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火?
出尘呆若泥塑定在原地,舌头打结道,“我几时对仙君发火了?”
我怎么敢呀…
疏影执扇虚空一指,“方才,你对子沐嚷嚷那么些有的没的,可不就是在发火么。”
嚷…嚷嚷?
出尘浑身僵硬道,“我方才,是在嚷嚷?”
疏影肯定地“嗯”了一声,“难为子沐在这僻院中等了你半日,换来的竟是你一通指责。”
指…指责?
出尘愧疚得脸庞微微胀红,“上神越说越过分了,我方才只不过是坦白心中所疑,上神在仙君面前不也说,说出来也好,免得憋在心里生出魔祟吗?怎的一转身,又是说我发火又是说我嚷嚷的。”
“你呀,”疏影用扇子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真是胆大包天,我自与子沐相识结友以来,就没见过谁朝他大声说话,也就只有…”
他话音戛然而止,出尘呆了呆,歪着头问道,“也就只有什么?”
疏影脸色一白,摆摆手道,“唉,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只是你啊,别这么血气方刚的,纵然子沐有什么不是,你也不能以下犯上不是。我倒也不是拿仙阶来压你,只是神仙么,也有许多无可奈何之处。”悠悠向前迈了几步,至房门口停下,“况且于此事上,子沐已尽其责,并无不妥之处。行了,看在我帮你俩解围的份上,请我进屋喝杯茶罢。”
出尘从善如流地推开房门,请他入内,再问青清要来一壶苍梧山上特制的茶。
“上神慢用。”出尘斟茶递与他,又茫然地看着他道,“上神既说仙君该做的都做了,也没什么错处,又为什么要说纵然他有什么不是呢?”
疏影满意地啜了口茶,噙着一抹笑意道,“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眼珠转了转又道,“不过你也得放在心上,若是将来有一天,子沐他真的于你有亏,你可得担待着点儿。”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出尘发懵了,仙君于我有恩不说,能跟在他身边作他的仙侍乃是我三生有幸,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只有仙君包容我的恩德,何来我担待他的份?
疏影表面上泰然自得地饮茶,实际却察言观色,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全部收纳,在心内慨叹:子沐啊,我可算是够义气了,要真到了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你也怨不得我什么了。
霜月微寒,银星幽柔,墙下芭蕉打着蔫儿,池中睡莲神韵犹在,门前的影子来来回回地由远及近,又由短变长。
终是屋内的修竹先开了口,“进来吧。”
出尘欲叩门的手停在半空,房门咿呀一声开了,凉风呼呼一吹,衣袍猎猎作响。
子沐坐在桌前看她,“找我所为何事?”
出尘打了个冷颤,迈过门槛进屋,子沐道把门关上,她便把门关上了。
“仙君,我是来向你请罪的。”
子沐观她神色,语调平缓道,“我没想过要罚你,你自去面壁思过、好好反省则已。”
“可是…”出尘想起他在院子里等着自己,等得都睡着了,可自己却对他不恭不敬、胡言乱语,心中尤为过意不去,与其躺床上辗转难眠,倒不如过来请罚。
兴许受了罚,心里能好过些。
可此时与他相见,近在咫尺,出尘忽而发觉自己特意来此,只是因为想他,想要见到他,不为别的。
怎么会这样…出尘垂眸,心中竟生出此等妄念,不免更加羞愧。
她闭了闭眼,几乎快要跪下去,“我做错了事,说错了话,理应受罚。”
子沐微感莫名,觉出她有些不对劲,想她或许是因这些时日里受惊过度,方忧思多虑,乱了心智,便挥袖幻出一块香木。
“此乃沉香,你带回去点上,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过几日便没事了。”
出尘,“……”
许是因为修为不够,道行尚浅,才会凡心未泯,一时冲动罢了。出尘揣着沉香木一步三叹地走至睡莲池畔,遐想着有一日,自己受封虚衔,成了上仙,照例跟在子沐身后,乘着一朵白云,与他一同望青天、揽明月。他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岂不快哉?
可是想着想着,脑海中的画面就变成她与修竹携手并肩,穿梭于蓝天碧海,停在一座山巅之上,临着滔滔白浪,吹着茫茫海风,听着浪涛拍岸之声,情不自禁地相依相拥,甚而…
“不不不!不能这样!”
出尘狠狠地敲了敲脑袋,似要将脑海中那些不切实际的画面敲散。
“怎么是你?”
