事我要单独交给你,暂时别跟其他人说。”孟谨洲把几份文件拖进邮箱的附件,给韩兴发了过去,“养老社区的项目是你跟着我一起谈的,情况你比较清楚。我不打算做了,得给其他股东出个说明函,把资金撤出来。”

韩兴想起刚才会议上孟谨洲问了好些利益点相关的事,不免有些糟糕的联想,注意力登时被扯到了邮件上,屏退尿意,道:“这个项目有什么问题吗?”

养老社区的项目是块肥肉,多少人挤破头想参一脚,孟谨洲靠着之前项目的口碑和孟邦这座靠山才好不容易争取下来,怎么说停就停了?

孟谨洲一旦撤资,这空余出来的股份就会被立马瓜分,反悔都来不及。

“项目没问题,是我个人的原因,”孟谨洲面无表情,一点没有割肉的心疼,仿佛只是拒绝了一顿可有可无的邀约,“你找法务商量一下,看怎么解约比较好。或者也可以联系海复公司,看他们愿不愿意直接接手,签个转让协议,资金也就不用动了。”

海复是孟邦的公司,按理说孟谨洲自己一个电话就能开口的事儿,没必要折腾助理和法务绕这么大一圈。

韩兴隐隐有些猜测,还是想劝说一下:“老板,这个项目已经动工了,我们前期也做了很多调研,几乎是稳赚不赔的,实在没必要在这节骨眼拱手让人,太可惜了。”

“今天不是新提了一个有机蔬菜园的案子吗,看起来也不错。”孟谨洲淡淡道。

蔬菜园还在初期背调阶段,接不接另说,光是从体量上根本就无法比较。孟谨洲这样讲,只是不想继续再谈。

“我知道了。”

韩兴在解手时把这件事翻来覆去想了个透,实在觉得是个烫手山芋。父子间的争吵,拉了个项目做垫背,不是较真是什么?

他从洗手间出来,第一时间就去找了法务,当天下班前就出具了一张股权转让书,发到了海复公司的法务邮箱。

第二天是周六,凌晨下了一阵暴雨,早起的天空被雨水用力冲刷过,蓝得不像话。

茶室全年无休,是不跟园区内的办公楼同步做五休二的。工作日主要接待白领,周末就接一些散单,偶尔几位客户有事要单独约见,也都安排在这段时间。

孟谨洲白天有事出了门,跟林钟说好忙完顺道来接他一起回家。林钟难得清闲,被两个客户同时放了鸽子,一位孩子生病要去医院,另一位被临时通知加班。

他坐在茶室门口晒得到太阳的位置编辑朋友圈广告。刚点完发送,手机就震了起来。

那位富得流油的庞老板打来电话,问林钟在不在店里,找他帮忙看茶。

林钟说巧了,正好有空,您直接过来吧。

低调的黑色商务车在店门口停下,庞老板急匆匆下车,司机把大包小包的礼盒拎袋送进包间,就去了马路对面抽烟。

“您今天赶时间?”林钟看了眼抓紧时间吞云吐雾的司机。

“是啊,”庞老板拿过桌上的美工刀,大刀阔斧地划拉桌上的礼盒,那些做工精美的包装在他手下立马千疮百孔,“我最多在这待二十分钟就得走,一会儿还有急事。”

林钟看得肉疼,接过几个盒子帮忙:“我们店每天都开门,您有事就先去忙。有时我没在店里,您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能过来。”

“哎,来不及啊。”庞老板把盒子摊开,示意林钟赶紧开始,“昨天晚上跟几个朋友吃饭,他们也不知道哪儿听来的说我喜欢喝茶,送了好些品种。你说我都没喝明白呢,哪分得清什么好坏,只能来问你。今天时间紧,你也别讲什么产地工艺的了,就干脆点告诉我,每款值多少钱就行,我好给他们回礼。”

林钟闻言哭笑不得,这本来挺高雅静心的一件事,硬生生被庞老板整成了流通货币,每回都要跑这来换算当下汇率。

林钟很少炫技法,为追求事半功倍,左右手同时开弓,给庞老板斟了两杯茶,自己也品一口道:“左边这杯是黑色铁盒里的,您尝一下。入口很顺滑,香气也明显,大概的市场价在……”

庞老板立马暂停了喝茶的动作,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沓便利贴和一支水笔:“等会儿,我记一下。”

“……”林钟无奈地笑了下,报了个数。

按照庞老板的惯常做法,还是有耐心喝一下的,今天却只想听结论。等林钟准备下一泡茶的功夫,他就炫耀似的诉苦:“我这些朋友啊,太热情了。专程从隔壁市过来看我一趟,才吃顿饭,就要回去了。”

