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畏在众人身后，不太打眼。

上方的衔山正念道：“谷中险象叠生，愿诸位弟子临危不惧，执剑破魔，一展我宗风采。”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下，指尖似乎习惯性地想要探向腰侧，但又很快意识到这是徒劳。

他没有剑。

挡他身前的弟子皆腰挂佩剑，独独他的腰间除了弟子腰牌外，空无一物。

又听衔山接着念道：“若遇险境，自知不胜者，可自行催动腰牌。腰牌内设传送阵法，会及时将你们传送出谷。彼时，视为诸君自愿放弃校考，先前成绩不计。”

“喂，我劝你最好识相点，现在就退出。听到没？”

前方的一抱剑弟子微侧过身，语调中带着习以为常的鄙夷和强势。

少年闻声抬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收回视线，垂头不语。

明明还是那副人见人厌的孤僻模样，但又好似跟先前有哪里不一样了。尤其是刚才的那一眼，黑洞洞的，令人莫名发寒。

“啧，”抱剑弟子不甘，又伸手推搡了他一下，“聋了还是哑了？”

这次少年毫无反应。

弟子自讨没趣，冲他翻了个白眼，嘀咕着转了回去：“嘁，装什么装。剑都没有，看你怎么活着出来。”

“搭理他干嘛呀。不嫌晦气啊。”同行的另一个手持折扇，瞧着有些书生气的弟子侧头过来温声劝道。

抱剑弟子听后深以为然，骂道：“丧门星，也不知道自己讨人嫌，不会滚远点。”

“好了，别管了，”温和些的弟子拽着他那暴躁的同伴，“快听，衔山先生念下一条规则了。”

两人笑骂着走远了些，转头便忘了这茬。

只见清瘦少年这才缓缓抬首，凝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嘴角抿成一线，眼里似有暗芒闪过。

一阵风起，那两个弟子的腰牌随风轻轻晃动。

抱剑弟子似心有所感，不禁一阵恶寒，再回头瞪他时，少年又很及时地低了下头，错开了他们的视线。

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是云初。

她有点忐忑，紧张地摩挲着剑柄。

神君的身份尊贵，以往身边的人总是对她敬，但远之。

除了师尊与几位亲近的门中长辈，她其实鲜少有机会与旁人说话的。

哪怕面前这人好像是她梦中的师弟，同她关系要好，但那是梦里一同历经许多的师姐与师弟，不是她与这少年。

衔山还在念他那烦琐的规则，声音却小了许多，好像拉远了些距离，有点难辨。明明她作为高阶修士的耳力是极好的。

少年回过身，微卷的马尾发梢随他动作掠过云初的鼻尖，而后露出了一张久病初愈还略显苍白的面庞。

他很瘦，病气带走了他这个年纪原应有的稚嫩感。故而更显他轮廓深邃，眉眼分明，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绪，让人难以窥探。

没有太多血色的唇动了动，少年的声音中带着冷淡的疏离，和云初料想中的一样。

“有事吗？”他问。

云初点点头，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这个问题让少年有些莫名，他警惕性地打量了面前之人一番后，还是照常回答了。

“闻辞。”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手里就被塞进了一把温热的剑，就是云初挂在自己腰上的那把。

为保校考公平统一发放的最普通的佩剑，大家都有，他没有。给他，仅此而已。

“给你，”说完，她思索了一下，好像自己也觉得不太合适，又补充道，“你没有剑。”

少年：？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可云初扣着他手腕的劲很大，挣不开，而且她似乎没有松开的想法，执意要把剑塞他手里，一副今天就非要慷慨解囊送剑的架势。

两人一阵僵持，最终少年眼底有湿气上涌，没有再多问，只是颔首表示他收下了，像是没想到竟然有人帮他解围。

云初这才松开他的手腕。

虽然不知为何少年没有剑。但没有剑，想穿越无象谷通过春考的难度绝不是一个筑基弟子所能轻易挑战的。

不能教我宗弟子寒了心，对春考失去希望。

完成这一切后，她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注意到，少年在收下剑后，立刻便将手缩回袖中背于身后，袖角微动，是少年袖中被捏得泛红的手腕，为了缓解不适而转动了几下。

