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照沧波”——
他是说秦留山这块地、第一大门派的名,还是那些情同手足的师门同伴?
让旁人来听,大抵认为前者居多。
裴鉴之一个在外人眼中没有灵核的废物,能被照沧波一众长老承认,没有双亲担保,全凭自己耍手段。抛开心肺讲,他跟同门亲近、装得潇洒自在,不就是为了打好关系、赢得支持吗?
他就是要做来日的掌门人,倘若江定生真对照沧波下手复仇,那他即便重塑了灵核又有什么用?
——至少如果现下有裴鉴之上次下山那日抛飞刃的几名修士在此旁听,他们是要这么想的。
裴鉴之说这话的时候也觉得江定生会这么想。
***
“掌门——掌门!”一名弟子跌跌撞撞闯入大殿,慌张叫喊,“有魔修潜入照沧波……后山有几名弟子已经……”他白衣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裴孟和正跟某位道友闲谈,一见弟子受伤提起心,闻言更是一惊:“去找木宗长老救治伤者!闯入者现在何处?带我去!”
一阵鸡飞狗跳,那道友起身,询问道:“……小道愿助一臂之力……”
裴孟和正要点头,心中一股不祥预感跃上,他百忙之中顿了顿:“今日失陪,望道友恕罪。不过此事冒险——张邻,带道长下山!”
被他叫到的弟子上前,恭恭敬敬引着道长离开。
裴孟和一刻也不敢耽误,西荒剑一召,跟着传信弟子飞身而出。
高空俯瞰,秦留山一派静谧祥和,看不出何处打斗。裴孟和放眼望去,远处后山,果然有浑雾笼罩。
秦留山戒备森严,山脚又有迷阵,魔修潜入,他竟然丝毫没察觉。
到底是何方神圣?
御剑不过片刻,两人就到了后山上空。裴映月得了消息,也跟着赶来,身后带了几名弟子,刚好跟他们碰头。她问:“怎么会有魔修敢闯进来?”
裴孟和也想问——但他之上没有人了,谁会回答?
“先去看看!”他说完,立刻向下跃去。
后山实在没什么值得硬闯的,这里就是平日里弟子休闲玩乐的地方,偶尔有人趁着静谧在此处练功。一行人接连下来,裴召云转头吩咐那位受伤的弟子:“你先回去休息,让人往长云峰增派些人手,免得来一出调虎离山。”
景秋沉刚生下裴鉴之不久,身子还虚弱,小少主尚在襁褓,无论如何也没有自保的能力,万一那魔修暗度陈仓,两人恐入险境。
“是!”受伤弟子离开。
林中一片寂静,空气中还残留着血腥味,魔雾仍萦绕四周,裴孟和闭目细细感知,却怎么也探不到魔息。
这绝不是普通魔修,能力比他只高不低。
那就更不可能是来打酱油的了。
裴映月显然也明白了,她在雾中开口:“掌门,我留在这儿,你回长云峰。”
长云峰——只有长云峰。
魔修平日里断然不敢贸闯,今日出动某位大能突袭,除了对付刚出生的小少主,还能有什么目的?
裴孟和不敢耽搁,即刻离开。
“你们在此处当心!”
裴孟和一路擦星带火,甫一跃下西荒剑,直直奔入掌门居。
那弟子行动没他快,殿外只有几个值守的弟子,他随手施下法咒阻隔内外,推门而入:“秋沉!”
他奔向里屋,神色难免慌张。
幸好。
景秋沉静静坐着,正皱眉看向他,食指竖起放在嘴边,示意他噤声。
裴孟和闭了嘴,目光往下,看到小少主恬静的睡颜。
景秋沉起身走来,轻声问:“怎么了,这么慌张?”
“有魔修闯进来伤人。来人实力不俗,”裴孟和又恨又愧,“我担心你们。”
景秋沉看他严肃,不敢不重视,她抬手安抚道:“我们没事,长云峰没那么好进。他要真有那个本事直冲我们来,也不会先去伤人。伤者如何?”
裴孟和点点头:“叫了木宗去看。”
“别那么紧张,”景秋沉继续,“我们两个,还能护不住孩子吗?”
掌门心中似有感应,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他皱眉回答:“你也不能有事。”
夫人朝他笑笑:“不会。”她转身出门,对着值守弟子说,“安排各峰长老戒严,要看守的地方多派人手。姜衾长老又不在?叫她两位弟子来。”
弟子领命,片刻不见踪影。
***
夜半。
裴孟和守在殿内一刻不离,秦留山上下难眠。
那几位受伤的弟子有二人身亡,魔修至今没再露面。
但他仍在秦留山。
裴映月带人巡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找不到闯入者踪影。
“我看不清楚他长什么样……”那些见过的弟子这样说。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整个秦留山都奈何不了他?
