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这片刻拖延,月痕雪画上了阵法的最后一笔。
封印下的震动停止,禁地霎时恢复了平静。
月痕雪一拂袖,停在他身前的精血被一团寒霜包裹,随后轰然炸开,了无痕迹。
付平生见此,立刻驾驭灵光逃走。
锦周追着他离去,月痕雪看了暗河一眼,皱着眉,跳了下去。
……
暗河水深且急,沈云迢落入河里的一瞬间便被卷走了。
他闭上眼,看不清前路,也不知道会漂流到哪里,身上有伤加之溺水,很快就昏迷过去。
黑暗里,沈云迢似乎做了个梦。
身上寒冷的水流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暖洋洋的风。
他坐在榕树下,睁开眼,刺目的太阳挂在天际,远处操场一群人在打篮球,热烈的欢呼声传过来,洋溢着青春活力。
突然一阵铃声响起,操场上的人瞬间作鸟兽散,沈云迢坐着没动,一位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匆匆从他面前路过,疑惑地推了推眼镜:
“你怎么还不回教室上课?”
沈云迢喷笑:“我都毕业了还上什么课?”
一朝回到解放前是吧?
沈云迢再度睁开眼,这次终于不是记忆里的学校,而是片无垠星空。
低柔悠扬的箫声落在耳畔,沈云迢侧过头,看见萧槿坐在他身旁,静静吹着玉箫。
星夜无月,湖水悠悠。
他躺在一条小舟里,舟上和湖面都是一片银光粼粼,风平浪静。
沈云迢身上的伤好像麻木了,一点也不觉得疼。勾起唇角,叹息道:“我竟然没死。”
箫声停下,萧槿手里的长箫化作烟霞消散,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沈云迢身上:“差一点。”
沈云迢笑了笑:“又得萧长老救命,看来我运气不错。”
迷蒙中他感觉到自己在顺水漂流,看来是暗河与星夜湖相通,所以漂到了这里。
沈云迢用手撑着身子坐起,看见自己身上有丝丝银线流光,不由愣了愣:“这是什么?”
原本只有藏在神魂里的一根银丝现在遍布他整个胸膛,像是组成他血肉的网,将他被付平生精血腐蚀的地方密不透风地缝补好。
沈云迢现在不仅可以肉眼看见这些丝线流动的痕迹,甚至能感觉到它们的颤动,就好像带着生命一般。
萧槿见怪不怪:“‘还神’,亦或者叫它‘心魔丝’。”
沈云迢面露惊异。
萧槿接着道:“还神本是魔界的一种物质,以精气喂养。我得到它时已经枯死百年,没想到你养活了它。”
“养活?”沈云迢恍惚,“我什么都没做啊。”
“魂者,神之初气也,它长在你的神魂里,虽然你无知无觉,却也确实在用魂魄供养它。”萧槿看向沈云迢,等着他问下一句,比如身上的还神是怎么来的,又或者为什么要在他身上种下还神。
沈云迢沉默了会儿,动了动嘴唇,就在萧槿以为他终于要质问的时候,沈云迢感叹道:
“这东西还挺厉害嘛!”
萧槿:“……”
萧槿:“你没有别的想问吗?比如我为什么要将还神放在你身上?”
沈云迢摇头:“我不知道,可是萧长老救了我好几次,甚至如果不是这‘还神’,我也已死了两次了。”
他举起手,目光真挚地看向萧槿,“长老是想要活的还神吗?如果你要,现在就拔去吧。”
毕竟按照萧槿所言,这还神应该是他特地放在自己身上养活的,现在萧槿目的已成,可以收获了。
这次轮到萧槿沉默。他移开目光,“你待人都如此天真吗?”
“诶?”沈云迢眨了眨眼。
“我私自将还神种在你身上,你不怪我?”
沈云迢想了想,诚实道:“还神对我利大于害,我便是想抱怨萧长老,也找不到缘由。”
运气和因缘都是玄之又玄的东西,不管萧槿初衷是什么,沈云迢因此获利却是事实。
再说……他对萧槿也生不起来气。
“长老对我有所隐瞒,其实我对长老何尝不是?”沈云迢想到自己穿书的身份,又想起兰扇,“大抵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缘由,萧长老的理由不必告诉我,只要不是让我去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都一定为你完成。”
清风掠过湖面,掀起淡淡涟漪。沈云迢额前的发丝也向上吹起,露出澄澈的凤眼。
尽管不久前还经历了那么多,可在萧槿身边,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不怪兰扇隐瞒他是妖族的事了,兰扇已经把命还给他,什么都不欠他;
他也不在乎身上被付平生留下的伤,月痕雪应该已经修补完阵法,改变的剧情最终还是回到正轨。
挺好,沈云迢想。
还躺在这么美的地方,让他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句诗——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小舟独自飘荡在星夜湖面,就像寂静夜色里无意划出的一笔浓墨。
静默一瞬,萧槿站起身,望向远处影影绰绰的群山,轻声道:“我没有什么要你做的,还神已经认你为主,就归你了。”
当初将还神放在沈云迢身上,不过是看中沈云迢神魂特殊,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让他养着还神。
现在还神已经和沈云迢融为一体,在卷入暗河时,若不是还神将他的身躯保护好,等萧槿顺着还神的位置把沈云迢捞上来,沈云迢已经死了。
听到萧槿的话,沈云迢怔了一瞬:“就这么给我没问题吗?”
