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飞逝而过。
山息门弟子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如往常一般听道学法,修炼仙术。
方逾仙的加入,没有给山息门带来任何变化。她只在入门的第一日去玉殿听了风聆的授道,之后每月的授道,她都没来参加。她除了轮值干活、在日落时分跟着秦轻学做饭以外,其余时间都是把自己关在拂柳院,鲜少与旁人会话。
南烨听说方逾仙不来玉殿后,便又回到从前,每月照常上玉殿给众弟子授道。
山息门的弟子很少看见方逾仙。秦轻也很少与方逾仙搭上话,偶尔聊上那么几句,方逾仙就不理她了。
两个月后,方逾仙的厨艺完全没问题了,她不用再跟着秦轻学烧菜做饭。
山息门的弟子要想碰见方逾仙,只有在她轮值干活的时候去找她。其他时候基本看不到她,仿佛山息门不存在这么一个弟子。
这也正好顺了众人的意,众弟子的生活还如从前一般无二。
天晴,一日午后,叶端在紫竹院请众人喝茶,沐雁、楚怡和雷尘都来了,一伙人聚在桃树下吃果子、喝茶,无所不谈。
叶端去屋中取了棋枰放在矮几上,坐在一旁细细品茶、下棋。
雷尘和楚怡、沐雁说了一阵闲话,忽然转头对叶端道:“叶师兄,你把我们叫来喝你的茶,却又不跟我们说话,那何必把我们叫来呢?”
叶端尝了一口茶,徐徐道:“我这屋里冷清的很,你们来了,才不至于使这屋里生冷。”
雷尘道:“你每次都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把我们大伙叫过来,你还不如直接说,你就是想让我们到你屋里热闹一下!”
叶端捧着茶盏道:“那可不行,请你们过来,定要备好茶酒、果子,不然不就白请你们来了。”
楚怡在席上看了一圈,似乎在寻找某个人。她拍了拍沐雁的肩膀,“诶,怎么秦师姐没有来?”
“秦师姐最近忙着修炼,恐怕要来迟了!”末了,沐雁似乎想到了一件什么事,“哎,你们最近谁用仙鹤传书啦?”
楚怡道:“仙鹤传书?我们中没有谁需要用仙鹤传书吧?”
沐雁道:“那怎么我前几日去琅琊台练剑时,峰上的仙鹤少了一只?今日一早,我再去琅琊台,那只少了的仙鹤已经回来了。”
暮归峰顶端有一座琅琊台,是山息门习武练剑、修炼法术的好去处。暮归峰上不多不少,一共养着十六只仙鹤,专供山息门弟子乘骑或命其传书。
雷尘道:“你们中有谁用了仙鹤?”
沐雁、楚怡两人直摇头。
“不会是我和秦师妹。”叶端放下手中的茶,面上的笑容淡泊了几分。
楚怡脑子灵光一闪,一下就想到了一个人。
“不是方逾仙吧?”
雷尘道:“这……不可能吧?方逾仙用仙鹤传书,她传书给谁啊?”
楚怡道:“怎么不可能,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别的朋友?说不定……”
“住口。”
恰在此时,秦轻出现在众人身后,打断了楚怡未出口的话。她看着楚怡,语气不重,脸上有了一抹厉色,“楚怡,你不该妄加揣测同门师妹。”
秦轻对同门弟子一向亲和,极少生气,楚怡看见这神情,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她赶忙低头认错道:“秦师姐,我错了。”
雷尘扯着张笑脸,嘻嘻哈哈地凑过来道:“秦师姐,楚师妹不是那个意思……”
秦轻道:“雷尘,你不要替楚怡说话了,昔日我待你们如何,便是待她如何。是对是错,楚怡心里清楚。”
沐雁也替楚怡鸣不平,她急着为楚怡说话,不由得拔高了声音:“秦师姐,我们也不是妄加揣测,按照门规,使用仙鹤本就要上报掌门,掌门不在,就得上报门中长老或者大弟子。方逾仙未经掌门允许,擅自使用仙鹤,不就是违反了门规吗?”
“我……”
不等秦轻开口,雷尘又赶紧抢在前面帮腔道:“对呀师姐,方逾仙按照门规得接受惩罚才对!”
“且不论这个,师姐你不觉得奇怪吗?方逾仙只听了师尊一天的授道,此后就常常闭门不出,埋头修炼。她关在沉水渊多年,也不知道她一身的修为哪里来的,她的仙术又是哪里学的?”
叶端沉思良久,也终于不再保持沉默,“秦师妹,事关重大,有些事情,还是弄清楚比较好。”他抬眸望着秦轻,眼中有了无法打消的疑虑。
连叶端都这么说了,秦轻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在事情没有彻底调查清楚之前,她始终相信方逾仙不会做出他们所怀疑的事。
秦轻道:“楚师妹,刚刚是我太着急了,你们的怀疑也不无道理。我会去找方师妹问清楚,同时我也会将此事向师尊禀明。”她快步走出紫竹院,急匆匆地朝方逾仙所住的拂柳院赶去。
方逾仙站在院中,手里拿着一根草逗弄着一只黄狗。黄狗吐着舌头围着她转来转去,发出欢快的犬吠。
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方逾仙立刻敛去面上的笑容,她稍稍抬手,使了个仙法,门啪的一声开了。
秦轻一进门,就看见一人一狗站在庭院中对视。她疾步走至方逾仙面前,眼睛向下一瞥,目光无不惊讶。
她盯着那条狗道:“阿奔……怎么在你这里!”
