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轻去了风聆的洞府,就见风聆坐在石塌上打坐,闭目养神。
风聆听到脚步声,便知是她的徒儿来了。
“轻儿,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
秦轻直白不讳道:“师尊找我,是为了方逾仙吧?”
风聆睁眼,脸上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方逾仙来山息门这么多天了,秦轻一次也没来她这里上报方逾仙的情况。她这个徒儿啥时候这么主动了?这样也好,她正好可以借此问问。
风聆便顺水推舟道:“我确实要问问你,方逾仙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秦轻道:“没有。”
风聆道:“当真没有?你可仔细看着她了?”
秦轻道:“方师妹每日待在院中鲜少现身,我并未看到她有什么异常举止。”
“那好吧。你待会儿叫上几个弟子下山采买山上所需用品。切记,方逾仙不可下山。”
“是。但弟子有一疑问,还请师尊为我解惑。”
“什么疑问?”
“方逾仙从前是天枢院弟子,她在天枢院学了不少仙法。可我听说,她被打入沉水渊那日,杀生阁长老废去了她一身修为。时隔多年,昔日所学仙法她能记住多少?如今她不听您授道,也不入藏书室修习仙书,她的一身修为,她所学法术又是从何而来?”
风聆面露不悦,似乎很不想提及这些事,她反问道:“你为何想知道这些事?”
秦轻道:“若不能道明方师妹的清白,恐怕会引发同门生疑结怨。”
风聆厉声呵斥道:“这些事都过去了,何必再提?你去对众弟子说,方逾仙的法术是由我亲自教授,日后不许再生议论!”
这个说法根本站不稳脚跟,亦无法服众,秦轻没有办法去说服自己应下此事。
在这之后,四周陷入了漫长的沉静。静到只能听到她们缓慢均匀的呼吸声,久到秦轻似乎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
“师尊,方逾仙是您的弟子,是山息门的弟子吗?”
风聆内心涌上歉疚,觉得自己刚才说话有些重,她不由得放缓了声音:“她当然是。”
“那为什么您不能像对待楚怡、雷尘他们那样,去对待方逾仙?”
秦轻刨根究底的追问,让风聆感到心累。
“轻儿,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轻儿,你太较真,太固执了。那一套道理不适用在方逾仙身上,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既是如此,恕弟子无法从命。弟子告退。”
风聆对此哑口无言,她自己也知道,让秦轻替她干这些事,也确实有些为难她了。
秦轻从风聆的洞府离开后,她转头去了紫竹院。路上她想着近来发生的这些事,不免有些心烦意乱。她太着急了,她急着去找风聆求证,完全落入了方逾仙的给她设下的陷阱。
风聆不会回答她的那些疑问,这是她预料之中的事,方逾仙肯定也早就算准了风聆不会说。
方逾仙明知风聆不会告诉她那些秘密,却还提醒她去找风聆说清楚,这明显就是故意而为。她这么做,无非就是存心想戏弄她,给她添添堵,好报今日她向她下达的罚过之仇。
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好像压着一口气,喘不上来了。或许她该撒手不管,只当山息门不存在这个人,她何必自寻烦恼,去当什么好师姐呢?反正对方又不领情。她承认,她有点被气到了。她还没对同门里的某个人,如此在意,如此气恼过。
她是为了维护方逾仙,维护同门情谊,才去质问她的师尊风聆,如今这个她一心护着,一心相信的人,说不定正躲在暗处嘲笑她的一厢情愿!
紫竹院的众人见秦轻怏怏不乐地走入院中,便互相使了了个眼色,他们一致认为是方逾仙惹恼了她。
楚怡性急,她冲过来道:“秦师姐,你脸色不好,是不是那个方逾仙干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了?我去教训她!”
楚怡放出狠话后,抬脚就要找方逾仙,秦轻赶紧拉住她道:“不许去。”
楚怡只好扼杀了去找方逾仙理论的念头。她又问道: “那师姐你为什么如此不快?”
秦轻缓和脸色,她抬起右手,伸出食指点了一下楚怡的额头,笑道:“我哪有?”
雷尘道:“怎么没有,我们大伙都看见了!秦师姐,她是不是耍无赖,不承认偷偷使用了仙鹤?”
秦轻拉着楚怡的手,到众人中间坐下,她不紧不慢道:“那倒没有。我去找方逾仙谈了谈,她大方承认了,也认下了处罚。”
阿奔从席间跑到沐雁怀里,沐雁亲昵地摸着阿奔那双竖起来的漂亮大耳朵,道:“师姐可有将此事告诉掌门师姑?”
“糟了!”秦轻心里暗暗叫声不好,当时一心想着弄清楚方逾仙的修为和法术之事,她竟然忘了把方逾仙偷用仙鹤传书的事禀告师尊了!
