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熊晃了晃小树灵，像拍豆腐似的拍了拍她的脸，“喂，小树灵，醒醒。”

小树灵不胜搅扰，醒了过来，睁眼瞧了瞧四周，呢喃道，“二熊，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我可是刚干了一件大事，大熊都说感激我，你就偏偏看不得我好。”

二熊摊了摊手道，“我是那么不讲道义的人吗？”

小树灵无精打采地瞟了他一眼，打了个呵欠。

二熊讪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灰兔仙之间的暧昧关系，且不说她至今没答应嫁给我，我得为她守身如玉，顾全名声；就说她答应做我媳妇儿了，若让她晓得你在我这儿睡着，便是你我清清白白，也没法向她解释啊。”

小树灵揪了揪耳垂道，“行了行了，懒得听你说这些，我走还不行吗？”

二熊缩了缩脖子，旁撤一步，给她让路。

然而就在小树灵走到他前面几步时，灰兔仙恰逢其时地出现在了山洞口，还未现身便着急喊道，“二熊，听说浮玉山上出了事，你有没有…”

后半句话在见到睡眼惺忪的小树灵，以及从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的二熊时，瞬间咽了回去。

二熊明显惊慌失措了起来，变了颜色道，“小兔兔，你怎么来了？”

此种形容落在灰兔仙眼里便是心虚，灰兔仙气得浑身乱颤，遥遥指着二熊的脑门道，“你…你们…亏我还这么担心你，听说了消息便立刻赶来，二狗熊，你对得起我吗？从今日起，你我之间，再无瓜葛！”说完便扭头跑了出去。

“小兔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啊！”

二熊舌头打结了半天，脸色青白交替，好容易在最后喊出这么一句，随即着急忙慌地追了出去。

经这么一闹，小树灵也不困了，抖擞精神打道回府。只是不明白好端端的，他俩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在清禾澧的作用下，出尘身心都得到舒缓，梦中拨云散雾，好像能看清那道人影了。然而在她挪动脚步，试图走近他时，周遭忽而锣鼓喧天，战火纷飞，遍地都是残骸断肢、淋漓鲜血。

这是哪儿啊？出尘举目四望，半空中忽有一人凝聚仙力，伴随着响彻云霄的龙吟之声，剑指黑影，划破长空。

她听见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仿若连绵山脉，高远而深沉。

“玉陌，凭你也敢阻我！”

立于空中的女子俯冲而下，以己之身冲破黑暗。

“陵拂，你终是败了。”

出尘心里一紧，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她记起来了，初为灵识之时，她曾看见过这样的场景。玉陌仙元破碎，竟是成就了她。躲在古萧里时，她曾听闻一名男子伤心欲绝的低吼。

“玉陌，玉陌，我答应你，不会再离开你，不会再有任何事瞒着你，求你…醒醒…玉陌…原谅我。”

除此之外，她感觉到身旁有极清冷的仙气，另一人缓步而来，叹息道，“玉陌为了化解四海魔障，仙元已损，如今又…”极度的哀痛使他没法说下去。

而那一声不吭之人，似乎定在了原地，许久未挪半步。

出尘不曾听见他的声音，却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悲伤气息，比之一切悲鸣嘶吼更叫人哀怜。埋在心底的痛，往往比宣之于口的更为沉重。

他一定很伤心吧，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连靠近都是不能。远远看着都已悲痛欲绝，若是离得近些，岂不痛断肝肠？

出尘那时作为一道什么也不懂的灵识，无心无意，更不知何为情爱，只是那个自始至终未言一语之人，让她有种感同身受的悲戚哀伤。

原来她和仙君的渊源始于当日，疏影的声音和现今无甚差别，她一听便知晓是他。而疏影会用那般语气言说者，世间唯有子沐一人。

出尘流着泪醒来，其实即便她听不出疏影的声音，她也知道，那样清冷的气度，远望着心爱的女子，独守内心悲苦之人，只能是子沐。

他一贯便是如此，纵使痛至心碎骨裂，也不会叫旁人晓得。

大熊见她醒了，原很高兴，可看到她的泪，他便笑不出了。

“出尘，你醒了，可是你怎么又哭了？”

出尘抬手拭泪，“没什么，只是梦见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榕微跟过来道，“出尘，你现下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出尘讶然地看向他，“榕微，你怎么在这儿？”

榕微道，“我听说你受了伤，特来为你医治。”

出尘愣了愣道，“可是你远在天界，怎会知道我在浮玉山上的事？”

榕微神色一暗，“此事说来话长，还是等你精神恢复些，我再慢慢同你解释吧。”

大熊干巴巴道，“是他带来的清禾澧治好了你身上的伤。”

