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争论

曾经连将死之恶鹰都不忍使其生命提前结束的辛芷,最终却沦为一代妖姬,惨死于摇光剑下。

她那时是抱着求死之心刻意为之,或许她早就想结束这一切。

出尘漫无目的地走在山林间,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关于辛芷的事。走着走着竟发现辛霓就在不远处沉默地站着,身边没有旁人,她几经犹豫之下,还是走了过去。

“女君。”出尘行礼道。

辛霓目光涣散地看向她,“是你,你怎会在此?”

“我只是随处走走,刚巧看到女君在这儿,便上前来问安。”出尘声音极轻,生怕惹恼了她,“女君…你还好吧?”

哪知辛霓不但没有怪责她,反而还同她温声细语地交谈起来。

“你与仙君此番有恩于鹰族,若没有你们,只怕这苍梧山早已成为狼妖族的领地了。”辛霓的目光移回树下,“你有何求,若是孤给得起,孤自当奉为答谢。”

出尘拱手推让道,“女君言重了,我只是尽责而已,何况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都是仙君的功劳。”

辛霓神情恍惚,看上去一点精神也没有,“你是仙君身边的仙侍,他若有功,你亦有劳;反之,你若有罪,他亦难辞其咎。你们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他选你作为仙侍的那一日起,你与他,就再也分不清了。”

出尘如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地再一躬身道,“谢女君教诲,女君这番话,于我有莫大的助益,我都不知如何感谢女君才好了。”

辛霓欣慰地动了动唇,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明明心情有稍许好转,她怎么反而想哭了呢?就像埋在地底的一块石头,好不容易有机会重见天日了,却在破土而出时牵扯到石下盘根错节的断枝。

心上累累伤痕如乱麻一般,一旦揭开纱布,暴露于人前,就再也不能假装自己安然无恙了。

辛霓感受到胸腔里的痛楚,再难抑制地流了泪,“你不必谢我,这世上的道理说起来我都懂,可我用上了多少呢?我明知父君此生最爱的女子是谧姬,却暗中阻止父君去找她;我明明答应过父君善待芷儿,却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怀里…”

原来,辛霓从一开始就知道,辛芷非属鹰族,乃是一只魔枭。

辛牧神君一直对谧姬念念不忘,辛霓早就心怀不满,焉知母亲当年离世时,是否因为谧姬的缘故而饮恨?她屡屡以母亲永为正妻的身份提醒父君不要忘了肩上担着的责任,堂堂一族之长,怎能为了一只魔界妖物而不顾妻女亲族,自甘堕落?

之后,辛牧神君把辛芷带到她面前,告诉她那是她的妹妹,不要求她与辛芷亲近,但一定不能欺负辛芷。

辛霓知道她是谧姬的女儿,更知道父君度给了她半生修为。原本,辛霓只是不喜欢她,不愿让她留在苍梧山上,可父君之命不可违,辛霓只能忍耐。

可她没有想到,父君会因为法力不济而死于神魔之战中。在辛霓心里,辛芷是仇人之女,又是害死父君的元凶之一,她没有一日不想把辛芷赶走。可父君把鹰族君主之位传给她时,要她答应好好照顾辛芷,尽可能地保护好她。

辛霓一直以为,她之所以容许辛芷继续作为帝姬留在鹰族,而没有揭穿她,完全是因为当初对父君许下的承诺。

再之后,鹰族频频出事,又遭狼妖族侵略,辛霓怀疑与辛芷有关,甚至查得了一些证据。只要她揭露辛芷的真面目,或许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可她始终没有这么做,直到辛芷自己露出本来面目,还对她痛下杀手时,辛霓才突然发现,那个总爱躲在角落里偷看她,却不敢走到近前和她打招呼的小丫头;那个出落得文静温婉,无论她说什么都乖乖听话的小姑娘;那个因父君离世,日日夜夜以泪洗面的柔弱女子;那个惶恐不安,心事无处诉,无人可相依的可怜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而她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她唯一的亲生妹妹,辛芷,背叛了她,背叛了鹰族,触犯天规,勾结妖族,惹得天怒人怨,害死无数族人,甚至可能成为神魔再次交战的引子。

可辛霓却试图原谅她,幻想着一切都还能重来,所有罪责由她一力承担,只要辛芷能好好活着。

“可惜啊,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辛霓跪倒在一抔黄土前,满脸悔恨地流着泪。

出尘跟着在她身旁跪下,“女君,节哀。”

出尘知道这两个字是多么的无力,可事到如今,除却这两个字,她又能说什么?