“我本来还打算给他们安排几天活动呢,现下只来得及买点伴手礼。可买东西也有讲究,他们投我所好送了茶叶,我也得还份恰当的礼才是。送便宜了难看,送高了人家心里又有压力。”

“不好办啊。”庞老板拉着长调说。

混久了都是人精,林钟懂:“贵在心意。”

“这话你说得对,”庞老板一拍大腿,把方才没喝的那口冷茶闷下去了,豪迈的跟喝酒似的, “千里送鹅毛,还礼轻情意重呢。”

林钟在心里微微叹气,庞老板怎么说也是常客,真的一点文人雅士的精髓都没学到,还是这样急躁。

这一口喝得猛了,苦涩感一下子上头,庞老板皱了皱眉,拿过写着价格的便利贴看了眼,问道:“没写错吧?这茶这么贵呢,我怎么觉得苦,不好喝啊。”

“入口苦,回味甘。这款茶的价格不低,只是滋味偏厚重,对您来说有点不适应。就像白酒似的,一下子劲儿太大了。”林钟说。

“好像还真是,他昨天送的时候提了一嘴,我也没用心记。年纪大了,有些东西过脑子就忘。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

庞老板把空杯往前推了推,撸起袖子看了一眼时间,蓝宝石表盘光亮得像面镜子,“我还有五分钟就得走了。这块表跟北京时间对时的,分秒不差。”

林钟不懂表,只知道庞老板日理万机,五分钟的时间比桌上两包没开袋的茶叶值钱,手上加快了动作,一边拆包装一边解释:“庞老板,一般茶叶品牌的高端线,我看包装能猜个大概。但有些小众的牌子,只能拆开喝了才知道好坏。”

“没事,你都拆了吧。”庞老板浑不在意地撇撇手。

时针指到十一,庞老板写下最后一款标价,准时起身,冲门外的司机招了招手:“小张,开车。”

司机约莫是抽第二根烟了,半根烟头还夹在手里,急忙扔在地上踩了两脚,灭了火。

“人家园区里有吸烟区的,让人看见多不好。”庞老板随口数落,也没真的在乎什么道德问题,把东西搬回车上,就催促着司机踩油门走了。

林钟转身回去洗杯子,才发现庞老板把方才说苦涩的那盒茶落下了。

趁汽车还没开远,林钟赶紧打电话:“庞老板,您落了盒茶叶在这。要是还没走远就让司机掉个头回来拿吧?”

呼啦呼啦的寒风灌进车厢,散去司机身上的烟味,庞老板迎着风,声音都模糊了:“不用,就是给你的。”

林钟翻了下庞老板亲自写下的价签,生怕是听错了:“这太贵重了,要是不方便回来拿的话,我给您快递回去。”

“盒子拆过了,你别嫌弃,”庞老板没开玩笑,一份茶叶而已,对他只是九牛一毛,“那个茶叶苦,不对我胃口,你喝得来就最好。我麻烦你这么多回,也挺不好意思的。”

庞老板想交个朋友,林钟不好再推辞,大不了下次再礼尚往来。

短短二十分钟里,他喝了数杯浓茶,早餐那点油水早被茶水刮走了,于是把手机揣进兜里,想着去拐角的便利店买份中饭。

刚走到前台的位置,迎面来了个中年男人。

他穿着成套的深色西装,眉头紧锁,周身自带压抑感,让林钟莫名有些心惊,攥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是林钟吗?”

开口的一瞬间,林钟几乎就猜到了他的身份,额角跳了跳。

孟谨洲继承了对方一部分不苟言笑的凌厉,遇上不顺心的事时横眉冷目的样子如出一撤。

林钟不敢与孟邦对视,只看着眼下的位置,硬挤出一个笑容,道:“叔叔您来是有什么事吗?里边坐吧。”

员工们见这场面插不上手,自觉让到一边。孟邦冷眼扫视一圈,跟着林钟进了包间,嘭地甩上了门。

林钟拉椅子的手都被吓得一顿,接着很快恢复镇定,推了一只干净的茶盏到孟邦面前:“叔叔喝茶吗,我先烧点水。”

孟邦没有心思喝茶,更没心思喝林钟泡的茶,直接开门见山,挑明来意:“你和谨洲的事我都知道。”

包间里气氛沉闷,孟邦丢下这一枚重磅炸弹后,空气里就只剩下烧水壶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

水疯狂地沸腾一阵,按键一跳,林钟的心也跟着猛地提到嗓子眼又落回去。

“这间茶室是他给你找的铺位吧,我看店里也没什么生意,经营得不怎么样。”孟邦说。

想了解这些情况并不难,孟邦直到今天才跟林钟见面,是因为他打从心底就没认同也没接受过,连调查一下都觉得浪费时间。

可孟谨洲居然因为斗茶赛的事,给他发来了股份转让协议,这才让孟邦觉得事态不可控起来。

慎川公司的经营状况他再清楚不过,孟谨洲急需这样一个大项目来大显身手,要不是自己在背后帮衬,他自己再打拼几年也摸不到这样难得的机会。

别人抢破头争夺的生意,说不要就不要了?

