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湖湖畔的烟柱尚未散尽，商成洲和齐染便已悄然离开了格亚草原。勃朗的马蹄踏过边界的草甸，直抵与大周接壤的合川关。
但当高耸的城墙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二人心中同时一沉。
昔日巍峨的城墙此时竟宛如被某种巨物啃噬过一般，处处是大片大片不规则的缺口，巨大的石块崩裂散落在各处，焦黑的木梁斜插在废墟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腥臭气息，甚至还能在零碎的石块间瞥见散落的残肢断体。
兴许是因为幸存的人们无力顾及，这些散落在城外的躯体尚来不及收敛。那些肢体皆呈现出诡异的漆黑色泽，仿佛被烈火灼烧过，又像是被什么剧毒腐蚀了一般。
商成洲勒住缰绳，长眉紧蹙着看着这如炼狱般的景象。
“莫非也是……”
“嗯，半面妖。”他话音未落，齐染便肯定了他的猜测。
他们下马步行入关，仍有守关的士兵查验文牒，只是这些士兵个个带伤，神情麻木僵硬。
几经打听，他们才在一处临时搭建的驻兵点里寻到了张百户。这位原先爽朗精悍的汉子，此刻眼窝深陷，眼下挂着挡不住的青黑色，一身破损的皮甲上沾满了污迹。
二人向他询问妖祸详情，张百户似乎有些恍惚，迟钝了片刻，才抬手用力搓了搓自己霜白的鬓角，低着哑声道：“确实是长得有些人样的妖怪……不止我们合川关遭殃，听闻大周境内，从最北面的凌州、许州，到南面的河州、江陵，都遭了难。所过之处，村庄……都成了白地。”
他扯下腰间的水囊，猛地灌了一口凉水，呛咳了几声，眼角都泛起了红意：“若不是合川关一向军备严整，全靠小伙子们用人命……填饱了那些怪物的肚子……”
他嘴唇颤抖着，张口闭口了半天，还是没能说下去。
商成洲面色沉冷地听着，问道：“你们朝廷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张百户苦笑一声：“怕是此刻自顾不暇呢……那些妖怪来去无踪，又强悍得很，寻常兵士哪里奈何得了他们。”
他顿了顿，低声道：“不过也有消息说，圣上准备开宝库，将攒着的仙宝尽皆拿出用来应对妖祸。”
“还有人说，有些地方，有人……像是仙人血脉复苏了似的，一夜之间就会了些掌风驭火的本事……”他摇了摇头道，“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一直沉默的齐染终于出声道：“可有纸笔？我写几个方子，兴许你们用得上。”
商成洲适时介绍道：“他是医谷的大夫，百户尽可信他。”
张百户闻言顿时眼前一亮，连声唤着一旁的小兵去取纸笔：“总算让我听到一个好消息了……既然是医谷的大夫，那药方定是好东西，多谢大夫！”
齐染留下几张应对伤势和疫症的方子，便在张百户道谢声中，与商成洲策马离开了合川关。
他们没有停留，一路向东朝河陵国方向而去，沿途所见惨状数不胜数——焦黑的木梁下压着同样漆黑的躯体，半面妖所过之处，只留下残垣断壁和曝于荒野的尸骸。
直到一日傍晚，二人已行至大周与河陵国边境，只要过了前面的濯水河，便是河陵国境内了。
正当他们策马行至一处山坳，商成洲耳朵一动，蓦然勒住了缰绳。
“怎么了？”齐染问道。
“有野兽嘶吼的声音……还有很浓的血腥气。”商成洲紧蹙着眉，低声答道。
“要不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看看……”话到一半，他却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不行，一个人太危险了，你还是和我一处吧。”
齐染轻轻捏了捏他的腕骨：“走吧，我没事的。”
商成洲不再犹豫，策马循声而去。刚翻过那片矮坡，一座依山而建的小村落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凄厉的惨叫声和野兽的嘶吼声划破了天际，漆黑的浓烟滚滚翻涌，直冲云霄，却诡异得不见丝毫火光。在那浓烟的缝隙里，他们清晰地看见了三头面目狰狞的怪物正在村庄中肆虐。
“驾！”
商成洲再不犹豫，猛地一夹马腹，勃朗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在距离村庄还有一段距离时，他吹了一声清脆短促的口哨，勃朗立刻会意，仰头嘶鸣一声便稳稳停住脚步。