雷尘道: “看师姐的样子,莫非师姐还没有把这事告诉师尊?”
秦轻只能如实说道:“我忘了。”
叶端道:“秦师妹若是不便,不如由我去向掌门说明?”
“好……”秦轻正想要答应,却抬头瞥见沐雁怀里的阿奔,它瞪着一双亮澄澄的大眼睛注视着她,秦轻忽然改变了主意,“不,算了吧,此事不用回禀师尊。”
楚怡跳起来大叫道:“啊?这是为什么呀?师姐,你可不能包庇她呀!”
秦轻道:“不是包庇,她接受了处罚,还有必要告诉师尊吗?”
听秦轻这么一说,好像也是,他们就算告诉了风聆,风聆那么重视方逾仙,顶多就是把她叫到面前来训斥几句。
叶端道:“那就按秦师妹的话来吧。”
有了叶师兄的支持,诸位弟子也不再多言。
秦轻道:“算算日子,我们该下山去置办一些物品了。师尊命我带人下山,你们谁要去?”
“我我我我!”
楚怡、沐雁、雷尘三人眼中像是被点燃了火焰,他们跳起来大喊着,央求秦轻带他们下山。
叶端看到此情此景,朝秦轻递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他背过身,默默喝起了茶。
他们三个人围着秦轻团团转,快把秦轻绕晕了。
“停!”
“楚怡、雷尘,你们两个上次随我一块去凡尘历练过了,这次就让沐雁同我一起去!”
“太好了!”沐雁抱起冲她跑来的阿奔,一人一狗在原地转了个圈。
楚怡和雷尘露出羡慕的眼神,他们想和沐雁说些什么,但是秦轻毫不留情地制止了他们:“不许托沐雁给你们买多余的东西。”
“师姐——”
楚怡和雷尘同时发出了哀嚎。
秦轻对叶端道:“叶师兄,盯着方逾仙去藏书室抄写《静心录》一事,就交给师兄你去办了。我和沐师妹就先下山去了。”
“好。”
两人即刻回屋收拾好东西,乘鹤而去。
仙鹤送他们上岸后,便原路返回了照灵山。秦轻、沐雁二人使御风疾行之术,来到了一个名为春溪镇的地方。
夜幕已至,繁星挂空,她们打算明日天亮再去集市采买,便在镇上寻了一家客栈入住。
二人刚走进客栈里坐下,一个仙气飘飘的男子从角落里走过来,他用眼神细细打量着她们,满脸惊讶道:“这不是秦轻吗?”
秦轻瞧着面前这位气质超尘脱俗的男子,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她头脑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她抓住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不放,渐渐想起了那个谁。
“你是……段贤!”
段贤朗声大笑道:“呵呵呵,正是正是!”
沐雁附到秦轻耳边,低语道:“师姐,这是谁啊?”
秦轻介绍道:“这位是正一盟的大师兄段贤。”
若说天枢院是仙门第一,那正一盟便是仙门第二。沐雁他们几个还没来山息门的时候,秦轻曾经和叶端一起随南烨前往正一盟拜访盟主,他们就是在那里结识了段贤。
谁能想到,自上次他们在正一盟一别,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秦轻的记忆里都快要查无此人了,结果居然能让她在这么一个小地方碰上段贤,更让她惊奇的是,段贤还居然一眼就认出了她,这真是稀奇。
沐雁眼神发直地盯着段贤,好像看到了一块活着的金字招牌。她刷的站起来,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道:“在下山息门弟子沐雁,见过段贤前辈。”
正一盟的鼎鼎大名,沐雁早有耳闻。从前她就经常听仙门弟子说,正一盟的仙人个个法术精湛,本领高强,盟主每年都会派弟子去凡尘驱魔除害。如今她见了正一盟的人,越发心生敬意。
段贤回礼笑道:“见过沐姑娘!”
沐雁心情雀跃,当即热络地招呼道:“段前辈吃了吗?不如坐下来和我们一块吃吧!”
秦轻瞧着沐雁的那股热情高涨的劲儿,她掩不住唇边的笑,道:“段兄,你若不介意,就和我们一块坐下吧。正好也可以叙叙旧,解解乏。”
段贤脸上的笑忽的止住了,仿佛有一道阴影蒙在了他的脸上。
“唉,我倒也想,只是,我有要事忙,恐怕不能在客栈久留。”
秦轻道:“何事?段兄不如说来听听?”
段贤神情严肃道:“你们来这时,有没有注意到镇外三十里的那团魔气?”