原来那股冰沁之感源自于清禾澧，药效如此惊人，连玄灵神鞭所致之伤都能在数日内疗愈，绝不是寻常药物能够做到的，想必来头不小。

出尘感激道，“多谢你，榕微。”

榕微叹道，“此事你的确不必谢我，我只是将功补过罢了，待日后有机会我会同你细说的。我在此地已逗留多日，实该回天宫去了，而今见你醒转，我也能安心地走了。”

出尘慌张道，“你就要走了吗？我才刚醒，还没和你说上几句话，起码多留一会儿，喝杯茶再走吧。”

榕微含笑道，“不急，来日方长，我此番来得匆忙，撂下了好些事未及处理，待我回天宫安排妥当了，定会再来探望你。”

出尘只好叹了口气道，“那好吧，正事要紧，我便不多挽留了。”

榕微自衣袖中取出一瓶糖豆，赠予她道，“接下来这半月里，你少不得要喝上好些苦口良药，这糖丸是我亲手制备，掺了桂花粉和蜂蜜在里面，你觉得口苦时，食用一两粒，便不会那么难受了。”

出尘接过外观小巧、模样精致的瓷瓶，喜形于色道，“太好了，榕微你真是太贴心了。”

榕微又再一笑，告辞离开。

出尘遥望他远去的背影，将瓷瓶紧握于手心里，心中感动不已。

她在天界中有所交际的不过三人，子沐是为了玉陌，疏影是为了子沐，唯有榕微，是纯粹为她而来。

大熊端详她神态举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几日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排斥榕微，不单单是因为他和间接害了出尘的彤湘仙使有关，更是因为他觉得榕微对出尘的关心非同一般。

他能感觉得到，榕微在意出尘，其程度不亚于自己。

于是就连座位，他也给榕微尽可能安置地远些，自己则离出尘最近，心里想着如此，出尘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而非榕微。那么出尘最感激的，最放在心里的，也会是他了吧。

起先确然如他设想的一般，出尘醒后第一眼所见者是他，第一句话所说与者也是他，可偏偏到了最后，什么风头都被榕微占去了。

诚然他只是浮玉山上修行的一头棕熊，既没本事取来清禾澧为出尘疗伤，又不懂得制作糖丸讨出尘欢心，可他这些日子以来，不分昼夜地守在她身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出尘竟未有半分体察，想来真是全然不把他放在心上。

“大熊，我有点渴了，你能不能倒杯水给我？”出尘转而望向他道。

“吃你的糖丸解渴去吧！”大熊吭哧吭哧地跑出洞外。

出尘就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喃喃自语道，“他这又是怎么了？莫非是怪病又发作了？”

大熊一路飞奔，来到了山涧起源处，淙淙流水自泉眼里涌出，清透澄澈，蜿蜒而下，好似永无休止。这一路流转，包容万物，落花、沙石、浮萍、芦絮，还有鱼群等等。若是一个人的心，也能放下这么多东西，想必便能立地成佛了。

正当他聆听泉水叮咚脆响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声。

大熊循声望去，高呼道，“二熊，你在那做什么呢？”

小树灵如见救世主一般噌噌噌跑来躲在他身后道，“大熊你来评评理，我一个姑娘家，凭白被人冤枉了不说，还要我去隔壁飞流山上向灰兔仙辩解一些莫须有的事，这是什么道理？”

大熊望向随后赶来的二熊道，“二熊，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老实交代。”

二熊苦着脸道，“还说呢，都是因为大哥你，非要把小树灵抱到我那儿睡，这下可倒好，被小兔兔看了去，我是怎么也解释不清了。”

小树灵伸长脖子，露出半个头来，“那你也不能强迫我去为你作证啊。”

二熊睁圆了眼道，“你是小兔兔误会我的根本原因，你不站出来表明你我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还有谁能证明我的清白？”

小树灵缩了回去道，“我才不呢，清者自清，我不蹚你这淌浑水。”

二熊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我这淌浑水？就算是浑水也罢了，如今你已牵涉在内，不蹚也得蹚！”就势扯出小树灵，小树灵却牢牢抓住大熊的胳膊不肯松手。

“大熊大熊，你快管管你二弟啊，你若听之任之，我便告诉出尘，让她晓得你们俩合起伙来欺凌弱小！”

大熊浑身一僵，二熊猛地一拍小树灵脑门，“就算你要告状，也是告到槐树爷爷那儿去，告诉出尘是什么用意？”

小树灵一时答不上来，“我…”

二熊趁她犯糊涂之际，一把将她从大熊胳膊上扯脱，拽着往山下赶。

大熊呆如泥塑，愣是没听到小树灵接连不止的哀求呼救声，许久才回过神来，缓步行至溪边，俯身望着水中倒映的自己。

难道他对出尘的情意，连小树灵都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