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清禾澧

痛…

遍布全身的痛…

如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皮开肉绽之处,处处痛入骨髓。尤其是斜挎脊梁那一处,感觉整副骸骨都碎裂了。

出尘从没这般痛过,灵海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唯一因祸得福的是,心口那儿似乎好过了些。痛感几乎全部来源于身体,相比之下,心里那点痛倒不算什么了。

但能确信的是,有一道身影矗立于她心间,从未离开过。她痛到无法呼吸时,迷糊地看到那道身影,忽然便有了咬牙坚持下去的动力,只是眼中一直有泪水漫出,她控制不住。

大熊心疼得直抽抽,不断扯着槐树仙人的胳膊道,“槐树爷爷,您看她哭得这么伤心,定是痛极了,您快救救她,起码让她不那么痛苦啊。”

槐树仙人束手无策道,“我亦不忍见尘儿如此煎熬,可那玄灵神鞭是古圣之物,我无法可解啊。”

大熊哀声道,“若连您都解不了,那这方圆百里,还有谁能为出尘医治?”

出尘面向石壁,背对着他们侧卧着,这具凡身像是一副镣铐,囚禁着她的心灵,令她不得好过。迷迷糊糊中她突然在想,若仙君知晓她无辜受到鞭刑,不知是否会心疼,会极尽所能为她疗伤,会为她讨回公道。

浮玉山上陆陆续续有不少仙者前来探望出尘,但都被大熊挡在了山洞外头,同时命二熊传出话去,若非医术高明之人,便不必来搅扰出尘治伤了。故而山洞内仅有他和槐树仙人两个看守着出尘,正因其严峻的伤势急得团团乱转时,洞口倏忽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在下携灵丹而来,能治好出尘的伤,尊驾可否容我入内一试?”

大熊闻言喜出望外道,“快请进。”

来人一身道袍,宽松得像披了一张毯子在身上;气度随和从容,眉宇间倒也有几分英气;比大熊矮了半个头,神色中难掩关切。

大熊觉得,他好像很关心出尘。

来人正是榕微,他本不确信受玄灵神鞭所伤之人是出尘,此刻亲眼目睹,他才深感寒心。

原来那玄灵神鞭乃是太上老君收藏的宝物之一,平日里搁置在藏宝阁中,而负责看守的,是一名原身为白额雁的长仙使,唤作彤湘。夕盈窃取玄灵神鞭,用以迫害出尘,彤湘发现时已追之不及。那日第一时间把夕盈和神鞭带走,也是她害怕东窗事发,连累自己的缘故。

榕微向槐树仙人和大熊拱手一拜,自袖中取出一瓶灵液,双手呈上,“此乃清禾澧,是治愈外灼内伤的绝佳圣品。玄灵神鞭造成的伤势之所以无解,正是因其灼伤皮肉深入经脉之故。以此灵液外敷,涂抹各处伤痕,出尘不日便可好转。”

清禾澧是何物,大熊不晓得,但此人一眼便能看出出尘是为玄灵神鞭所伤,要么是他见多识广,要么是他也牵涉其中。

大熊觉得,他是后者。但见他一脸诚挚,不像是没安好心的模样,便姑且信他一回,将那灵液接了过来,递给槐树仙人。

槐树仙人揭开玉净瓶上的红绸布塞,置于鼻尖轻轻一嗅,给与肯定地望向大熊道,“确为疗伤之药,不妨给出尘一用。”

大熊怔了怔,听其所言,便是连槐树爷爷也不晓得清禾澧是为何物了。

那么,真的要给出尘敷上?

倘若内有古怪,岂非害了出尘?

大熊犹豫不决,榕微见状,猜出其中缘由,断然道,“阁下若不放心,可暂且将我关押,待出尘醒转,再放我出来不迟。”

槐树仙人徐徐道,“大熊,你与出尘男女有别,行事不便,去找别人来为尘儿上药。”

大熊迟疑片刻,既然槐树爷爷相信此人,他依言照办就是,一转身便没了人影。

榕微凝望出尘,见她弱小的身躯上满是血痕,周身轻颤,眼中还泪流不止,不觉心疼得无以复加。

早便知晓她会因为元衍仙君受到诸多苦痛,然而亲眼得见时,还是克制不住地疼惜。

槐树仙人指了指一旁的木椅道,“年轻人,别干站着了,坐吧。”

榕微这才发觉自己还未自报家门,便又拱手道,“小仙榕微,师承太上老君,见过山神爷爷。”

槐树仙人先在椅子上坐了,再摆摆手道,“无需多礼,坐。”状若无意地问道,“你与尘儿,可曾相识?”

榕微坐在他指向的位置上,如实道,“在天界时,有过数面之缘。”

槐树仙人开门见山道,“如此说来,你与尘儿交情尚浅,想必她也不会频繁与你联络,那你是如何得知她受了重伤,且是为玄灵神鞭所害?”

榕微黯然道,“因那玄灵神鞭为吾师太上老君所有,昨日我碰巧撞见持神鞭返回天宫的彤湘仙使,她神色慌张行径失常,问明缘由得知有一仙侍窃取神鞭擅闯浮玉山,且打伤了一名女子。我担心受伤之人是出尘,便向师父求得灵液,匆匆赶来。”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出尘,“不料真的是她受了伤,此事追根到底是彤湘仙使失职,我和她同为一门中人,理应一并担责。”

那清禾澧,是他用看守隐晟灵君七七四十九日的功劳换来的。他本属意归置于藏宝阁阁楼上的一本古老药谱,但为了出尘,只能先求灵药,再另做打算了。

槐树仙人察言观色道,“若非是出尘受伤,难道你便要见死不救?”