周围的人群忽有骚动。

原是衔山终于念完了那长长的卷轴。

他望着下方的弟子们，似乎是知道他们早已等得焦急，便不再拖沓，大声宣布道：“诸位弟子，切记，一切以自身安危为第一！实在不行来年再战！”

少年趁此机会，不动声色地快步远离了云初，隐于人群之中。

“祝诸君旗开得胜！呵呵呵呵，”衔山笑得慈祥，“都入谷罢！”

“你……”

云初还想同他说些什么，却发现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一道道传送铭文从弟子腰牌中钻出，金色的光芒笼罩住在场的每个弟子。

云初的腰牌自是没有这个功能的。

但她反应极快，在周围弟子们身上覆上金芒之际，手指便迅速变换掐诀，随即她的腰牌也亮起了传送铭文，将她同旁人一样传送至无象谷中。

无象谷位于三清宗的中央地带，被三清八峰所环绕围拢。因其占地辽阔，地势复杂，身出其中难辨方向与日月，得名无象。

谷内灵气充裕，生长了无数世间罕有的天材地宝。

且自三清宗开山以来，门内弟子就一直有将收服后难以驯养的各类妖兽，丢与其中监禁的传统。

长年以往，谷中早就自成体系，由外至内，自行分化，层层递进。

此谷入易出难。

外围简单，妖兽大多无残暴一类，筑基修士便可一试，是以常被作为春考考场，用来考察外门弟子的资质。

而愈行至深处，难度愈增，其间常年浓雾弥漫，且处处遗有先辈设下的迷阵幻象，就连元婴期的修士也需小心谨慎应对，才能勉强脱身而出。

但与之相对的，妖兽与材宝的品阶也随深入腹地而逐级增加，故门中亦偶有弟子愿冒险挑战。

而此次的春考，则是将弟子随机传送至无象谷的外围各处，要求弟子在三日内返回出入口，便可视作合格。

*

无象谷内某处。

一团金光从天空降下，落在地面上。随着光芒散去，露出了其中身影，是一束发少年弟子，闻辞。

他抬眼环顾落地后的景色。

四周很暗，只有一点稀薄的光线，勉强能依暗影深重分辨大致环境。

闻辞此刻正身处密林之中。

千年参天古树根壮叶茂，密密实实地遮蔽了天空，只偶有碎光从枝丫的缝隙处漏下，地面钻出的巨根纵横交错，宛如蟠龙。

空气中飘浮着莹莹点点的银绿、暗绿色光点，是古树呼吸间吐出的灵息，还未来得及消散于天地。

他似乎没有视物受阻的烦恼，也没有掏出罗盘法器，或是有任何观察辨别方位之举，只是在轻轻扫视过一圈环境后，便信步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这里静得诡异。没有风吹叶动，没有虫鸣，只有少年踩踏过残枝断叶的嘎吱作响。

忽然，他似想起什么，脚步一顿，解下腰间的佩剑，抽出检查。

剑身瞧着正常，看不出什么问题。

但少年还是将其随意丢弃在了林间。

银光一闪，那剑掉到树根下，被半尺高的落叶堆吞没了。

雾气渐重。好在又拐过一弯后，视线豁然开朗，已然走出了这片诡谲的古树林。

而前方不远处，两道人影正被拦在浓雾前犹疑踌躇。

依稀可见他们一抱剑，一持扇，好巧不巧，正是方才在入谷前找他麻烦的那两位。

他们听见脚步声立刻警惕性地回头望向来人。

抱剑弟子往前走了两步，认出了闻辞，开口便是嘲讽：“哟，还活着呢？命真大啊。”

