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陆婉月

天边明月高悬,四下寂寂,屋内红烛燃尽,罗帐飘摇。

时寓的心已凉透了,对于这位大家闺秀,刚过门的妻子,他不知该如何接纳与相处,连应对都是不能。

或许他就该孤家寡人到老到死,不该妄想夫妻情深,子孙满堂。

他连新婚之夜都没有碰过她,之后更是百般冷落逃避,他真的不懂什么是爱,该如何去爱。若非岳丈大人乃是朝中股肱之臣,他为了攀附,不得不与之联姻,他根本从未想过婚配娶妻之事。

陆婉月当真是位心性单纯至极的女子,彼时初入宫闱,她才十六岁,在群芳争奇斗艳的御花园中迷了路,绕过一座假山时不慎滑了一跤,险些跌进莲叶池里。

幸得一位神秘而陌生的男子及时相救,使其免于落水,不然的话,大出洋相不说,连性命都堪忧。

因为她不识水性,那莲叶池说深不深,说浅却也不浅。

只是她还来不及道谢,问明身份,救命恩人便一声不吭地走了,竟不曾多看她一眼。

陆婉月平静了十六年的心突然打起鼓来,她注视着恩人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释怀。哪怕是回府后多日,她都停止不了思念与猜测,那样好看的眉眼,内敛的气度,生怕失礼于她似的,确认她无虞后便立刻松了手。

怎么看也不像是内宫之人,难道是侍卫?可他身无佩刀,穿着也不合宫廷服制,看上去极为朴素简陋,倒像是府里的一名小杂役。

皇宫之中,怎会有这等来路不明,行踪诡秘之人?总不会是天外来客,目睹她有难,特地现身相救,过后便要飞回云端的吧…

陆婉月那些日子几乎是魔怔了,竟对一名男子日思夜想,还生出许多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念头来。

他到底是谁?不知今生今世,能否再见他一面。

陆婉月尚且是闺阁中的女子,本不宜抛头露面,但那日之后,不论宫中有何宴请,她都会央求父亲携她一同前往。

然而几次三番皆无所获,她满心的期待都变作了深不见底的失望。就在她以为曾经的相遇只是一场美丽的邂逅,那时的分别即意味着结束,她早该清醒放下而决心放弃之际,她心心念念之人居然以皇弟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太子殿下比他稍长两岁,却还要称他一声皇叔。

更离奇的是,皇帝陛下竟当众赐婚,赐她嫁与皇弟时寓。

仿佛梦境在一瞬间成真,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难道是天可怜见,有意成全她这一份真情?

在打听到时寓的身世之谜后,陆婉月对他更是心生怜惜,打定主意作好他的妻子,不叫他有后顾之忧。

尽管新府是由一座年代久远的行宫临时改建而成,时寓贵为皇弟却连封号都没有,可见他地位之低,有多不受皇帝待见了。但她对于这些全然不在意,只一心盼着成婚之日,早早到来,婚后与他夫妻同心,不论富贵贫贱、生老病死,永不背离。

可陆婉月不过是名凡尘女子,她又怎会想到,时寓身边虽有神明守护,但他到底是天命不佑之人,不知情爱为何物,更没有资格收获幸福。

借娶妻而正大光明地离开皇宫只是时寓的第一步计划,度厄为了帮他,在晚宴上控制了皇帝,让他亲自下旨赐婚。君无戏言,圣命难违。在座的东宫太子与启林王等,即便有心阻挠,也不能忤逆犯上,只得容他暂且得意。

虽说时寓心中早便埋下了复仇的种子,但他从没想过杀害陆婉月这一无辜女子。

他是迫不得已。

他不能让任何人察觉他与常人有异,包括陆婉月在内。那么他不能触碰的女子,唯有让他人代劳。

陆婉月自嫁与他之后,一直安分守己,恪尽妻责,不仅把王府打理得上下有序、井井有条,还对他温柔周到、体贴入微。

度厄便是在那个时候放松警惕的,他以为有这么一位贤淑聪慧的女子陪在时寓身旁,时寓便能放下贪念与仇恨,安稳度日。他以为自己目的达成,可以放心离开了。

当他再一次预感到时寓的命途险象环生,不顾一切回到他身边时,他亲眼看见的不是倒在血泊中的时寓,而是没了气息的陆婉月。

陆婉月表面上始终如一的温婉大度,对夫君谦敬恭顺,从无顶撞违逆,但其实内心早已生疑。为何时寓待她总是敬而远之,甚至有种避之唯恐不及之感,然每每到了夜里,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如狼似虎,食髓知味。