秦轻道:“我们来得匆忙,天色又暗,倒是没有发现这个。”
段贤道:“那团魔气下面,有一群魔人。可奇怪的是,我来这镇上好几天了,这群魔人只是徘徊在这附近,并没有靠近镇子的意图。”
魔气源于人内心的邪念,当世间的邪念积累到一定程度时,魔气就会产生,变幻成人的样子来世间作恶。
秦轻和沐雁这些年没少外出除魔,对此倒是见怪不怪,她们还是头回听说不伤人作恶,只徘徊不前的魔人。
沐雁道:“段前辈可前去查看过那团魔气了?”
段贤道:“查看过了。我本想着一举除掉那群魔人,却发现那团魔气保护着那群魔人,仅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击破魔障。今夜我正要再去查看那团魔气,不料正好碰上了你们。”
秦轻道:“所以,你是想找我们帮忙除魔?”
“不错,我正有此意。还望诸位出一份力,段某在此谢过了。”
沐雁道:“师姐,降妖除魔本是仙门重任,我们责无旁贷。不论段前辈是否提出请求,我们只要碰上了此事,就该想办法解决。”
秦轻道:“此事我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管。只是,我想问问段兄,你可有请其他援兵相助?”
段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这不是觉得一个人力量不够……就将此事传讯给了天枢院,天枢院今日派了弟子过来,此时他们就在镇外等我。要是再加上你们,这魔人肯定能轻易除掉。”
秦轻道:“既是如此,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吧。”
段贤笑颜重展,朝她们二人抱拳道:“有二位相助,必能击破魔障,消灭魔人!”
秦轻、沐雁离开后的一日,风聆坐在玉殿后室打坐,方逾仙忽然像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她见了风聆,张口便说:“我要下山去见我的一个朋友,去去就回。”
风聆道:“你一点礼数也没有,还需要求得我的准许吗?”
方逾仙道:“你不是我的师尊,我不需要对你行礼。”
“我不是你的师尊,但我是你的长辈。”
风聆的这句话压了方逾仙一头,逼得方逾仙敷衍地低头行了一礼。
“这下可以了吧?”
“可以,但你要说清楚为什么下山。”
“我不是说了吗?见一个朋友。她是天枢院的弟子,要和两个师兄一起去一个地方除魔。我原本也可以私自离去,可若不同你说一声,你定会严惩我。我打不过你,只好恳求你了。”方逾仙脸色轻快,完全不像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我凭什么答应你?” 事出反常必有妖,风聆可不会真听信了方逾仙的这番说辞。
“你们要我罚抄的《静心录》我已经抄好了,”方逾仙双手奉上厚厚的一沓纸,“如何?”
风聆伸手接过方逾仙递上来的纸随意扫了几眼,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她抬起头,举起手中的这沓纸,眼神疑惑地望着方逾仙,道:“你为什么要抄这个?”
方逾仙懵了,片刻后,她心情愉悦地勾起唇角,道:“秦轻没有告诉你,我私自用仙鹤传书的事吗?我违反门规,她让叶端监督我受罚。我赶了一天一夜,才把这讨厌的东西写好。”
风聆盯着手中的纸,久久不发一言。这真不像方逾仙会做出来的事。
方逾仙不忘补刀道:“想不到,您最得意的弟子辜负了您的信任。”
“不,”风聆将纸放到旁边的茶几上,她轻描淡写道,“方逾仙,轻儿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不会一味地听从我的命令。轻儿对我隐瞒了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了的。”
“是吗?算了,我不管这些,我只想知道,你放不放我走?你若放我来去自如,我便告诉你方绣云的事,如何?”
风聆不为所动,她眼神平静地望着方逾仙,道:“这些年,我该了解的都了解清楚了,你知道的我都知道。我唯一不了解的只有你。”
“那你把我带回来是为了什么?”
“很简单,照看你。”
方逾仙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她眼神冷冰冰地瞪着风聆,道: “方绣云没有拜托你照顾我,你何必自作多情?我又不是三岁小娃娃,何须你的照看?你莫不是担心我会变得和方绣云一样?”
这话像刀子一样直往风聆心窝上戳,她痛彻心扉道:“你又何必拿这话激我,你明明知道她……”
方逾仙道:“住嘴,你不许说。”她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雨来临前的晦暗天空,表面越是平静,内心越是愤怒,仿佛积压了很久。
风聆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只是很哀怜地看着方逾仙。
这目光深深地刺痛了方逾仙的心,她看到风聆眼中可怜又可怕的自己,她好像突然醒悟一般将自己从怨恨不甘中抽离了出来。她使自己平静了下来,道:“不,我不是来和你来吵架的,你要是不同意,我照样也会去。”
到了这个时候,风聆终于看清楚了一件事,方逾仙是非去不可了。她沉吟了半会儿,道:“你想去就去吧,只要你答应我,不要给我惹是生非。”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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