而商成洲已借力蹬离马鞍，身形化作一道漆黑的闪电，直直扑向了离他最近的那头妖怪。
“锵！”黑色的刀光闪过，乌焰刀的刀锋与那怪物的躯体相撞，竟发出了如金属撞击般的怪异声响。
商成洲瞳孔骤缩，惊异地看着那怪物枯槁如同风干人皮般的“外壳”，在乌焰刀足以劈开雷电灵火的锋刃下，竟连一丝裂痕都未曾出现！
这几头半面妖与先前大祭司给他们看的影像并不相同。它们粗壮的四肢伏地，脊柱如同被拉长了一般在干瘪的皮肤上露出凸出的骨刺，尾椎骨则奇异地延伸出了一条半长不长的森白长尾。
他们顶着扭曲的人脸，却没有眼睑，整个眼球暴凸而出，耳朵和唇角向后拉长，鼻子却向内缩成了皱巴的一团。
另两头妖怪闻声，扭曲怪异的头颅也齐刷刷地转向商成洲，粗壮的四肢在猛地蹬地，化作两道裹挟着腥风的黑影，向他猛扑而来！
商成洲反应极快，手腕翻转间乌焰刀横斩而出，精准地格挡住了那扑来的两头妖物的利爪。
“铛——铛——！”
刺耳的金属碰撞声炸开，火星四溅中，商成洲借力旋身，刀锋划出凌厉的弧度，又逼退了另一侧袭来的骨尾。
他身形极为敏捷，乌黑的刀光织成密网，即便面对三头妖怪的围攻也不落下风。但乌焰刀却仍破不开那妖怪枯槁的皮肤，这薄纸一般的干皮竟比甲胄还坚实。
商成洲面色虽然仍沉着自若，手心却已渗出薄汗。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若这三头怪物放弃攻击他，转而扑向村落中那些毫无抵抗之力的村民……他根本无法同时阻拦！
“商公子，我来助你。”似是感受到他的焦灼，粉绿光芒一闪，芳君的身影瞬间浮现。
于是漫天粉白的花瓣凭空涌现，边缘却带着骇人的寒芒，如骤雨般铺天盖地向那半面妖席卷而去。
谁知随着花雨落下，那妖物竟半点不惧，反而兴奋地仰天咆哮了一声，它们猛地张开布满歪斜獠牙的巨口，竟将那锋利的花雨尽数吞吸入了腹！
而随着花雨被吞吃，他们的身上嶙峋的骨刺瞬间炸开了一圈，身上腥臭的气息陡然暴涨！
“这？！怎么会？！”芳君惊得倒退数步，再不敢轻举妄动。
三头半面妖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兴奋嘶吼，那膨胀了一圈的尾巴如钢鞭般狠狠抽向商成洲。
这一击势大力沉，商成洲就地翻滚，灵巧地避过两根尾巴的抽击。然而最后一根骨尾已挟着撕裂布帛般的尖啸当头砸下！他腰腹猛地发力，强行在半空中拧身，单膝跪地，双手紧握乌焰刀险而又险地架住了骨尾，那凸出的骨刺都几乎要刺破他的眼球。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另两头半面妖已然张开血盆巨口，露出森然獠牙，四肢蹬地，化作两道腥风，朝着商成洲猛扑而至——
“轰隆——！”千钧一发之际，大地猛然震颤起来，下一瞬，无数条粗壮的枝干破土而出，带着浅碧的薄光缠上三头妖物的四肢，将他们牢牢钉死在地面。
“嗷嗷——！！”三头半面妖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哀嚎，它们被枝干缠绕的地方，那枯黑的皮肤竟如同被火舌灼伤一般，发出了“滋滋”的声响，甚至冒出了几缕浓烈刺鼻的黑烟。
仙灵碧桃的身影从半空中跳出，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残垣断壁，小脸皱成了一团：“好恶心的东西。”
商成洲提刀上前，刀尖试探性刺向被枝条死死捆缚的妖物，却发出金石相击的铮鸣，连道白痕都未能留下。
见那半面妖似乎被彻底制住，态势已然稳定，齐染也驭马靠近了几人。
“当心！”商成洲提着刀，有些紧张地拦在他马前。
“没事，有我在呢，你怕什么？”仙灵碧桃得意地挺起胸膛，而随祂话音落下，那枝干又捆缚得更紧了些，惹得地上趴伏的三头妖怪又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嘶嚎。
芳君秀气的眉微微蹙起，赭红色的眸子里满是愧色：“抱歉，商公子，我贸然出手，帮了倒忙了。”
“未必是坏事。”却听齐染翻身下马，出声道。
他拉着商成洲的手腕靠近那半面妖，有一头妖怪张开大口朝他怒吼一声，浓郁的腥臭气息卷起他雪白的长发，甚至能隐约看见那歪斜的齿缝中挂着腐烂的肉渣。
齐染却面不改色地伸出了手，苍白的指尖避开了獠牙和骨刺，轻轻搭在了那干枯的皮囊上。
商成洲喉头发紧，下意识想阻拦，可指尖微动，也只是紧握住了刀柄，目光死死锁在那妖物身上，随时准备出手。
