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灰头土脸的村民从断壁后瑟缩着探出脑袋,脸上糊满泥灰和血迹,眼神如受惊的兔子一般慌乱地四下扫视。
当看到地上那半面妖尸骸残留的焦黑痕迹,村民们连滚带爬地扑到二人身前,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砰砰磕起头来。
“多谢仙人救命!多谢仙人除了这些妖怪!”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痛哭流涕地嘶嚎道,“老朽无能护不住乡亲们,多谢仙人替我们报仇啊!”
商成洲眉头紧锁,大步上前,如拎鸡仔一般将几人一一拎起:“别跪,我们不是什么仙人。”
他看着几人茫然的神情,抿了抿唇沉声问道:“我们只是路过的旅人,正打算前往河陵国。此地离河陵国不远,各位乡亲可知道河对岸是个什么光景?”
村民们面面相觑,那为首的老者抹了把脸上混杂着泪水的尘土,颤颤巍巍道:“我们这穷乡僻壤……实在没什么太多消息。只是最近,确实没看到河陵国的商人了。”
他昏黄的眼睛望着远处的河滩:“咱们这儿虽偏僻,但也有商人落脚,便供些食水换点日常取用……往常这时候,河陵的商人早该来了……哪里知道没盼来过路人,倒来了这些怪物……”
说着,他又忍不住哽咽起来。
就在此时,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从人群后挤了出来,举着手大声道:“两位恩人可是要去河陵?若不嫌弃,我可以撑船送两位过河!”
商成洲与齐染对视一眼,见他点了点头,略一沉吟,应道:“如此,便有劳这位大哥了。”
“如果不麻烦的话,能否寻一处河道中间有沙洲的地方靠岸,我还有一匹马,也要随船过去。”
汉子咧着嘴笑了笑,摆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恩人自随我来。”
汉子寻了一条最大的舢板,拆了船舷,将勃朗牵上了船。
勃朗初初上船时还有几分不安地踏动着蹄子,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薄雾笼罩的河面。但商成洲不过轻抚着它的鬓毛安抚了几句,它便安静地站定在了舢板上。
木浆划过水面,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哗啦”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舢板四周已然是白茫茫一片,连来时的河岸都已悄然隐没在白雾之后。
齐染微蹙着眉,低头轻咳了一声。
商成洲立时紧张地低声问道:“怎么?不舒服么?”
齐染:“这里……水深如何了?”
那汉子不明所以,却老实答道:“快到了,前面有一处小沙洲,那里水浅,踩踩水便能到对岸了。”
齐染靠近商成洲,轻声道:“这里妖气太重,凡人久留不好。”
商成洲领会了他的意思,便高声道:“不劳烦大哥了,我们先走一步!”
言罢,他一手揽住齐染的腰身,足下在船头轻轻一点,借力腾空而起,朝对岸直飞而去。
勃朗仰天嘶鸣一声,四蹄一踏,“哗啦”一声巨响便随着跃入了河中。
“哎——”
小船剧烈摇晃着,汉子被这一人一马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才稳住了身形,却只听那白雾中隐约传来商成洲的喊声。
“大哥快回去吧!莫要靠近这里了!”
商成洲足尖轻点借力,身形几次闪烁间便抱着齐染稳稳落到了濯水河另一侧湿软的河滩上。
勃朗紧随其后,奋力从水中跃出,甩动着湿漉漉的鬃毛,用力喷了个鼻息。
商成洲放下齐染,拍了拍马儿的脖颈。连声赞叹道:“好勃朗,还想着不行我回去接你呢,竟自己也能跟过来。”
而待他收回目光,转身看向身后的河陵国土地后,便立时警觉地摁住了腰间的长刀。
死寂。
眼前明明是一个临河的小村落,可却比先前河面上更要死寂。
没有人声,没有犬吠,没有炊烟,那寻常村落一般的泥墙草房在这略显灰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破败而荒凉,仿佛只是一个无人居住的废弃村落。
两人一马踩着略显湿滑的泥地,缓缓走进村子里。
当推开第一扇木门时,刺鼻的馊臭味道扑面而来。屋内桌椅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倒了一般,陶碗碎片沾着**的食物残渣在地上化成一滩腐臭的黑泥,墙角的榻上随意散落着几件沾满灰尘的衣物。
商成洲上前几步拎起一件,发现上面还带着清晰的缝补痕迹,甚至挂着一根未取下的针,针尾还穿着半截灰线。
而屋内另一端的灶台上,还摆着一只豁口的陶碗,残留着一点浑浊的汤水。
齐染轻轻拂过灶台上的积灰,在指尖捻了捻:“这里残留的气息,和半面妖的气息很接近。”
商成洲眉心微蹙:“可没有尸体,也没有血迹。”。
齐染沉吟片刻,轻声道:“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二人一路穿行过村落,粗略地看过了几间屋子,所见情形与第一间别无二致,什么都没有发现——无论是活人,抑或是尸体。
直到走到村子的另一头的小小山坳脚下,在坡顶稀疏的林木间,两人隐约瞥见一角略微褪色的飞檐。
齐染:“去看看。”
两人牵着勃朗,沿着小径一路向上,却发现坡顶竟然有一间小小的庙宇,与村中的旧屋截然不同,白墙灰瓦显得格外鲜亮,显然是近些时日才建成的。
齐染打量着庙门,出声道:“这供奉的……应是河陵国的河神吧。河陵国内河道纵横,水路通达,因而行商之风盛行,许多村落都会供奉河神,祈求商路顺遂。”
商成洲用刀鞘轻轻推开那扇木门。
庙内光线昏暗,弥漫着尘土和淡淡的香灰味,供台上摆着几枚早已干瘪发黑的水果,台面虽落了些灰,却还算整洁。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神龛上的塑像时,两人皆是微微一怔。
神龛的底座上雕刻着简单的莲花纹样,其上端坐的,却不是生着龙角的河神,而是一位面容平和的僧人。
僧人手结一个简单的法印,姿态安然,五官细看上去,竟颇有几分俊逸。
“这……供的是谁?”商成洲疑惑地看向齐染。
齐染走上前仔细端详了片刻,轻轻摇头道:“……不知。也没有留下什么铭文,这塑像一看便是新造的,或许是位本地的高僧。”
“连你也不知道?”商成洲闻言更加觉得稀奇。