“瞧你说的，”同行弟子合扇轻拍了他兄弟一下，温声道，“要不怎么叫祸害遗千年呢。”

“说得也是，孤辰丧门，不就是把别人都克死咯！”抱剑弟子大笑道。

持扇弟子似是想起了什么，附耳低声同同伴交谈。

“丹朱……要不就他吧……”

“可。”

两人对视一眼，好像商定了什么，一齐向闻辞逼近。

“喂，你，过来，”丹朱，也就是那抱剑弟子，朝闻辞招招手，语气轻蔑至极，像是在唤狗，“善淳的扇子掉到那边去了，你去替他捡回来。”

被唤作善淳的弟子相当配合，他面上冲闻辞抱歉一笑，眼里却斥着戏谑，抬手就将手中的折扇丢向浓雾深处。

只见那折扇在穿过浓雾时，像穿过了一面透明的水墙一样，引起了一圈圈波纹。看着便知这怪雾不太正常，或有危险。

而他俩一唱一和，想让闻辞做替死鬼代他们探路。

没想到平日里怎么任人羞辱也不曾辩驳的少年，今日竟出声反呛道：“都没长手吗？需要我代劳一二？”

“你他爹的，谁给的胆子这么跟我说话的？！”丹朱一点就着，上来就作势要拽他。

可他还没碰到闻辞，就感到一只冰凉的手先死死扣上了他的小臂，那一瞬间犹如被毒蛇缠上，丹朱心下警铃大作，而此时再想收回手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得一声闷脆的裂骨声。

“啊——！”

丹朱的胳膊已翻折一百八十度向后转去，废了。

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鬓间冷汗涔涔，想碰又不敢碰自己的右臂。他也不过刚筑基，体魄虽优于凡人，但尚未到钢筋铁骨的程度。

善淳见状愕然，二话不说拔剑就向闻辞砍去。

而闻辞袖手站在原地，眼神阴冷，宛如在看死人。

善淳出剑极快，来势迅猛，就在那剑锋即将落下时，闻辞竟身子微侧轻松躲过了。

他单手劈向善淳执剑的手背，善淳手腕震麻，剑柄脱落。

闻辞左手接剑，右手则直接锁向善淳的喉骨，以奇力将善淳整个人卡在半空中。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丹朱和善淳已经一个丧失战斗能力，一个被扼住了生死命脉。

他俩打死也想不到，今日竟会栽在这少年手里。明明一个月前，他还是个身残目盲，连剑都提不动的病秧子。

闻辞的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平日里执剑抚琴定是极好看的那种，飘然若仙。可惜他现在正掐着别人的喉咙，出手狠毒残忍，嘴角还勾着瘆人的讥笑，瞧着更像是阎王索命。

“你……怎么……可能……”善淳濒临窒息，面色涨得通红，他下意识地伸手抓挠，想脱离魔爪。

“怪了，你，”少年的声音一顿，似是不解道，“这不是长了手吗？”

眼看同伴性命不保，丹朱忍痛出声：“闻辞，你不要欺人太甚！”

“哦？有吗？”

“我们并未如何招惹你！你何故痛下杀手！”

“啊……是吗？”闻辞仿佛信了，又轻咦一声问，“那这么说来，今早我的剑是自己长脚跑了？”

丹朱一噎，咬牙恨声道：“那是有人要你死，谁让你有个好哥哥呢！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复也不该找我们。杀了我们又如何，我们也不过是受人威胁！”

三言两语间将自己与偷剑害人的罪名摘得干净。

闻辞懒得再与他掰扯，直接收紧五指，骇人的骨骼摩擦声从他掌下传来。

善淳更有骨气些，自知命数将尽，倒是没求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好啊，”少年笑了，薄唇轻启，一字一顿地吐出，“那我就成全你，让你做鬼去吧。”

鹤鹤：（瞳孔地震）他怎么这么惨

小狗：（瞳孔地震）这怪女人劲好大！（偷偷揉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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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 闻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