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尘曾问过槐树爷爷,地狱是何模样?听说凡人死后,大多都会下地狱,那么仙者逝世,会去哪里?
当时槐树爷爷说,地狱有十八层,但其实地狱之上还有地府。若是生前行了大善事,攒满功德,死后便能飞升成仙;若是生前无功无过,或者功过相抵,便只是喝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过一座奈何桥,再度投胎转世;但若生前为非作歹,坏事做尽,那死后才要打入地狱,割舌头剪手指,上刀山下油锅,受尽十八种酷刑,以赎罪孽。
至于神仙,神仙的寿命是无限的,千年万年皆如一日地活着。但神仙也会遭难,神仙的职责在于护佑人间,维持三界秩序,不可有一日懈怠,否则便要受到天规惩处,更会遭遇天劫。
那时的出尘对“天规”、“天劫”这类的字眼还不大了解,便傻傻地问,“天劫是什么?”
槐树爷爷耐心地答,“天劫便是神仙的尽头,天劫降临的那一日,神仙便会羽化成一缕烟,或是一层灰,随风散尽。”
出尘心里不舒服地道,“那羽化了的神仙,就再也回不来了吗?”
槐树爷爷摸摸出尘的小脑袋,和蔼地笑道,“正如人死不能复生,纵然轮回转世,也与前世的他不同了;神仙一旦羽化,便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从此在这世上消失,但或许,他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存在于记得他的人的心里。”
出尘仍是懵懵懂懂、一知半解,但槐树爷爷有些累了,便没再说下去。
大约下油锅便是如此时一般吧。
出尘浑身灼热,若非睁眼所见周围一片火红却没有火,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被丢进火海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出尘挣扎着爬起来,脑海中隐隐绰绰闪过几个字眼:朱雀穴。
怎会如此炎热?
出尘汗如雨下,衣衫尽湿,一心想尽快逃离此处,可她连自己是如何进来的都不知道,该往何处寻找出口?她只能沿着石壁,小心翼翼地往亮堂之处走,然而四下越是明亮的红,她就越觉得热,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出尘实在走不动了,她怕再往前走,她会像槐树爷爷说的那样,化成一缕烟灰,从此消失于世。可是她也快熬不住了,原就低微的法力在这压抑凝滞的洞穴里一点儿也使不出来。她的肌肤逐渐变得滚烫赤红,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她想后退,她记得刚醒时周围并没有热得这么厉害。
可当她回过头去,才发现来路不可辨,前后都是一样的通明。
出尘向空旷之处望去,极目之下,竟望不见尽头。但她分明听到地动的震响,虽然声音遥远而渺小,且只在一刹那,可她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该怎么办?出尘绝望地定在原地,身陷险境却毫无自救之力。倘若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会来救她,她大概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不过是只托生于古萧的仙灵,生时默默无闻,死后尘烟一缕,她没有想过自己因何而生,也料不到自己最终是何结局。也许生命大多如此,不论是凡人还是神仙,生不由己,死不可改,若真到了尽头,也就只能认了。
在她闭上眼倚靠在石壁上时,脑海里浮现出子沐的身影,今晨他还对她说,明日再教她指法。也许在感到不安的每个瞬间,她都会想起子沐。只是她不敢想,想得多了便成了依赖,可她不敢依赖。她甚至不敢在内心呼唤仙君之名,祈求他能来救她出去。
纷乱的心绪迫使出尘睁开双眼,庞大的阴影迅疾而来,伴随着一声清亮的鸣啼,出尘屏息抬头,望见一只通体火红的鸟儿,难道就是,朱雀?
羽翅闪耀着红宝石一般的光辉,额前尾部分别有三根弯曲的长翎,喙尖而厚,双目凌厉,颈上红羽向外翘起,身体包裹着鳞状甲片,两足各四爪,双翅尾部呈黑红色,巨尾如彤云,红得纯粹而绚烂。
出尘曾在书中读过,朱雀乃是神鸟,于八卦为离,于五行主火,与青龙、白虎、玄武合为四象,掌南方七宿,象征着幸福。
可凌空的这只朱雀,目光锐利,气势如虹,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出尘木愣愣地仰视着它,它长长的颈项微不可查地偏了偏,神情淡漠至极,但在曜目红光的包绕下,出尘看不分明。
倏忽,朱雀扇动双翅,一股猛烈的灼热之风向出尘扑去,出尘本能地抬手抵挡。双掌释出的那点浅薄灵力不堪与之抗衡,出尘被掀翻撞向石壁,随即重重地砸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出尘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这一击之下碎裂了,她果然太弱小了,那些仙侍蓄意害她,何需惊扰神鸟,倒是太看得起她了。
那时云魄重伤仙君,仙君所承受的痛苦,便如她此时一般了吧。
原来真是如此之痛,恨不能立刻死了还好过些,大概就是所谓的生不如死吧。
疏影说或许下一次就会轮到她,而她却没有仙君那样的本事能撑得住,他还真是神机妙算、未卜先知。
眼见一团熊熊烈火扑面而来,出尘却已无力抵抗,想不到她没干坏事,未入地狱,也要一尝烈火焚身的滋味。
然而想象中的火焰并未将她点燃,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牢牢圈住了她,将她带入一个温热的怀抱。耳边响起子沐低沉的声音,“出尘,撑住,我带你离开这里。”
出尘浑身发烫,窝在他怀里更觉灼热难当,可她不愿挣开,反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勾住了他的脖子。
“陵光,你竟还未觉醒。”
子沐一手揽着出尘,一手执剑指地,“这朱雀穴是单独为你而造就,你若甘心困于此穴,便永世沉眠罢!”