“稍等我一下……让我试试。”齐染闭目凝神，周身倏然荡开一圈无形的气浪，雪白的发丝轻轻浮动着。
而他触碰的那只半面妖的嘶嚎竟渐渐弱了下去，那原本剧烈转动着的、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珠也仿若罩上了一层浑浊的灰翳。
“唔。”齐染突然闷哼一声，眉心紧蹙，而下一瞬，他猛然睁眼，一口鲜血伴着剧烈的呛咳喷溅在那妖物干瘪的皮肤上。
“齐染？！”商成洲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手揽住他踉跄后退的身躯。掌心触及的后背一片冰凉，低头看去，怀中人的颈侧都落着冷汗。
“没事……”齐染侧头呛咳了两声，指尖随意抹掉了唇角的血迹。
“你到底引了多少浊气入体？！”商成洲紧箍着他的腰，略带几分怒意地问道。
“到极限我便停了，放心，我总不至于和自己过不去。”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商成洲的手背，低声道，“本想试试能否做到平衡……如此看来却难了。这半面妖，几乎像浊气化成形了一般……”
话音未落，地上那头被齐染触碰过的半面妖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它嶙峋的骨刺咔咔作响，拉长扭曲的人脸上，竟缓缓浮起一种近乎茫然的痛苦神情。
“嗬……嗬……”它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断续的音节，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发出含糊沉闷、怪腔怪调的人声，“这是哪儿……我好痛……好痛啊……”
这诡异的人声如一盆冰水浇下，让空气瞬间凝固。芳君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用团扇掩住了红唇，仙灵碧桃缠绕的枝干也因震惊而松了一瞬，连商成洲扣在刀柄上的手都僵住了——
怎么回事？！这妖怪难道……难道是人化成的？！
“好痛啊……痛……”
一片死寂中，唯有那半面妖趴伏在地上，颤抖着吐出破碎的人言。
直到齐染缓缓直起了身，冷声道：“杀了它。”
商成洲手指微颤，猛然侧头看向他，却对上了一双如琉璃珠一般莹亮的眸子，惊得他几乎下意识一个哆嗦。
“杀了它，仙灵碧桃，只有你能动手。”齐染声音极轻极缓，一字一句道，“这已然不是人了，就算是人，杀人便也应偿命——杀了它们。”
仙灵碧桃看着地上那妖物茫然四顾的赤红眼珠，小脸绷得死紧，一抬头，却正看到齐染瞳孔周围，似乎隐约泛着一圈浅淡的莹蓝光晕。
而在看到这抹莹蓝光晕的一瞬，仙灵碧桃几乎是下意识便捏紧了拳头，于是浅碧色的光芒轰然暴涨，那缠绕着三只妖物的枝干骤然绞紧！
骨骼破裂的爆响与凄厉的惨嚎撕破长空，浓稠的黑血混着肢体残片爆散开来，又在浅碧的光芒中倏然化为了漫天的飞灰。
一缕微风将那飞灰卷上天际，只在周遭余下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焦臭气息。
仙灵碧桃蹩着嘴，唇瓣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于是化为了一团浅碧色的光团，直直飞回了戒指中。
芳君向两人轻施一礼，也随祂一起回到碧桃枝里安栖了。
商成洲搂着齐染细瘦的腰，又听到他压抑地轻咳了两声，正欲开口，却听到不远处的瓦砾堆后传来了细弱的声音：
“仙……仙长？！两位……是仙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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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进下一个副本了[化了][化了][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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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