榕微心神一震,忙否定道,“不,不论是谁,我既将清禾澧带了来,便是一定要救的。”

但若此事不是发生在浮玉山上,若他事先并未得知出尘被仙君赶回了浮玉山,恐怕他便没那么好心,向老君求得灵液还特地送来。

槐树仙人心知肚明道,“依我看,你与尘儿不像是见过几面那么简单。”

榕微苦涩道,“小仙所言,句句属实,还望山神明鉴。”

若他有的选,他也不想和出尘之间只是打过几回交道的关系。若他是一宫主位,他也想将出尘召来身边,当他的仙侍。

槐树仙人不是说不信他,只是心觉此人表面谦卑随和,实际却城府颇深,待出尘之心或为真心,然心思太重,保不定又有什么如意算盘。出尘若跟他走得近,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大熊领着小树灵回来了。

小树灵拜见过槐树仙人,自告奋勇道,“让我来为出尘敷药吧,我一定会再三小心,尽可能妥帖细致的。”

她看上去略有些心虚,其实是因为听说出尘遭遇飞来横祸,伤重昏迷之后,她总觉得自己向二熊通风报信是咒了出尘。

都怪二熊那个乌鸦嘴,非要说什么出尘修炼时走火入魔了,如今可倒好,出尘果真命悬一线,他该拿什么来赔?

二熊认为她这话很没逻辑,虽说出尘受伤,他也为之心焦,但这罪名,怎么也归不到他头上吧。

单纯善良的小树灵为此而怏怏不乐,甚至指天立誓,若能换得出尘无恙,她愿一整年内不吃一颗苹果!

于是当大熊跑来对小伙伴们说,有哪位女子愿为出尘上药时,她二话不说便举起了手。原以为要付出什么代价,却不想纯粹只是体力活,小树灵感到些许失望。

大熊对此表示,“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小觑。需知灵液有且仅有一瓶,而出尘伤得不轻,若不能物尽其用,只怕要多受许多苦。你要切记,惜取每分每毫,务必使灵液的效用最大化。”说到这儿,他还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小树灵肩膀,“出尘能否尽快好转,就看你了。”

小树灵这才意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此事既已交由我来负责,我定会小心谨慎,不叫你与槐树爷爷失望的。”

想来完成了这项任务,她便算偿还了对出尘的亏欠吧。

榕微向她讲解了清禾澧的使用细则后,便与槐树仙人和大熊一道在外等候。洞内只余小树灵和出尘两个,偶有瑟瑟秋风吹入,小树灵紧张得直打哆嗦。

小树灵缓缓解开出尘身上衣物,掌托玉净瓶俯身站在她身旁。先前大熊已为出尘换过数次外衣,然而此次脱下来的衣服上,仍是沾满血迹。小树灵从没见过这样深重的伤,这么多的血,一时间胃里有点翻腾,脑袋有些发昏。

她定了定神,使自己保持清醒,出尘浑身滚烫,疼得倒抽冷气,道道入骨鞭痕,皆是牵动全身。

小树灵揭开瓶上布塞,一手汇聚起灵力,另一手将清禾澧倒于其上。灵液与灵力相碰,融合成一股细流,小树灵指引着灵力覆于出尘体表,那股细流经过出尘身上伤痕,不断地停滞渗入,再分布扩散。

混沌中,出尘感到一股凉意涌遍全身,与当初躺在冰床上的感觉有些相似,但不全然相同。在冰床上时,她感觉到的是气流传输,而此刻,她感觉到的是液体漫流,两者皆带有冰沁寒凉之感,让她从粘体灼热中得以解脱。

清禾澧在灵力的包裹下,不至于被空气中的浊物玷污,使血肉愈合自不必说,流入出尘体内后,与其经脉相融,不仅修复了受损之处,还起到了滋养的作用。

小树灵倒完全部的灵液时,额上已密布汗珠,将最后一股细流引向出尘四肢,此事便算大功告成。眼见出尘呼吸平缓,脸色好转,也不再伤痛落泪,她总算能舒出口气,良心也不用再受谴责了。干净的衣裳就在一旁,她替出尘穿上后,朝洞口轻喊,“槐树爷爷,大熊,你们可以进来了。”

槐树仙人听得喊声,便与大熊、榕微一同进了来,出尘显然已度过难关,只是太过虚弱而暂未醒转,三人俱是面露喜色。

大熊激动地拍了拍小树灵的胳膊,夸赞道,“小树灵,你真是太棒了!这份人情,我大熊必定铭记于心,他日若有还报之时,我义不容辞。”

小树灵本已疲惫至极,经他这么一拍,更是支撑不住,便顺势倒在了他怀里,临昏睡过去之前,却看了榕微一眼。

大熊推搡着怀中人儿道,“小树灵,小树灵?你怎么了?”

榕微打量她神色道,“想必是不堪疲累,昏过去了,由她睡一会儿,不久自会苏醒。”

槐树仙人跟着道,“你便抱她去你洞里睡会儿吧。”

大熊干瞪了瞪眼,无奈之下,只好抱起小树灵去往二熊所住之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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