尤其是每回行房事之前,他都要先蒙上她的眼睛,或是将她灌醉。

起先她还把这当作是闺房之乐,想着他可能是一时间不能适应,或是自小被欺负惯了,性情使然,好在来日方长,他们是要共度余生的夫妻,就算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也该妥协顺从。

直到那一日,天色昏暗,忽降大雨,时寓原在树下发呆,里里外外湿了大半才从外院跑回书房。陆婉月听下人说他淋了雨,便特地端来一碗姜汤,嘱咐他定要全部喝完,尤不放心地取来两件干净衣裳,要亲手替他换上。

时寓推说不用,他自己来就好。陆婉月笑道,难不成不入夜,夫君便害羞起来了。

时寓闻言,浑身一僵,心知避无可避,便由着陆婉月脱去了他身上湿衣,再穿上白绸里衣。

男子赤膊的上身近在眼前,陆婉月还是头一回得见,顿时有点儿心慌意乱,慢吞吞地替他系上里衣扣带,正要拿起外衣时,不经意地抬头望见时寓眉清目秀的脸,竟不由自主地扑进了他怀里。

当初他对陆婉月而言有多难忘,那样深切的朝思暮想,直至屡屡失望而心灰意冷,再到如今救命恩人成了她日夜相对的丈夫,其中千般滋味唯有陆婉月自己晓得。

“夫君,此时虽是白昼,但四下无旁人,纵然放肆也不要紧,你就这么抱抱我,好么?”

怀里的身体明显变得僵硬,温热的气息却是完全陌生的,陆婉月心里极度震惊,说不出的惶恐。她居然在想,每夜与她恩爱缠绵的或许不是此时她紧紧抱住的丈夫,而另有其人。

不…这不可能…陆婉月不敢这么想,不等时寓推开她,她便已状若疯狂地逃出了门。

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何况她是他的妻子,原该是枕边人,可她却觉得不是。

这太可怕了…陆婉月不敢相信,更不能接受,她宁可自己永远不要发觉事实的真相。

可时寓看穿她不同以往的表象,已然开始防备。

就在太子殿下到访的那一日,时寓一剑刺穿了陆婉月的胸膛,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流着泪道,“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你没有发现,如果你不曾试图离开我,或许我们还能相安无事,长久地相处下去…”

时寓终于不再抗拒与她接触,将她牢牢地抱在怀里,“可你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住你…你说身子抱恙,让我暂住书房,这本来对你我都好,可你为什么还打算回娘家…”

陆婉月心间痛得厉害,以至于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想告诉时寓,她身子不适确是实情,因为她刚喝了堕胎药,她知道那不是他的孩子,她不想要。她想回娘家,是因为她思念家人,她受了这样大的耻辱,不能对外言说,她只是想回父母膝下,感受一点人间温情罢了。

不过这样死了也好,否则她该如何面对自己,这副肮脏的身躯,以及那颗仍旧爱他的心。

陆婉月终究什么也没说,缓缓闭上了眼,死在了此生所求,唯一的拥抱里。

时寓按照计划,将陆婉月之死嫁祸给太子殿下,罪名为玷污未遂,一怒杀之。

度厄心寒地看着他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即便他以自己为筹码,要挟时寓放弃复仇,时寓也只是口头上答应,背地里却从未停止。

还记得时寓毒害太子殿下,又栽赃给启林王的那日,他遣散下人,独自在王府里举杯痛饮,向死去的娘亲与妻子敬酒道,“母妃,孩儿终于能为你报仇了。当年你与世无争,不曾为自己和儿子的将来作过半分打算,还不是背负骂名,受尽屈辱,于青灯古佛前惨遭毒手。

婉月,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对不起之人,我这一生都逃脱不了对你的愧疚,愿你来世,别再遇到我这种不配为人之人。”

度厄出现在他面前,沉痛道,“你都知道了。”

时寓醉醺醺地抬头,笑道,“知道什么?知道母妃并非病逝,而是遭人暗害而死,还是婉月对我一心一意,从未想过背叛我?”

度厄不忍见他这般,打碎一应酒盏酒杯道,“够了,你以为一醉方休,所有已经发生的事情,便能当作没发生过么?”

你又何曾知晓,我这一千年来孤身饮醉过多少次,酒入愁肠的滋味,我比你熟悉得多。

时寓不以为意地痴痴笑道,“够?不…还不够…”

他说着便伏在了石桌上,度厄把他抬回房中,默默无声地凝视他睡颜良久。

度厄以为他那时说的不够,是指酒未喝够,却没想到,他说的是复仇未够,他还要杀害更多的人。

时寓睡得极不安稳,梦魇一个接着一个。就像他接下来要杀之人,亲和嬷嬷,启林王,皇帝,宫里那些狗奴才,所有欺侮过他的人,一个一个,非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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