朱雀显然不懂他在说什么,小小蝼蚁,也敢在它面前张狂?朱雀口中吐火,再以巨翅扇风,火势腾得暴涨了数百倍不止。
子沐不断地闪避,那火团像长了眼睛似地紧随其后。子沐一怒之下以剑斩之,凶猛如兽的火团嘭地散成火苗四落而去。
朱雀眼见烈火奈何不了他,便啼鸣一声俯身而下,先以利爪挠之,再以尖喙啄之,后以巨尾拍之,又以双翅扑之。
子沐随机应变,一手抱着出尘竟还能灵活躲闪,另一手剑划光影,纷繁剑影如檐下冰刃,道道劈向朱雀的身体。
原本宁谧炽热的朱雀穴一时间银光大作,冰霜之寒与焱炎之热相冲撞,竟隐隐有轰塌之象。
短暂而迅猛地交战过后,朱雀半身甲片均裂,吃痛地落于一端,收拢双翅,以翅羽抚摸伤痛处。
“唳!”朱雀发出一声凄厉地嘶鸣。
半空中的银色光罩降于彼端,宛若银花翩然下坠。待光影消散,周遭归于暂时的寂静,才可得见子沐无比温柔地抚摸着出尘的脸,满眼皆是怜惜。
出尘唇边的血已被他抹去,身体的热度也消减不少,只是眼睫轻颤,眉头微皱,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在睡梦中经历了不好的事情。
“出尘,出尘…”
子沐尝试着唤醒她,可她虽无性命之忧,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休整了片刻的朱雀怒目而视,对着子沐又是一声愤怒地鸣吼。
子沐不悦地皱了皱眉,似是气恼它搅扰了出尘安歇,还抬头瞪了它一眼。
朱雀竟拢着翅膀倒退了一步,但那是不自觉的,待它反应过来,伸长脖子看了看地上痕迹,又蹭蹭上前两步,比方才的位置还靠前稍许。
子沐无心理会它那些小动作,拦腰抱起出尘便欲离开。朱雀情急之下再对着他的背影清啼一声,正要飞身拦阻时,迎面却又闯进一伙蝼蚁。
疏影领着一班天兵姗姗来迟,见此情形担忧地问,“出尘伤得重否?”
子沐漠然道,“极重。”
疏影张了张口道,“那你快些带她回宫救治,这里交给我就是。”
子沐略一点头,沉沉“嗯”了一声飞出洞穴。
朱雀不满受到忽视,正要挥翅飞起时,疏影却挡在了它面前道,“我说陵光啊,你怎么越活越不像个样子了,好好的神君府不住,非在这破石洞里待着,也亏你能待得住。”
朱雀虽不明白他嘀嘀咕咕是在念什么经,但它觉得一定对自己有害无益,便不往耳朵里去。
疏影见它一副无动于衷、呆若木鸡的模样,更为感叹道,“好歹你当年也是叱咤风云、威名赫赫的一代神君,如今却跟个呆头鹅似的听不懂人话,连我跟子沐都一点不记得了,你莫不是真要长长久久地待在这破山洞里吧?”
朱雀觉得,此蝼蚁略为聒噪。若非它小瞧了先前那只蝼蚁,以至于在对阵中挨了几下打,受了点轻伤,此刻它必要跟眼前这只蝼蚁大打出手,好叫其知道厉害,再不敢嘤咛个没完。
疏影无奈地抿唇道,“罢了,你的事自个儿拿主意,我便不为你白操一份心了。”上下逡巡一周向身后道,“此穴有不稳之象,你们好好修补修补,可千万别让它塌了。”
动了一场干戈,朱雀略感疲乏,只想赶走身前这群蝼蚁好回窝睡觉,于是张口吐出一大团火,意欲一击致命。
哪知疏影瞬间化成一股风似得不见了,待火扑向其后天兵,他才重新回到方才所在之处。
“我说陵光啊,你真是浑忘了,我可从来不怕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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