“无碍,反正我拿着还神也没用。只要你不嫌弃就好。”萧槿眼尾淡扫。
沈云迢惊讶道:“怎么可能会嫌弃?它能活死人肉白骨,想必珍贵非常。”
“再珍贵也是来自于魔界。虽有缝补血肉之效,锐利无匹,变幻万千,却也极容易影响宿主,使宿主陷入梦魇,产生心魔,故别名‘心魔丝’。”
“心魔……”沈云迢一愣,继而摸着下巴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我自问一生无愧于心,没有遗憾,心魔什么的……倒也不怕。”
萧槿道:“那真是令人羡慕。”
心魔劫作为修真人士最常见的劫难,哪怕是大能,也会一不小心栽在这头上,身死道消。
沈云迢好奇地问:“难道萧长老有什么心魔?”
“不,没有。”
心魔由人的**产生,他没有**,自然也没有心魔。
非要说的话,他确实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只是这跟心魔无关。
萧槿看向头顶,繁星密布的夜空,突然出现一道五彩霞光。
这光自然也吸引了沈云迢注意,他抬头望去,发现那光芒出现的地方竟然撕开了一个裂缝,就像天幕突然破了个口子,露出光怪陆离的另一个世界来。
“这是……”沈云迢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微微睁大眼。
萧槿低声道:“界门。”
异世界的大门?沈云迢挑眉,发现这界门跟他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他以为至少是非常明显的大门,要不然就是漫画里那样是一道从天而降的光束。这么一条小裂缝,竟然就是通往异界的入口?
“时辰已到,我该走了。”萧槿回眸看向沈云迢,微微一叹。
他站在船尾,长身玉立,一袭白衣薄衫浸润了夜色,在冰凉的风里飞扬,就像是要乘风归去一般。
沈云迢突然有些迟钝,像是消化不了他这句话的意思:“……走?”
去哪里?
萧槿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解释道:“寻我的前身。”
再直白点,萧槿道:“我失忆了,修真以前的事都不记得,只记得我约莫不是这里的人,须去其他地方找找线索。”
沈云迢好不容易回神:“那……那还回来吗?”
萧槿不语。
沈云迢的心颤动了一下,唇角勾起又落下,像是想笑,又笑不出来。
萧槿心底叹气,突然朝沈云迢伸出手。
那无疑是只很好看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无论是拿针还是弄箫,都优雅自然,完美无瑕。
沈云迢愣愣地将手搭上,肌肤相碰,有丝冰凉。
原来萧槿的手碰上去是这种感觉。
沈云迢从来没和萧槿肌肤相触过。
尽管萧槿看起来很温柔,很好说话,但那种柔和的气质反而让他显得更为疏远。
整个潇湘岛都没人敢去流光阁打扰他,九峰二十一堂的弟子更是对这第四位长老闭口不提,好像宗门里的透明人一样。
沈云迢平时和萧槿待在一起,其实或多或少察觉了萧槿身上神秘的一面,也知道萧槿本质上不像表露的那样温柔。
他就宛如一潭深水,看似温和的没有一丝攻击力,摸上去却是凉的。
沈云迢知道这一点,从未有过逾矩之举,总是站在萧槿周身隔开的那道线外,不远不近地看着他。
他不愿说的,那沈云迢就不问。
何必探究那么多?
只是沈云迢没想到,萧槿开口的时候,就是他们离别的开始。
回想过往一幕幕,其实萧槿早就计划好今日离开了吧。
一切都是有蛛丝马迹的。
沈云迢思绪万千,神情复杂,刚要收回手,就见萧槿掌心冒出一道淡金色的光芒,像是藤蔓绕着他中指缠了一圈,随后匿去痕迹。
“这是什么?”沈云迢问。
“结缘印。”萧槿简单解释道,“以后哪怕我又再度失去记忆,看见留下的结缘印,便会知道你是我的故人了。”
沈云迢手指颤了颤:“还能再见?”
“修真者寿命漫长,只要活着,总有再见的时候。”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个安慰。
沈云迢笑了一下,想说自己又不是离不开大人的小孩子。他最擅长的就是适应生活,哪怕刚开始听到萧槿要走十分意外,现在也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一路……”沈云迢刚要说一路顺风,就见萧槿朝他眨眼一笑。
突兀地照亮夜色,镌刻进他心底。
沈云迢的话停住,眼睁睁看着萧槿的身躯化作点点飞扬的星沙,飘向夜空。
一直到他指尖下的手消失,沈云迢停顿在空中的手才收回来。
“魂者,神之初气”《四圣心源》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星梦压清河”出自《题龙阳县青草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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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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