齐染轻瞥了他一眼,又目光移转平静道:“……好吧,其实我想起来了。”
“你可知河陵国的半妖?身负大妖血脉的半妖自然强大,可若只是得了些小妖血脉,那半妖的日子便凄惨得很。”
“妖族血脉的妖气太过强大,会不断侵蚀凡人的躯体,普通的半妖无法修炼难以补足清气。只有吃用得好,日子过得舒服些,才不至于早亡。”
他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牵着商成洲的手,缓缓走回坡下:“绝地天通后,河陵国半妖和凡人相争得厉害。那时出了个得道高僧,法号云空。他将那些无处可去、身体孱弱的半妖们尽皆接进了自己的禅院,凭借自己修炼佛法的一身清正之气,为他们减少痛苦、延续寿命。”
“如今的河陵国各城划地而治,唯有一总盟会总领河陵国事务。盟主每五年在各城主中推选而出,新任盟主才刚上任也不过两年时间。据说,现任盟主的先祖,便受过云空和尚的恩惠。”
商成洲听得怔怔发愣,待他话音落下,才似有所悟地捧场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僧人的塑像和这小庙如此新,若是近两年建成便差不离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身边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的?”商成洲纳闷地侧头看他。
齐染却没说什么,只踩着马镫攀上了勃朗的背,又垂眸向商成洲递出了手。
商成洲自然不敢扯着他,只象征性地搭着他的手跃上了马背,他刚环着齐染的腰扯上了缰绳,便听到身前的人轻声问道:“你真信了?”
商成洲木然了一瞬,随即不敢置信瞪大了一双鸳鸯眸:“……什么意思?你莫非还编了个故事唬我不成?”
齐染只轻轻笑了一声,熟练地向后靠在他身上,不置可否道:“也许?”
商成洲龇了龇牙,差点又想在身前人的肩膀上磨牙了,低声威胁道:“说清楚!”
“说了好多话,乏了,不说了。”齐染却只安然闭上了眼,轻声道,“我们向东,先去最近的沂水城。”
商成洲只得扯着缰绳,愤愤嘟囔了一句:“安卡,坏。”
于是某人那带着浅浅促狭意味的轻笑声,便被疾驰的风声搅碎,又散落在马蹄扬起的尘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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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走上官道时,总算见到了些路上和水上的行人商旅。河陵国的河道交错纵横,水网密布,青石垒砌的石桥横跨两岸,载人或载货的船只在水上来往穿梭。
商成洲和齐染牵着马走到沂水城的城门前,守卫只是瞥了他们一眼,见二人长相与常人迥异,才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哪里来的?进城做什么?”
“月邑来的游商,来河陵看看能不能寻些生意做。”齐染拢着遮住了发色的兜帽披风,学着月邑口音的中原话答道。
“月邑?倒是少见。”守卫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二人一眼,却连文牒都懒得看,便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商成洲一直板着脸不敢说话,直到进了城门洞才拉着齐染小声道:“这守卫也太躲懒了,真不怕我们是什么歹徒么?”
齐染将兜帽的阴影扯低了几分,低声道:“河陵国各城自治,商路是命脉,往来行人本就宽松,沂水城不算什么重要商镇,懈怠几分实属正常。”
两人牵着马走进城中,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兼有许多就地摆摊的小商贩,一股子混杂着水气、鱼腥的气息伴着人声扑面而来。
“谁能想到,几个月之前我们还在月邑吃沙子呢?”商成洲四处打量着这水乡泽国的景致,撇撇嘴感慨不已。
齐染闻言,脚下微顿:“在医谷的时候,我也未曾想过自己会走到这里。”
他未等商成洲答话,便拉着他走到了城门内侧墙边,抬头看着贴在那里的一张硕大而崭新的墨笔告示。
“近日若有疫病症状者,速至城主府将予集中收治……怎么又是疫病?!”商成洲读着那告示,眉头紧蹙。
齐染眸色微沉,转向不远处一个正在整理鱼篓的老丈,客气地问道:“老丈,请问这告示上所说的疫病,是怎么回事?”
那老丈闻声抬头,警惕地打量了一眼肩宽体阔的商成洲,便连连摆手道:“害,身上生了些东西罢了,哪里就是疫病了……莫问莫问!后生仔伐要打听这个,晦气!晦气!”
说罢,他迅速提着鱼篓,便弓着腰钻进了一旁的小巷中。
齐染若有所思地看着老丈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出声道:“去看看么?”
商成洲瞬间理解了他的打算,略带一丝兴奋地侧头看他:“去城主府?”
齐染轻轻点头,唇角却挑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先去寻个落脚处,让勃朗也歇歇。等日头落下。”
商成洲咧嘴一笑,也不再言语。
他拍了拍枣红小马的脖子,看着它亲昵地蹭向两人喷了个响鼻,便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人,融入了熙攘的人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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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好,人坏![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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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荒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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