身后传来女子纤细之声,出尘吓了一跳,险些栽进池中,幸好云萝及时把她扯了回来。
“云萝公主…”出尘拍着胸脯顺着气道,“多谢云萝公主出手相救,只是这么晚了,公主怎会到这儿来?”
“我还想问你呢,”云萝双手环胸,盯着她道,“你方才魂不守舍的,是在想什么?”
“没…没有…”出尘心虚道。
云萝嗤了一声,“半夜三更不睡觉,在这莲池边长吁短叹,能有什么好事,快说,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出尘忙道,“公主误会了,我只是在反省今日所作所为罢了。”
云萝眼神锐利,似要将她内心穿透,“你有何事需要反省?还有,你手中捧着的是何物?”凑近一看,又再嗤道,“不过是块普普通通的沉香木罢了,别说这样的木头了,便是比这好上百倍的,我魔宫中也要多少有多少。难为你当个宝贝似的笼在怀里,还怕我抢去不成?”
出尘尽量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公主殿下自是看不上我这块木头,但若没了它,我今晚怕是一刻也睡不着了。”
“原来你也失眠啊…”云萝面上的凌厉之色减了几分,“到了这个时辰,我还是一点困意都没有,或许不止今晚,在事情得到转圜以前,我怕是一个好觉也睡不得了。”
出尘小心翼翼地问,“公主有何心事?”
云萝长叹一声,越过她行前几步,望向池中恬静无暇的睡莲道,“虽说今时不同往日,神魔之间的界限没那么严格了,但追夫之路漫漫,我又实在担心,我与仙君会步上谧姬与辛牧的后尘。”
当头一棒,出尘晕了。
诚然云萝公主对子沐的心思一直表现得很明显,可她这么快就想到与子沐的将来,会不会太早了点?
出尘听见自己不带有半分情感色彩地道,“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若真是两情相悦,又怎会在乎身份?神仙也好,妖魔也罢,只要不危害人间,不过是生活在两个界面的不同罢了。比起客观因素,更应在意的是对方怎么想,他是否愿意不顾一切地和你在一起,又是否值得你为他牺牲所有。”
为什么会说出这些,出尘自己也不晓得。只是心里憋着话,一不留神就出了口。
云萝惊喜地拍了拍她双肩,两眼亮闪闪的,“好样的出尘,不愧是仙君身边的仙侍,竟有如此独到的见解。”
她所用力度不大,出尘却觉得肩上若顶千钧。
云萝收回手,大方道,“看在你如此诚心地为我舒解心结的份上,方才我救你一事,便算抵消。”小声嘀咕道,“本来还想要你给我一件仙君随身之物的。”
出尘将手里的沉香木攥得更紧了些,干笑道,“公主殿下大度,出尘钦佩不已。只是天就快亮了,殿下还是回屋多少歇息会儿吧。”
云萝望了望天,点了点头,“那你也赶紧回去吧,路上当心着点儿,别碰着摔着了。若再遇险,可没有本公主刚巧经过顺手搭救了。”
出尘应了声“是”,行礼作别,迈着小碎步匆匆离去。
云萝双手负于身后,故作老成地长叹一声,连小小仙灵都能日日守在仙君身边,自己却只能遥遥相望,这是什么世道,何其不公也!
轻轻推门入室,反手关紧门窗。出尘像个取出赃物的小贼,确定四下无人,才敢将沉香木拿出来细细端详。
其实云萝并未夸大其词,那块沉香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宁神助眠罢了。
但这是子沐赠予她的,又经云萝那么一提,出尘反而对它更为重视,看着看着,竟趴在木头上睡着了。
可想而知醒来后她的脸上有块怎样的印子了,惹来疏影嘲笑也是情理中事。
“沉香木是用来焚香的,不是让你趴在上面入睡的。”
出尘撇撇嘴,她怎可能这点常识都没有,那不是事出意外么,她才不喜欢趴着睡呢。
疏影笑得合不拢嘴,“也不枉子沐赠之于你,总算睡了会儿不是。”
出尘气堵,“上神能否不笑了?”
疏影强忍笑意道,“只是你这脸…”没忍住又笑了一声,“我替你抹了去吧,免得还得遭旁人笑话。”
出尘抚额,红印还真没了,那这一场嘲笑也不算白挨。
疏影敛容道,“行了,不笑你了,还有正事要办。听说蓝魅儿醒了,此时应在栖息殿中受审拷问,想来她撑不了多久,我们过去瞧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