辛霓不堪忍受地闭了闭眼,泪如雨下,“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出尘起身,虽有心安慰,却深知此时,无论是何安慰之语,与她而言皆是徒劳,倒不如别再打扰。

出尘缓步离开,中途回头看了一眼那一个小土堆。

其实辛芷的尸身早已化作飞灰,那土堆里埋着的,是一支她生前从不离身的簪花,名曰,诉情花。

出尘回到偏殿里的小院时,讶然发现修竹正半卧在院中藤椅上小憩。

天色渐暗,夕阳余晖落在他身上变作一层金红色的纱。出尘悄悄走近,只见他玉雕般的五官之中,似乎含了几分疲倦。

想来也是,自下界以来,他未有一日好好休息过,就算是待在黑牢里,也要化个分身出去调查辛芷的真正来历。

微风拂面,一缕发丝落在了他眼上,出尘顿时心如擂鼓,伸手替他把发丝别至耳后。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子沐还未睁眼,便先开了口。

出尘吓了一跳,忙站到一边,“仙君,我方才只是看你头发乱了,才…”

子沐睁眼起身,“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出尘怔了怔,理清思绪道,“我心里静不下来,想着走动走动也许会好些,便去了林间散步。却不想遇见辛霓女君,便又陪了她一会儿,再回来时就已经到这么晚了。”

“原来如此。”子沐凝视着她道,“女君现下如何了?”

出尘叹了口气道,“她…很是伤心。女君认定辛芷的死是因她造成的,奈何悔亦晚矣,故而伤痛欲绝。”

子沐沉默之时,又听出尘问道,“仙君你说,假若七百年前,天机星君查得星盘之异光,是源于神魔之女的降生,或者三百年前,天机星君没有忘了此事,在天庭及时的介入下,辛芷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此也未必,”子沐淡然道,“芸芸众生,各有命数,或许天机没能早日发现她的存在,乃是她命该如此。”

“命该如此?”出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仙君,我不懂,何谓命该如此?难道生来红瞳是她的错吗?难道在她降生于世之时,天命就注定她会有这样的结局吗?”

子沐神情不变地道,“辛芷同时拥有神、魔两种相克相消的血脉,谧姬与辛牧都为了护她周全不惜牺牲性命,至亲尚且难逃厄运,遑论不相干之人。倘若时至今日,天界仍未涉足此事,只怕辛霓与整个鹰族都要命丧她手。”

出尘心知不该用这个态度对君上说话,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仙君的意思是,辛芷本就不该生在这个世上,她从出生起,就注定是个祸害。如今她魂消魄散,正是天界的功勋。如若不然,她还会害死更多的人。”

子沐毫不否认,“你都明白了。”

“不,我不明白,”出尘倒退一步道,“神魔不得相恋,神魔之女不容于世,那么天命,又为什么要安排谧姬与辛牧相遇相识,他们不曾为守护这份感情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相反,谧姬一早就选择了放手,选择了离开辛牧。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保不住自己,保不住女儿。天界若能及时阻止这场悲剧的降生,才真正当得上功勋二字。”

“放肆,”子沐面上终于现出怒容,“妄论天命,妄言天界,你可知此乃大不敬之罪!”

出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记忆里,这是她第一次向子沐下跪,“出尘知错,求仙君责罚。”

在这愁云惨淡的苍梧山上,在这荒凉偏远的院子里,夜幕逐渐拉开,影子渐长,云已飘远。

出尘与子沐相隔不过数尺,却难以看清对方眼中浮动着怎样的光。夜空之上,点点寒星如银,弯弯弦月似钩,烟雾朦胧,仿若轻纱。

子沐凝望她良久,终是叹息一声,神色恢复如常道,“诚然辛芷这一生颇多坎坷不幸,可最终走上绝路,亦是她自己的选择。无论是谧姬、辛牧,还是辛霓,都为她创造了很多机会,是她自己心魔作祟,恶念丛生,才走上这条不归路。”

“分析得不错,”疏影人未到声先至,摇着扇子、伴着清风,步履轻盈地走来,“我在房中听你们争论不休,连觉都没法睡了。”

疏影将出尘扶了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心中有疑,但说无妨。疑虑解开便是,好好的跪下做什么。”瞅了眼子沐再道,“难不成要憋在心里,生出魔障,变作第二个辛芷?”

出尘讪讪起身,方才那般失态,此时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子沐。

疏影站在默不吭声的两人中间,左右瞧瞧,打了个哈哈道,“好了,辛芷之事已了,别闹得不愉快。”胳膊肘碰了碰出尘。

出尘这才低着头道,“仙君,你说的我都明白了,我真的知错了。”

疏影跟着道,“明白就好,知错就改,下回可别这样了。”

出尘头垂得更低,“是,我再也不会了。”

疏影欣慰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子沐。

子沐又再轻叹一声,对着出尘道,“你还是自己好好想想罢。”淡然离去。

疏影回望向出尘道,“我说出尘啊,我见你平日里不声不响、不吵不闹的,是个温顺懂事的性子。怎么今日脾性这么大,竟对着子沐发了一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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