外人把孟谨洲夸得天花乱坠有什么用,他心知肚明,这段父子关系处理得有多糟糕。

林钟按下突突跳动的心,没有过多解释:“今天是周六,茶室主要做周边白领的生意。熟悉的老客户一般也不进店,要买什么,给我发个消息,快递过去就行了。”他明白谈话的重点绝非在此,多说也是无益。

果然,孟邦拿起林钟刚才递来的茶盏敲了敲桌子:“我不关心这个,我只关心我儿子。”

“斗茶赛的事估计谨洲都告诉你了。我不瞒你,也不管你怎么想,这是一门生意,我没觉得做错什么。现在郑家跟我们彻底断了交情,我就想问问,对于现在这番局面,你是怎么想的?”孟邦捏着茶盏在手里转圈,表面不露声色,话音里是不容置疑的威压。

林钟被他盯得后背发汗,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怎么想的?

他彻头彻尾都不知情,只想专心赢了比赛,哪知道背后的利益勾结。

真要说的话,孟邦就是做错了。可这话他不能接。

“谨洲为了你,这样任性的胡来,你就一点表示都没有?”孟邦说。

沉默不可取,林钟握紧了水壶的把手,一鼓作气:“我不同意您说的任性。我拿奖,没靠任何人撑腰。有失公平的比赛不算比赛,同样的,强扭的感情也不会好。”

“你懂什么?”孟邦把杯底狠狠地砸在桌上,“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有几个孩子的感情不是家里给做主的?情场和商场真能分得开?说得难听叫联姻,说得好听就是门当户对。”

他越说越控制不住情绪,一把把茶盏倒扣在桌面,加重了语气:“你别看他现在有钱就巴着不放,他走到今天,是我一步步看着的,也有磕绊的时候。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才摸爬滚打几年?未来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若是遇上什么困难,没有人给他托底,指不定哪天公司就黄了。”

林钟听明白了,他这点生意跟郑家比不够看,关键时候连帮衬一把都做不到。在孟邦眼里,孟谨洲这种行为叫向下扶贫。

他没有抗辩,索性由孟邦一口气发泄完:“有哪个父亲能做到我这样?给儿子介绍对象,还是个男的!我一个个亲自把关筛选,千挑万选才给他介绍了郑临远。有哪点做得不对?男人要以事业为重,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成家立业,满世界跑了,他居然还天真地以为钱能买来真爱?”

林钟彻底听不下去了,他不礼貌地出声打断,抖出一个孟邦不知道的事实:“您误会了。我们的感情不存在交易,三年前我们就在一起。孟谨洲又不傻,我是什么为人他再清楚不过。”

平地一声雷,孟邦愣住了。

他缓了许久,才瞪着眼睛道:“我当是为了什么,原来他几次跟我对着干,都是因为你。”

想起孟海生之前说孟谨洲跟他爸出柜时,差点被迫关停公司,林钟心里五味杂陈。胃里空荡荡的不适感又涌上来,他按着胃,道:“叔叔,我没有想高攀,我很清楚我跟孟谨洲之间的差距,我以前想法不成熟,不止一次地逃避过,为此后悔了很久。这次不会再放手了,未来也会一直在他身边。这话您听来可能不信,但绝对经得起检验。”

“茶室近期的经营状况其实还不错,业务也在逐步拓展。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证明给您看,他没选错人。”

林钟才在比赛拿了第一,这是什么样的实力,孟邦心里很清楚,但他依旧不认可:“且不说你未来能赚多少钱,谨洲跟我赌气,要单方面取消养老社区的项目,这事你知道吗?”

林钟不知道,但他听孟谨洲提过,那是迄今为止接过最大的项目。

“详细的我也不谈了,总而言之,这个项目是有我在他身后力保,他才能拿下的。光靠他自己,再努力二十年都不行。要是半途退出合作,以后再也不可能找到比这更好的项目。这不是儿戏,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你们感情好,你就别拖他后腿,让他重新考虑清楚。”

林钟看着孟邦放在桌上的一沓A4纸,沉默半晌,道:“我会跟他谈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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