“敌暗我明,一时半会儿难有进展。”裴孟和说,“秋沉,你先休息吧。”
景秋沉这些天吃了不少灵丹妙药养身子,补物吃多了头脑也常昏沉,她看看掌门,依言睡下。
裴鉴之不哭不闹,实在很乖巧。小孩儿作息不规律,他此刻正精神,双眼看着母亲离开,又转向父亲,不出声笑起来。
裴孟和俨然慈父,一见孩子看他,立马收了严肃担忧的神情,弯起眉眼,伸手贴了贴小少主的脸。
小少主天生会亲近人,靠着父亲的手心蹭蹭。
裴孟和出神。
这孩子是天生的强者,比父母天资还要傲人,来日不说称霸修真界,至少也难遇敌手。他灵核剔透似水晶,心神澄明通透,又是天生的重情之人。
这些天赋是好是坏?
掌门心中不安更盛。
他不敢断言。
裴鉴之抓上父亲的手,双目神采闪烁。
好一阵难得的安心时光。
“——掌门!”有人在门外喊。
裴孟和闭了闭眼,他轻轻拍拍裴鉴之的手,又向被吵醒的夫人点头,做了个“放心”的口型,很快起身出门。
弟子声音不断:“木宗长老遭人暗算——恐有性命之忧!”
晴天霹雳,裴孟和身形一震,二话不说赶往含灵峰。
“怎么回事?”他稳住声调。
那弟子回答:“木宗长老正为受伤的弟子换药,不料那人突然暴起,空手穿透了……”
“我知道了。”那弟子不忍再说,裴孟和也不忍再听。
“幸而当时映月长老在侧,很快将人制住。本想盘问几句——但他自尽了。”
裴孟和远远看到裴映月站在廊上,加快脚步:“去凤栖林请人,就说夫人要找杜医师调养。”他挥手让人离开,“映月!”
裴映月也是一脸忧心忡忡,称呼都忘了换:“兄长。”
二人交换过眼神,一齐进门。
屋内装潢简朴清雅,足见主人清傲品性。内间药味清苦,长榻上躺着位面目苍白的年轻男人。
“他怎么样?”裴孟和身累心累,没忍住叹口气。
“伤口在左胸,差一点挖穿了心脏——那就真的药石无灵了。柳拂远不知跑哪儿抓虫子炼丹去了,他弟子正在找。暴起那人手上沾了毒……还有魔气。含灵峰其他医师应付不来,只能暂时吊着。”裴映月罕见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裴孟和走到床榻边,缓缓向病人送去法力:“我让人去叫了杜医师。”
裴映月点点头:“我派了三队人在山中巡查,还没有消息,实在难办。”她顿了顿,“我去长云峰守着。”
掌门没答话,默认。
事发在此,那魔修也最有可能出现在这儿。是有调虎离山的风险不错,可万一不是呢?
他得守在这儿。
裴孟和另一只手画了道符咒,法力争先恐后涌进去,他手腕翻转用力一推,符咒带着流光渗入墙壁与地砖,将这座小殿护了个严严实实。
长云峰。
景秋沉刚睡下一会儿又起身,猛地有些头晕。她站定稳住,继续走向婴儿。
脚步轻飘飘的,脑袋也越来越昏沉。
“——来人!”她卖力喊这一声堪堪能传到屋外,随即眼前一黑,重重倒下。
一缕黑雾沿着窗台慢慢深入,如同伺机作恶的毒蛇,贴着地面前行。
外头弟子破门而入,只看到倒地不醒的掌门夫人,和正哭闹的小少主。
裴映月刚到长云峰,还没来得及多走几步,忽见一道黑影从殿中飞出。她眼疾手快,即刻飞身追上,银鞭挥出,终于碰到对手。
那黑影不设防挨了一鞭,竟停住不动现出人形。他黑衣蔽体兜帽压眉,满脸细长疤痕,朝来人得意笑笑。随后,不慌不忙抬起一掌,不知从什么地方聚起一股歪风,从下头林中卷起千片针叶,在空中凝滞一阵,宛如暴雨攻向裴映月。
裴映月反应极快,银鞭刚刚收回,立马又擦着针叶夺向不速之客,一阵银光泛出,把那暴雨扫荡干净。
她丝毫不惧,攥着银鞭逼身向前,眨眼间闪在魔修对面。
黑衣人动也不动,仍旧保持着诡异笑脸。一股凉意蹿上脊背,裴映月回头前不忘挥出一鞭。
打空了。
背后什么都没有,她转身回看,空无一人。周遭静默片刻,裴映月骤然向身侧发出一击。那黑影仿佛在逗她玩,时不时闪现又消失,裴映月怒火中烧。
再一停,天边一抹金光逼近——西荒剑!
裴孟和眨眼间到了她身边,西荒剑略过数重幻影,寒光直直指向黑衣人。
魔修袖袍一挡,硬生生扛下天外来剑,竟只后退几步。
“兄长?!”
裴孟和脸色奇差,双目似乎染血,扶助裴映月肩膀的手也冰凉又颤抖:“姜衾回来了,我让她守在含灵峰……”他喉间微哽,“去看着你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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