方逾仙愣了愣,指着脚边那只黄狗道:“你是说它吗?我也不知道它是从何处来的,今早我忘了关门,它就误入我的院子里来了。”
秦轻俯下身,摸了摸阿奔毛茸茸的脑袋,笑道:“它叫阿奔,是沐雁几年前在凡尘捡的一条小狗。”
“原来这可爱的小家伙叫阿奔。”方逾仙蹲下身,伸出双手,轻柔地抚摸着阿奔的脊背,眼中满是喜爱。
秦轻眼角的余光瞥见方逾仙的笑容,发现她原来可以笑得如此摄人心魄,不禁出神地望着她笑了。
方逾仙拍了拍阿奔的头,道:“去找你的主人沐雁吧!”
仿佛为了回应她的话,阿奔昂着头,冲着方逾仙吠了一声,随后一溜烟跑出了拂柳院。
方逾仙站起来,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来找我,不是为了帮沐雁找阿奔的吧?”
秦轻回过神来,她起身道:“不是,我是想找你问一些事情。”
“嗯……”方逾仙点点头,嘴角又露出了往常那种轻慢的笑,她一点儿也不意外秦轻会来找她,“我猜,你是为了仙鹤的事情而来吧?”
秦轻道: “不全是。还请方师妹说清楚,你用仙鹤做了什么?我之前送了你一册《戒律》,里面写着山息门的门规。方师妹若是看过,应该知道,使用仙鹤须经过掌门或长老同意,再不济,你至少也得过问我和叶师兄。”
方逾仙施施然地背过身,道:“那门规不知道被我丢到哪里去了,你说该怎么办呢?”
秦轻像是没听到她话里的揶揄,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方师妹放心,我过几日,再给你找一册。你不如说说你拿仙鹤干什么了吧。”
“写了一封信,托仙鹤寄给了一位朋友。”
“哪位朋友?”
“天枢院弟子,文霞。”方逾仙挑衅似的瞟了秦轻一眼,她快言快语道,“你还想知道什么?信中的内容需要一字不漏地告诉你吗?然后好去报给你的师尊?如果是这样,你不如直接叫你师尊来问我,何必让你跑一趟?”
方逾仙这连珠炮似的回话堵得秦轻哑口无言。她一早就明白,风聆不相信她,连带着她也不相信秦轻。她也因此敌视山息门,不相信山息门的任何一个人。无论秦轻如何示好,方逾仙都会雷打不动地还回去,不动摇分毫。
秦轻默然半晌,叹道:“不用。”
“哼,假惺惺。”方逾仙最受不了这副嘴脸,却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好像这事对她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轻略过方逾仙的嘲讽,平静淡然道:“随你怎么说,怎么想。我只做我身为师姐,身为山息门弟子该做的。你既然是山息门的弟子,就该恪守山息门的门规。”
“你擅用仙鹤,按照门规,要罚抄《静心录》三遍。”
“好啊,我抄就是了。你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秦轻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她露出了犹豫的神情。她是否该如此直白、犀利地提当年之事,戳方逾仙的痛处呢?她竟然有些不忍和不敢。
方逾仙似乎瞧出了秦轻脸上的端倪,她满不在乎地笑道:“你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挺能说会道的吗?还是说你小瞧我,觉得你等下要说的话,会使我难受?”
秦轻还真担心这个,她仔细想了想,道:“我有一事不明,请师妹赐教。若有冒犯之处,恕罪。”
方逾仙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秦轻还真听进去了。她不耐烦道:“什么事,你快说吧!”
秦轻在心中斟酌了会儿字句,道:“沉水渊是灵气枯竭的苦寒之地,你在沉水渊中根本无法修炼,如今你的一身修为如何得来?你的法术又是从何处所学?时隔多年,我不信你还记得你在天枢院时所学的仙法。”
方逾仙听到这些问话,起初只是笑了一声,后来她闭上嘴,选择了沉默。她的眼神在沉默中愈加冰冷,浅黑的瞳眸中,似乎只能看见一片烈火烧灼过后的废墟。那是一片漆黑的死寂,你再也看不到任何些许明亮的色彩,只能听见张不开口的寂静。
此刻的情形一目了然,方逾仙就像是一块融不化的坚冰,秦轻只能感受到她的抗拒和抵触。她没有必要再待在这里讨人嫌了,便转过身准备离开。
这时,方逾仙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想知道什么,就去问风聆。”那声音里重新带上了肆意的嘲弄。
秦轻却认认真真回道:“她也是你的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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